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鏡湖美人
「漂亮得很呢,就是會吃人!」
「哎哎哎,吃人算啥,就站湖邊兒的那老兄,記了她的花式虐殺一百零八式,天天看得津津有味的。」
「那詞兒咋說的來著,血流成河,天地可鑒!」
「鹿家的那倆幼崽兒,哭得那個慘呦,可憐見的。」
「說不得說不得,小心背後她過來了,沒你的好果子吃。」
「姑奶奶我才不怕呢。」
「是是是,你不怕,上次是誰被拔了尾巴,疼得嗷嗷叫,離得八百里遠都能聽見。」
「你!」
湖邊木亭,一個狐耳女子起身就去拽那粉裙婦人的尾巴,
「不用等那位來動手,今兒,現在,姑奶奶我就拔了你尾巴,我看是你這幾根兒破毛兒先禿了,還是我尾巴先斷了!」
一粉一紅兩條長裙你追我趕,繞著亭柱轉了兩圈兒,衣袖裙擺颳倒了桌子上一干瓶瓶罐罐,嘰哩哐當。
兩道香風似是覺得亭子內空間太小施展不開,又邊拌嘴邊飛下台階,在湖邊追著跑遠了。
那湖面積不小,亭子在湖邊不遠,從這個方向看去,像是一條大河,要離遠一些才能看出是個近似於長方形的湖,眾人在長邊的中間。湖對面是一道石壁,不知是山還是懸崖之類,也像是幹了的瀑布。
她們身影已經沿著湖邊消失了,留下一根鳥類尾羽,在亭子地上反射著藍綠漸變的光澤,煞是好看。
「月舞啊,這可是因為你一個問題引發的慘案,
要是兩位女士真的斷了尾巴掉了毛兒,都成了光溜溜的,你難逃其咎啊。」
我故作懶散地倚靠著亭柱開玩笑,眼神四下打量。
半個時辰前,那金毛胖鳥把我們帶到這裡,甩了甩尾巴把我從半空中丟下來,又溫溫和和地蹭了下月舞的肩膀,就離開了。
綠裙子的怪鳥走之前,月舞叫住它問,神女在哪裡,它說等晚上就回來了。
我自始至終就沒信過這胖鳥的說辭,這裡除了一個大湖,就只有一群半人半獸的東西,個個口吐人言,發音千奇百怪,看起來沒什麼攻擊性。
我們一來,大家就圍了上來,我這才知道,胖鳥的鳥語已經是好的了。不過,它那條鑲著紅色大花的綠裙子卻是整個湖畔最丑最滑稽的,無人能出其右。
其他黃髮垂髫紅男綠女都比較正常,雖然材質千奇百怪,有比人還大的葉子,有手臂粗的藤蔓,有比手掌還厚的花瓣,等等,但式樣都是仿製了東方式樣來的,至少遠遠看起來比較正常。
方才追著跑遠的狐耳女子,穿的就是藍色小花瓣兒,那長尾穿的是一種有濃郁甜香的粉色長條形葉子。
「我只是問了空著的位置是誰的。」
月舞這句話只說了一半,我聽懂了,心裡幫她補上後半句,
——我只是問了一個問題,還是你讓我問的,現在倒來怪我。
「是呀......嗯,是的......」
人們擠滿了亭子,說笑聲從未減小,我漫不經心地點頭作附和狀,把半邊身子隱在月舞背後,讓自己顯得不那麼突兀。
悄聲讓月舞去問是因為,大家明顯對黑髮黑眸的她更有好感。聽了一陣他們聊天,我就發覺自己是因為西域的淺色眼睛被「歧視」了。
這個島嶼,是個崇拜尚華的地方。
但這麼說,又不太對。
本來聽到他們喜歡尚華的時候我還有一點欣喜,因為自己浸***文化良久,
在整個帝國之中,研究東方的老學究都是和自己互相請教問題的。
可是,他們崇拜的只是尚華王朝之人的相貌,這讓我大為不解。
將毛髮染成黑色,以深黑眼眸為尊,這就是他們對那個帝國的所有喜愛了。
有頂著毛茸茸耳朵的小童拉著我到一處石壁,他指給我看,刻的是一男一女,粗劣的線條,用我看不懂的字寫著什麼。
由於語言障礙,半天我才聽懂,石畫下寫的是,神女雪奈,神子徐福。
「那可是個淺色眼睛的人......怎麼能和他一起玩呢......」小童母親的棕色耳朵一抖一抖的,把他叫回去,看起來很不開心,僅僅是因為她的孩子和一個淺色眼睛的人說了兩句話。
他們的神子神女都是黑髮黑眸。
湖中的倒影安安穩穩,深褐發色,淺藍眼眸,破爛的白宮裝,隱藏著倦怠的表情。
我看了又看,也沒看出藍色眼睛的危害。
搖搖頭。
遠處亭子的眾人在我被小童拉著離開時沒說什麼,現在似乎是逃離的時機。
我讓月舞問的,是大亭子中空著的那一個位置。
