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往生堂

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有人說，生前不必久睡，死後必定長眠。

在更久的很久以前，同樣有人說，你們這個年紀是怎麼睡得著的？

……啊。

在熬了幾個大夜后，我覺得我現在可以放棄很多塵世的理想，提前與這地脈的枝芽一同埋入土中步入永眠。

少年仙人如此擔心又親自督促的原因，我大概也能理解。

簡單來說，我如今的身體便類似於那種沒有引子的炸彈——元素力是包裹著炸藥的唯一保證，但是這一層元素力對與裡面的內容物來說，實在是太薄也太淡了，魈現在做的就是在不傷害整體完整度的前提下儘力減少裡面的濃度，順便儘可能的讓外面這一層「罩子」變得更結實一點。

但是他完全不用這麼擔心的……好歹也是多托雷的精心之作，打個比方就是普通人可能要擔心自己會一不小心弄壞□□弄出來個小型爆炸，但其實一般外力也砸不了核彈的殼子。

可惜我沒辦法和現在非常盡職盡責的魈老師解釋這個內容物濃度和外殼強度的問題，憑夜叉的脾氣，我感覺我如果真的明白了估計現在就不是在這裡熬夜玩木頭，而是直接拎到千里之外水泥投海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其實魈的底線已經算得上一退再退，他原本是很看重規矩和時間的脾氣，但是這幾個晚上他眼看著我的姿勢從站著到靠著又從靠著到癱坐在地，從頭到尾也沒多說什麼苛責的話，最後的仙人已經不會用和璞鳶橫在我面前而是直接伸手把險些就要趴進土裡的本人給拎出來——對不起，但是我是真的很他媽的困。

「……你先休息一會吧。」

再一次把我從土堆里拎出來的魈不再掩飾的嘆口氣，「看你晚上也沒吃什麼，等我一會吧，我去給你摘些野果，吃些東西休息過後再開始下一輪。」

下一輪，嗯。

心平氣和地和魈揮手再見，發現我也已經到了可以淡定聽完這句話的時候了啊。

……好可怕啊，璃月。

這兩天我有問過為什麼沒人來接我啦……但是騎士團的人過來好像和普通人過來不太一樣還需要什麼手續，菲爾戈黛特老闆又總是在旁邊輕飄飄地提醒哎呀沒聽說過這種規矩是不是蒙德人的外交借口啊之類的……

別人的反應我不知道，凱亞·亞爾伯里奇先生本人到底會不會來接我這件事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魈每天晚上過來拎我去無妄坡的時間真的是提前了很多。

凱亞·亞爾伯里奇先生咕了我的這個仇，我記下了！……啊不過現在最主要的果然應該是趁著魈老師還沒回來找個地方癱一會，沒記錯的話來的時候好像還看到了盜寶團和丘丘人的身影，我換個安全點的地方也就是了，反正這段時間他找我一向很輕鬆，問題不大。

但是吧，無妄坡這種地方，月黑風高，夜半三更，鬼火幽幽林影森森，要想找個正常的地方，這個思維本身就是不太正常的……就像我來到這裡的第一反應是野外殺人埋屍的絕佳好地點，能在這裡找到的「本地人」，自然也不會是什麼太正常的。

雖然這位本地人對這個評價並不十分接受。

「哎呀呀，客人，您要是這麼說的話可真的就是純粹的偏見了。」自稱胡桃的少女走在我的前面，柔軟的發尾隨著輕快的步伐隨意搖晃著，少女語調輕快，轉頭看著我是否跟上腳步時，一雙梅花瞳總是嫣然含笑，「我在這裡是因為工作地點就在這裡，有誰說在無妄坡工作就不是正常人嗎？倒是客人看著就對這裡人生地不熟的，怎麼好大半夜往無妄坡跑？」

好問題。

可能是覺得如果出了岔子這地方埋起來比較方便吧。

「何況比起我，客人其實也很奇怪，」走至一處陡坡，胡桃放緩腳步回頭扶了我一把，這才悠悠笑道：「說我奇怪，你自己卻說不能離開無妄坡，因為等會還會有人來找你，這也就是我聽著不算問題，若是換了個其他人過來，怕不是要以為客人是個什麼遊盪此地遲遲不願意離去的「特殊人物」，不比我這種本地人奇怪多了？」

「說的也是……不過胡桃小姐為什麼一直叫我客人？」

少女在我耳畔打了個響指，笑眯眯的看著我：「往生堂迎來送往，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是我往生堂的客人。」

「您這是，往生極樂的往生？」

「哎呀，客人很懂嘛。」說是帶著我來到了所謂安全地方的胡桃小姐終於停下腳步，她攤開手示意我看她放在這裡的一些「往生堂熱賣」和「堂主傾情推薦」，並指著其中一副棺木大力拍了拍，和我介紹起來：「怎麼樣？木料上乘，品質絕佳，雖然客人不是冒險家，但是現在購買的話優惠力度也是不低的，第二套半價~」

