第6章 醫務室的日常(下)
廣場離陸仁並不遠,它橫亘在陸仁與宮殿之間,正在陸仁去往宮殿的必經之路上。陸仁向前走了幾步,終於看清了廣場上的景象:地上有一個巨大的坑,好像是什麼東西從天上墜落下來的撞擊所致。一個少年與一個少女正在與一個長相醜陋的怪物搏鬥。這怪物長得像一頭紅色的牛,四個腳卻更像馬的蹄子,而且長著一張人的臉,這張臉醜陋不堪,猙獰異常,且掛滿了鮮血,表情怨懟不甘,后蹄蹬地,似在蓄力隨時準備再次進攻。
少女正是黃鳥,不出意外的話少年應當就是那條巨蟒了。
黃鳥皺眉看著那怪物,「嘖」了一聲,一字一句向那怪物厲聲斥責道:「不自量力!」竟然憑空躍起,在半空中變化成了一隻碩大的禽類。
那大鳥通身雪白,只翅尖,冠羽和尾羽是耀目的淺黃色。那鳥冠如同孔雀翎一般墜在腦後,配上它的顏色,就像是戴著一頂碩大的皇冠。而那尾羽更是比孔雀的羽毛要長上許多,流光溢彩,遠遠看去像是跟在大鳥身後的一捧陽光。不,根本不該拿這隻鳥跟孔雀比,孔雀見了這樣的姿容怕是要感到羞愧了。
一瞬間,陸仁悟了:黃鳥,即是皇鳥,那是一隻鳳凰。
鳳凰飛到了天上,準備自上而下向怪物發起進攻,怪物揚起腦袋向天上看去,張大了嘴巴向著鳳凰發出了凄厲的叫聲,那聲音讓陸仁從靈魂深處產生了一種戰慄,不自主地捂起了耳朵。
與此同時,一直在地上站著的少年出手了,只見他如同一隻離弦的箭一般向著怪物沖了過去。
奔跑途中在手上幻化出了一柄匕首,不知道是不是陸仁眼花,他似乎看見那柄匕首的劍尖幽幽地散發著綠色的光芒。
少年與怪物纏鬥到了一處,在牛身上留下了一道不淺的傷口。此時黃鳥看準時機,從天而降,啄傷了怪物的一隻眼睛。
怪物吃痛一聲,從口中吐出一陣黑色煙塵,而後向著樹林里跑了。
黃鳥和少年卻沒有追上去,他們似乎也在一場大戰後體力消耗過多,奉行窮寇莫追的原則,少年與變回少女的黃鳥一起,留在原地休息,保存實力。
陸仁此時才敢出聲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存在:「黃鳥醫生!」他喊著少女的名字。
卻是少年率先反應了過來,陸仁只看見一道殘影,少年便閃身瞬移到了自己的面前,然後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窒息的感覺像海水一樣向陸仁湧來。
陸仁掙扎著試圖掰開少年箍緊的手指,少年卻彷彿鋼鐵一般巋然不動。
幸而此時黃鳥阻止了少年:「玄蛇,不要傷害同事!」
玄蛇這才悻悻作罷,他放開了陸仁,用清冷的少年音說道:「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陸仁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你們走時門沒關好,想去關門,誰知道一下子門不見了,我就到了這個地方。」
黃鳥聽了陸仁的話,分析道:「應該是因為我們剛剛鬥法時讓巫山的靈力波動發生了變化,所以才會把你牽扯進來的。」
玄蛇則是冷哼了一聲:「既然無事,還不快滾。」
陸仁也是欲哭無淚:「可我不知道怎麼回去啊。」
黃鳥對著陸仁安撫地笑了笑:「別擔心,我們休息一下,就帶你回去。」說著,黃鳥又坐回了地上平復呼吸。
陸仁這才有了心落到實處的感覺,他望了一眼不遠處的宮室,問道:「這個地方,叫巫山?」
黃鳥點了點頭。
陸仁瞧著稀奇,心想不過是去處理下跌破的膝蓋,沒想到還能免費旅遊一趟。以前就聽說「除卻巫山不是雲」現在滿身都裹著巫山的雲,心裡還有點小激動呢。
玄蛇看著陸仁搖晃著小腦袋東張西望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蠢貨!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旅遊景點嗎?」
陸仁心想在人家的地盤上,太放肆確實不好,便收斂了神情,站得筆直,像個乖乖受訓的小學生一樣,不過依然忍不住還是用餘光偷偷觀察。
玄蛇瞧見了他的樣子,冷哼了一聲。一旁的黃鳥趕緊出來調節氣氛:「他是凡人,自然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又轉頭看向陸仁道:「這不是你想的那個巫山啦,這是八齋。」
就聽見旁邊的玄蛇接過了話茬,面帶倨傲地說:「這裡乃是古神鍾愛之地,神巫出世與消亡之所。」
少年的手一揮,陸仁就感覺眼前一花,一陣熏風將重重的雲霧吹散,露出了巫山八齋巍峨卻又旖旎的一面。