亭子里,大家講話聲嬉笑聲不絕於耳,吵吵鬧鬧,有的化成的全然的動物形態瘋瘋癲癲。饒是如此,也沒有一個人去接近中央那個墊了層層樹葉的座位。
然後,月舞的問話就引起了旁邊幾個生靈的注意,狐耳和粉裙,那兩個女子就是說著說著說出了火氣,雙雙跑出亭子的。
在半個時辰的觀察中,感覺不到這些半獸形態的生靈的敵意,那麼,未知的危險就來自於主位的人。
眾人給出的信息卻讓人不寒而慄
——那是個殺人如麻的女人。
金毛胖鳥叫做瑪哈,也因為藍眼睛被眾人嫌棄捉弄,卻在路上對同樣藍眼睛的我區別對待,好像這樣天經地義似的。
我暗中嗤笑。不過現在不是想歧視這件事的時候,性命為大。
那胖鳥瑪哈帶我們來的時候曾說,湖水能幫我們實現願望,神女也在這裡。
而我明顯感覺到它當時是在隱瞞著什麼。
現在看來,它所說的沒一句真話,帶我們來,很可能就是給那個殺人狂作為玩物。
依照眾人的說法,那殺人狂一天便要虐殺十幾個動物。這個湖邊,一共才六十幾個人,根本不夠她殺。所以,那胖鳥才擄掠我們進來。
邏輯是說得通的。
方才在亭子里已經確認了,大家都說殺人狂晚上才回來,還有一段時間。
我側著身子不著痕迹地觀察遠處亭子。
喧囂聲依舊,沒人注意我這邊,月舞還是因為純正墨色的眸發被幾個少男少女簇擁著說話,垂眸直挺挺地坐在其間,很少言語,似是極不自在。
跑,帶不帶上她?
多一個人毫無疑問會增加被發現的可能性,更何況,以月舞現在在亭子中受歡迎的程度,將她領出來都會是大麻煩。
再者,六十幾個人,都是明確知道那殺人魔的可怕之處的,他們就沒想著跑嗎?而這裡既然還有這麼多人,說明,他們或者是有把柄在誰手裡,或者,根本就跑不出去,如果逃跑,會有更可怕的事情發生。
想到這裡,我也就滅了帶月舞一起的想法。
若是成功離開,再找個穩妥的辦法回來救她。
沿著遠離眾人的方向而去,隱匿身形,穿草越坡。
路上,左前方遠處綠草間彷彿有個白影,一閃而過,速度極快連我超於常人的五感都無法捕捉。
又過半刻,遇河,淺水,清可見底,一人寬度,我粗看了一眼,沒有在意,正欲要跨步輕鬆邁過去,
「砰!」
我驟然被掀飛回去,後背砸在地上,壓塌了一片草葉。
傷上加傷。
熟悉的空氣牆,熟悉的蘑菇雲,是神諭禁制?
待眼冒金星的感覺消退了些,我用左手撐起身子,慢慢起來,在衣擺上找了塊完整的地方,撕下來,甩甩灰塵,給右臂那海中怪魚咬到的傷口重新簡單包紮上。
轉了個身,回頭望去。果不其然,神殿那直入雲霄的尖頂就在斜上方。
胖鳥瑪哈,在帶我和月舞上山的時候,從另一個方向穿過了禁制。當時被我忽略的一下恍惚感應該就是穿過禁製造成的。
那個大湖被生靈們稱作鏡湖,就坐落於神殿範圍內,禁制之內。
而我們之所以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是因為湖對面有一個十分之高的石壁,雖不及神殿尖頂,但依舊遠遠超過了人的身高。
我們處在石壁下方,被擋住了視線,自然就看不見神殿,也就沒有參照物,不知道自己在神殿範圍內。
此刻我已經離神殿和石壁都有一定距離,由於石壁沒有前者高,所以越過它看見了神殿的尖頂,確認了自己的位置。
這個認知讓我有些欣喜。
我的目的本來就是尋訪神跡得到力量,不惜對同行的少女說謊都要讓她幫我尋找線索。此時雖然是被胖鳥瑪哈挾持,身不由己,卻是達到了進入禁制之內的目的。
眼下,禁制是雙向的,進來了出不去,那就正好伺機繞過石壁,想辦法進入神殿之內查看。說不定那些生靈在神殿範圍內,也會知道一些事情。先前是不知道這裡是神殿地界,既然知道了,有意去問,相必還能借月舞的口問出更多東西,更加有利於自己的行事。
至於那殺人魔一事,只好回去后見招拆招了。
禁制看來只是起阻擋作用,這次也沒影響到我的行動能力。
回去途中,在來時遇見白色影子的那裡,舊事重現,白影再次出現。
這次它慢下來我看清了。
它,和海上幻境里的那隻白狼,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