「您都第二套半價了為什麼不能買一送一呢？」

胡桃愣了一下，原本只是虛虛掛在嘴角的笑弧跟著變得認真了幾分：「客人，你要知道往生堂的客人很少會講這種價的。」

「也要考慮實際需求嘛胡堂主，」我很誠懇的提出我的意見。在她的許可下我上前摸摸棺木，不愧是傾情推薦款，木質溫潤觸感頗佳，感覺躺著也很不錯的樣子。

「我能試試么？」

「哦！客人！意外的懂行啊！」胡桃眼睛倏然一亮，她猛地上前一步重新靠近我用力抓住我的手，一雙梅花瞳似乎都在激動發光：「您要買嗎？」

「來！」她興緻勃勃的撐著我的胳膊，看起來比剛才熱情多了：「我扶您進去~」

我一條腿剛剛跨進棺木裡面，後腳胡桃就捧著配套的東西過來了，棺木很大，擋風，可惜不太隔音，我在裡面躺平的那一刻，忽然就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了一種類似於落葉歸根，沉穩安眠的幸福感。

困了。

所以我的棺材蓋在哪裡？

胡桃的小腦袋趴在棺材上面，笑眯眯的看著我。

「客人的預先體驗感覺如何？」

我睜著眼睛，大腦的睏倦感愈發明顯。

「……躺著的確很舒服。」

胡堂主的聲音頓時拔高一個度：「所以要買嗎？可以給客人再打個七折~」

雖然但是，第二口半價不太合適。

我豎起手指：「買一送一，我考慮考慮。」

「哎呀，客人~」胡堂主的激動情緒並沒有因為我的激進還價而有所減退，她順勢一把握住我抬起的手，跟著放緩語氣，用一種很無奈的表情看著我：「您也要考慮一下我們往生堂的工作難度嘛，雖說是可以免費幫忙到時候把您找回來，但是第二位嘛……考慮一下啦，冒險家喜歡去危險地方，這種事真的很麻煩我們的夥計，往生堂的工作也沒擴展到這個地步啦。」

「第二口不一定是給別人啊。」

我很嚴肅的和胡堂主強調一些不可預測的特殊情況：「比如說如果我在荒郊野外折了胳膊腿，在你這兒說好的正常下葬，結果這邊都埋進土裡了那邊找到了我斷掉的身體，那你與其把我挖出來再重新埋一遍，不如直接多埋一套補一下。」

「……客人。」胡桃沉默了好一會，少女的表情變得很微妙，很複雜，很沉痛：「往生堂沒有您這麼約的。」

「拓展一下業務與時俱進一下嘛，不要那麼局限傳統啊胡堂主。」

「拓展歸拓展……誒？客人，別閉眼啊客人，你這是要睡著了嗎客人？哎呀佔便宜別占往生堂的呀……」胡桃大驚失色，趴在棺木邊上捧著我已經沒什麼力氣揮舞的手，一疊聲的叫起來：「您現在睡過去了可不太方便啊，要我去找不卜廬的過來看看嘛？」

「我已經熬了三個大夜了，胡堂主。」我努力睜開彷彿灌鉛的眼皮，顫巍巍的拍了拍她溫熱柔軟的掌心，聲音已經模糊到了連我自己都聽不清的程度：「如果您再打擾我，怕不是您這副板子就要真的賠在我手上徹底賣不出去了……」

胡桃嘖嘖幾聲，跟著很同情的搖了搖我的手。

「那成，您躺著吧，呃，給您算是提前體驗券好了，您睡著了以後我用給您蓋一下蓋擋擋風嗎？」

胡桃眨眨眼，這一次自己沒聽見回應，緩慢的呼吸聲隨著無妄坡的風聲一起吹散，胡桃睜大眼看著這位睡得格外安詳的客人，她的手蒼白冰冷，搭在自己手心有種突兀的柔軟涼意，這副睡姿可真是稱得上毫無防備的坦蕩，反倒是惹得一貫瀟洒肆意習慣了的往生堂胡堂主，此刻難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慌張。

現在就蓋上蓋吧，顯得不太禮貌；

不蓋吧，還擔心這麼睡著容易受涼。

……唉。

「客人，你稍等一會。」胡桃壓低聲音，絮絮叨叨的搬著棺材蓋蓋了一多半，這樣她睡醒了自己也能推開出來，想了想，又跟著放了往生堂的名帖在她的手邊。

「我先去幫你找找看附近有沒有人來找你……好在無妄坡晚上除了風大點，平時也不打雷不下雨的，別擔心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