只見面前原本漆黑的宮殿,竟然一下子變得燈火輝煌。香風陣陣從宮室中飄過來,絲織的羅帳隨著暖風飛舞,不知從哪裡來的桃花瓣混合在風中,宛如一群翩翩起舞的蝴蝶,隨風飄散,不問前途。
幾片花瓣停駐在了陸仁的肩頭,是桃花,淺粉色,正是最明艷的時候。
恍然間似乎聽到了耳邊傳來陣陣銀鈴般的笑聲,一群美貌的仙娥談笑著從陸仁身邊路過,穿著雲彩織就的羅衣,雲鬢花顏;或清冷,或艷麗,或嬌俏,紗制的披帛隨著熏風飛舞,恍惚是隨時要乘風歸去。這些仙娥手上有的提著鮮花,有的端著果蔬,配合著遠處宮殿里隱約傳來的絲竹之聲,可以想到這裡的主人正在舉辦一場宴會,一場仙家之宴。
仙娥們似乎沒有看到陸仁,直直地從他的身體里穿了過去。陸仁只感覺到了一陣風拂過,仙娥的身形似乎像水波一樣模糊了一下,瞬間又如同無事發生一樣漸漸遠去。
這是巫山的記憶。
玄蛇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模樣,身形單薄,面色蒼白,彷彿只要風一吹就會跌倒,他回頭望向了那一座座樓閣,眼神裡帶著眷戀:「長久無人到過巫山了。」
大巫隱去以後,巫山只剩沒有生命的雲雨。這裡曾經是神明降臨之所。如今卻只有凄風苦雨,和空蕩殘缺的宮室,世人都忘了它的名字,只記得古人附庸風月的隻言片語。
他的語氣那樣的悲傷,但目光堅定,眼神堅毅。哪怕上古都遠去了,但他仍是巫山的住民,依然帶著無上的榮光和不可磨滅的驕傲。巫山的雲親吻著他,巫山的風擁抱著他。遠處的宮殿里飄來早已失傳的歌謠,這一夜,巫山同他一起憑弔著遠去的歲月。
隨著他的話語,歌聲漸漸輕了,風也漸漸停了,燈火通明的宮殿逐漸黯淡了下來,巫山彷彿又一次死去了。
黑暗如同蟄伏在內心深處的巨獸,黃鳥和玄蛇都背過了身,不願再看這凄冷的宮闕。
沉默在三人之間瀰漫開來,良久,黃鳥率先打破了沉默:「走吧。」
玄蛇沒有開口,只和她一同率先踏出了腳步,似乎急著逃離這個地方。
陸仁也正想轉身。
突然,他看見西北方向黑暗的宮室猛然發出了一陣強烈的光芒,疑惑地問道:「那是什麼?」
黃鳥和玄蛇離他已經有數米遠,此時聽見了他的話一起轉過了身,看到那耀目的光芒,兩人臉色均是一變:「快跟我們走!」
明明兩人都離陸仁很近,可是奇異的是,陸仁卻覺得他們的聲音離他很遠,很空,彷彿是山谷中的回聲一樣,聽不真切。此刻他的眼裡只有那道光芒,從內心深處升起了一種渴望:「我要得到它!」
它?一瞬間陸仁感到有點迷惑,它是什麼?為什麼我這麼想要它?
可這樣的疑惑只在他腦海中停留了不到一分鐘,很快地,強烈的慾望讓他來不及思考更多的問題。
只見他雙目赤紅,邁開了雙腿,向著西北方走去。
一步,兩步……
黃鳥在不遠處呼喚他的名字:「陸仁!」
可陸仁聽不見了:「陸仁?陸仁是誰?不管那是誰,都別想阻止我得到它!」
見事情不妙,玄蛇一下子瞬移到了陸仁的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他的眼睛變成了金色的蛇瞳,臉上長出了細密的黑色鱗片,頭髮無風自動,手上拿著他那把冒著幽光的匕首,蓄勢待發,他用不屬於人類的低沉嗓音說:「再往前一步,我只能殺了你。」
但陸仁充耳不聞,他依然執著的向前走著,他望著西北方的宮殿,眼睛里是近乎瘋癲的狂熱,甚至對著攔路玄蛇發出了如同野獸般的低吼。
玄蛇準備發動攻擊:「看來沒有別的辦法了。」
正在此時,一隻手捂上陸仁的眼睛,陸仁聽見一個低沉好聽的嗓音在他耳邊說道:「睡吧。」
接著,他便沉入了一片寧靜而又祥和的黑暗中。在他睡過去之前,一個念頭在腦海中劃過:「這聲音好熟悉。」
廣場上,司淵單手攬著陸仁的腰,讓他把頭靠著自己的肩膀上。玄蛇和黃鳥跪於兩旁,等待著司淵的命令。
向來少言但卻溫和的司淵此刻面無表情,他垂眸看向黃鳥和玄蛇,語氣不善地說:「沒有下次了。」
聽到這句話,剛剛殺伐果斷的兩人竟然具是一顫,將頭垂得更低了。因為兩人都知道司淵指的是什麼:讓一個人類步入巫山,甚至為了彌補這個過失差點殺死自己的同事,本是多麼大的罪責。
司淵看向西北方的宮殿,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那先前大盛的光芒竟也一下子收斂了,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司淵收回了目光,帶著陸仁回身,走進了皚皚的雲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