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疆之休—逐風(上)
鹿帳被留在遠方,人們頻頻回首,最後再也不能看到。孩子牽著大人的手,疑惑地問:「我們什麼時候回來?」
女人們沒說話,男人們沒回頭,只有神在低語:「找到綠洲就回來。」
人群順著冰封河流緩慢移動,幼狼跌跌撞撞跟在隊伍兩側,祝由氏的人徒步向東,他們要去太陽升起的地方,去還有綠洲的東陸。
不久之前,一位雲遊的覡同祝由氏說:黎槊在伏羲山稱王。
黎槊三十歲,東陸最好的土地都在他手中,他有十五個氏提供戰爭所需的糧食、猛獸、藥材、銅礦,但煉銅工藝黎氏獨自擁有。
黎氏冶鍊青銅,鑄造結實的鎧甲、鋒利的武器,裝備給他們戰無不勝的烏雲騎。
在黎氏用青銅征服神州時,祝由氏用身體里的「神力」統治西北。
祝由氏的孩子一出生便比其他氏的孩子高大,而後長大的過程更是遙遙領先,他們擁有矯健的四肢,敏捷的反應力,還有埋藏在身體中的「神力」。
那是一股磅礴洶湧的力量,在身體里靜靜蟄伏,當一場春雨卷過另一場春雨,草原的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孩子長成漂亮的姑娘和英俊的男孩后,「神力」的考驗便來臨。
一些人得到神的眷顧,可以使用「神力」;一些人則一輩子都無法調動「神力」;還有一些人被神眷顧后又被神拋棄,調動了神力卻不能平息,命喪於此;但這一切都無法阻止人們對「神力」的狂熱崇拜。
被神眷顧的那些人中也有特別,比如祝尤無疆,神給了他偏愛。
當他十六歲就能讓「神力」收放自由,下一任族長便有了人選。六年時間,神力早已和他的身體融為一體,祝由氏需要綠洲,黎槊攔不住,誰擋在祝由氏前面,誰就要被他踏平。
只是,「如果祝由氏也有青銅就好了。」祝尤無疆默默地想。
隊伍後面,逐風鷹揚緊抿嘴角,他的下顎崩得很緊,手上纏著厚厚的白布,即便這樣,殷紅的血還是滲透了白布。他像一隻走散的孤狼,看起來可以隨時撕碎一切,可眼中又充盈著濃重的悲傷,散發著兇狠又脆弱的味道。
在他身側,祝由宿凝視著前方,陰冷的眼神讓祝尤無疆警覺地回過頭,他們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與其他有血緣的兄弟相比,祝由宿和逐風鷹揚更像是一對親兄弟,他們總是形影不離,而祝尤無疆作為祝由昴的徒弟,繼承了祝由昴的刀法,祝由宿更是對他敵意濃重。
祝尤無疆心裡清楚,自己沒做錯什麼,錯就錯在他是祝由昴的徒弟,又做了族長。在祝由氏,有相當一部分人支持逐風鷹揚,當他在「春狩」打敗逐風鷹揚,不少人都變了臉色。
可那又怎麼樣?神州這片土地,實力才是王道。
祝由修注意到了這場不動聲色的交鋒,祝尤無疆成長的每一階段,都有極其鮮明的個人色彩,尤其在變聲后,他便發了瘋地闖禍,他所鍾愛的事情從在草原上撒野變成了打敗草原上每一個男孩,他經常一大早穿戴整齊地出去,踩著日落衣裳不整地回來,祝由修在他熟睡后掀開他的衣服,總能找到幾塊深淺不一的淤青。
祝尤無疆十五歲就成了草原上的小霸王,祝由修有時會想,他的弟弟會不會哪一天突然死在草原某個角落。
事情的轉機是祝尤無疆十六歲,那天,他沒有向往常一樣踩著日落回來,按理來說,祝尤無疆不會錯過任何一頓晚飯,
可太陽都落了,祝由修也沒有等到祝尤無疆。
牧羊人說,他看見祝尤無疆和一群逐風氏少年走進了山谷,本來是被圍毆致死的下場,卻因為祝尤無疆覺醒了「神力」改變了結局。
祝由修那時還不是大祭司的繼承人,逐風氏女人們失去孩子的恨意眼神讓他明白,不能什麼也不做了。
也是從那天以後,祝尤無疆不再早早地出去,而是纏上祝由昴學刀法。此後的每一年,祝尤無疆都變化驚人,脫胎換骨般,由一個狂妄的小子變得沉穩,讓身為哥哥的他也看不清弟弟到底怎麼了。
今天祝由玉吉的孩子要出生,他們只能行進一個上午。
作為祝由玉羊的妹妹,祝由玉吉生下的孩子極有可能是通天之人。
通天之人比祭司更能知曉神的心意,甚至可以請神改變心意。
通天之人都是重瞳子,祝由玉羊是,他的母親也是,可他和祝尤無疆都不是。
遠處天際線處飛舞著一道「龍吸水」,逐風氏的人們擔憂地看著這道白色颶風,如果颶風刮向祝由大姬生產的大帳就遭了。
逐風鷹揚踏進雪白的大帳,穿過侍女,輕聲問道:「母親,你感覺怎麼樣?」
面容蒼白的女人披著寬裳,素白面容異常虛弱,她靠著軟枕,汗水淌過眼角的皺紋。
「還好。」她說。
床邊坐著的婦人看到青年進來,立即起身,恭敬俯下身,「風君。」
逐風鷹揚坐下,輕聲說:「小傢伙們,老實點,再折騰小心出來后哥哥揍你!」
他的語氣太溫柔,女人的肚皮又蹬了兩下。
「母親,我已經看過風向,這裡最安全,哪怕風刮來,我也能把風引走。」
肖像丈夫的面孔讓祝由大姬感到悲傷,她以逐風鷹揚為榮,又擔心榮譽讓他受傷,就像他父親一樣。
她伸手摘掉夾在他鎧甲中的枯葉,溫和地說:「不要太累了。」
「知道,母親。」
女人整夜未免,眼下泛著烏色,疲乏就在她臉上尤為濃重。
侍女抱著一捧淡紫色的草走來,插在榻前的方瓶中。
「是什麼?」祝尤玉吉問。
「大姬,這是風君拿來的安魂草。」侍女回答。
安魂草都藏在雪地里,很難被人發現。祝尤玉吉看到兒子通紅的手,背過頭紅了眼睛。
不久后,逐風鷹揚小心地起身,侍女輕輕拉上簾帳,婦人跟在青年身後,走到一處隔斷的小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