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疆之休—詛咒(一)
巡邏的戰士發出驚呼,東方夜空竟是詭異的綠色,那綠色天空被翻滾攪動,就像地獄的門打開、有鬼出來了。
一抹綠色身影悄然靠近邊上年輕的戰士,一聲絕望的尖叫劃破寒冷的黑夜。
其他戰士迅速提起長戈,中年戰士不可思議地看著地上空蕩蕩的皮甲,撕心裂肺地喊著年輕戰士的名字,追趕過去。
一隻綠色的鬼正抱著他的兒子啃食,它腳下是兒子折斷的頭顱。
鋪天蓋地的哀痛讓他嘶吼著舉著長戈,憤怒地把鬼釘在地上。
那鬼低頭看著貫穿自己的長戈,又抬頭看著目眥欲裂的男人,扔掉無頭屍體,哀叫著撲向男人。
隨即趕來的戰士湧來,它被徹底釘死。
戰士吹響尖銳號角,喚醒還在沉睡的人。
黑夜中傳來此起彼伏的驚叫,一個又一個人被幽鬼掠走,驚魂不定的人們點燃篝火,很快,整個雪原亮得像一片火海。
祝尤無疆迅速穿上皮甲,帶領戰士追趕幽鬼,一同前去的還有逐風鷹揚。
逐風鷹揚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跟祝尤無疆跑出來,他只是聽到祝尤無疆大吼著『跟我走』時便不由自主地跟上了,而前方,幽綠色的光此起彼伏,潮水一般襲來。
幽鬼抓穿戰士的皮甲,它們的頭是一團綠光,斬首根本沒用。
暴雪像夜障,迷惑人的眼睛,逐風鷹揚抹去眉梢凝結的碎冰,舉起長刀削下一隻悄聲摸來的幽鬼的利爪。
夜風呼嘯,就像誰的哭聲,戰士們被幽鬼圍住,奮力劈砍。
祝由修來到死人屋,他掀開白布,幽鬼憤怒地咬向他的手。
竟然還沒死,祝由修心裡驚詫。
長戈彷彿扎進一塊乾枯的木頭中,除了創口沒有任何血液流出。
祝由修巡視它裸露在外的四肢,只是它掙扎得太厲害,他看不太清楚。祝由修思考片刻,還是讓人把它結實地捆住。
它全身覆蓋著細密的青灰色鱗甲,頭頂鼓起,黃色豎瞳隱藏在亂糟糟的頭髮中,豎瞳前覆蓋一層白膜,四肢像人的手腳。
它像是一隻未成年的小獸,祝由修的目光滑過它尖尖的牙齒,細長的脖頸,羸弱的胸腔,最後落在它腰間,那上面纏繞著一圈黑布,布中懸挂著一個吊牌。
祝由修伸出兩指夾起那塊烏黑的吊牌,勉強分辨出上面的字——謙九三。
它蜷著身體低嚎,祝由修心神不寧,他讓戰士解開繩索,把它囚禁在籠子里,用牛血摻著石灰覆蓋傷口,它沒有再掙扎,乖乖蜷縮著任憑祭司們塗抹難聞的泥灰。
祝由修明白了,是詛咒,在微生氏神官在浮羅山加冕,受萬人跪拜時,巫族只能站在一旁,當個看客。
「巫」和「覡」分為兩派,既河洛和巫馬,她們的女人和男人一樣高,只是「覡」是後來才出現的,巫族的族長還是一位女巫。
一些「覡」留在巫族,另一些「覡」雲遊四方。
與神官相比,巫總是不太受人們歡迎,大概是因為他們離神很遠,又離人很近,她們不像神官帶來光明和希望,她們的詛咒人人生畏。
祝由修擔憂地看向黑夜,祝尤無疆還沒回來,而時間已經過去很久。
雪原像一片綠色星海,只是每一顆綠星都意味著一個幽鬼在惡毒地盯著他們。
逐風鷹揚氣喘吁吁,他已經劈砍了數十里,回首斜睨一路的屍骸,眉眼前升騰起灼灼熱氣。
祝由無疆抬起頭,
說「逐風鷹揚,讓我們用風吧。」
戰士們聚集在一起,看著『白色風龍』騰飛,蠻橫地攪動暴雪,在荒原橫衝直撞,撕碎一切。
祝尤無疆大喊道:「沒有什麼是我們解決不了!」
逐風鷹揚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人們都叫他「風君」,他從未認同過,此時他卻覺得,自己就是風君!
他把自己和祝尤無疆的力量融為一體,大聲道:「再來!」
又一道風起,為他們拓開一條前行的路,讓他們一路走向「骨坑」,這一次,他們不僅要趕走幽鬼,還要把姜引刻找回來。
在他們身後,熒綠的火苗從底下鑽出,圍繞在幽鬼破碎的身體上,於是,就像骨馬一樣,屍體重新拼接在一起,歪歪斜斜地站起來。
骨坑邊,祝尤宿靠在枯樹上,目送著一群又一群綠鬼跑來跑去,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所以鬼才沒有注意到他。
綠鬼帶起一片又一片潮水般的綠浪,-而他的心情也從驚恐變成了淡漠,為了忽略胸腔的疼痛,他開始分析幽鬼的竊竊私語,它們說話含糊不清,勉強能聽出——「他們殺過來了。」「大王死了。」「絕不放過他們。」「殺回去。」
誰殺過來?誰又是大王?絕不放過誰?殺回哪裡?
他頭痛欲裂,痛苦地閉上眼睛,他的胸膛,血已經浸透皮裘,柔軟的白狼尾貼著他垂下的鼻樑。
自己要死了嗎?他不知道,只是感覺世界逐漸遠去。
遠處的積雪中,與他失散的狼嗅著地上味道,地上的味道太雜,狼群無法在幾千個人的味道中分辨出哪一縷屬於它們的主人。
骨坑前的土地平得像一面鏡子,奴隸被獻祭般插在大地上,祝尤無疆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他認出那些人穿著的衣服,「是我們的奴隸。」
逃回骨坑中的幽鬼又爬出來,一排排站齊,舉起長戈,像一支軍隊要發起衝鋒。
「真像人。」戰士輕聲感嘆。
幽鬼沉默地發起衝鋒,綠潮襲來。
「格擋——」祝尤無疆提起長戈,站在人牆前。
若是別的氏族,肯定抵擋不住幽鬼的撞擊,但他們是祝由氏,天生的神力,也是天生的戰神。
戰士們盯著越來越近的綠光,眸子亮得像火,每一把長戈都重如千斤,擊穿飛過來的幽鬼,如果他們的武器再鋒利一點,在它們飛過來之前就處死它們,根本不會有人被抓傷。
神真是卑劣,從來不把所有禮物送給一個人,她這裡給一點,那裡給一點,看著人們互相爭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