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又1個棄船而逃的人
兩周之後，就如同徐律師所說的那樣，一式兩份的立案通知書如期而至，在「因涉嫌證券從業人員違規買賣證券行為被立案」等簡單的幾行字後面，蓋著鮮紅大印，在左下角處還留了一個給我簽字確認的地方，此情此景不禁讓我有些恍惚。
上海分公司的陳總將筆遞了過來，低聲勸說道：「這個通知書是公司統一轉發下來的，躲是躲不掉的，你就簽了吧，別搞出麻煩來。」他見我沉吟，大概以為我想拒絕簽字，怕公司交給他的任務出什麼波折，「你也是公司的老員工了，發生這些事公司也不希望看到，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但是，你也要正確對待，可以去諮詢相關的法律專業人士嘛，或者找找領導，我也就是負責把通知書給你。」
其實我的恍惚倒不是心裡有多複雜的情緒，這一切都已經預料到了，只是這一幕太過熟悉，在無數的電影、電視中看過，那些違法犯罪的人在類似的文件上簽字的場景，總是會在正義戰勝邪惡的大結局中出現。
想不到我竟然也有在現實生活中親身體驗到了，就像是漂浮在空中，俯瞰著發生的這一切，也可以說豐富了我的人生體驗。瞥了一眼坐在我身邊的陳總，一臉小心翼翼和期待的模樣，不由得有些自我解嘲的想道：在君融這種公司混了這麼久，果然能夠懂得自保是最重要的。
「陳總，你放心，我沒有想要不簽，只是研究一下這個通知書的格式而已，查查有沒有錯別字。」從剛才的情緒中抽離出來，接過他遞來的筆，笑著緩解了現場有些凝固的氣氛，極為流暢的簽上自己的名字，跟無數次在各種申報文件上的簽名別無二致。
見我的情緒極為平靜，並沒有出現自己心裡預想的各種場面，陳總也鬆了口氣，將其中一份遞給我，另一份放回了文件袋，還隨口安慰了幾句。
按照徐律師的說法，調查都是在立案之前完成，也就是說相關處罰通知很快就會下來，所以涉及項目變更保薦代表人馬上就得進行，在我看來是一件及其容易的事情，無非是君融向交易所遞交一個申請更換的文件而已，更換的人選我已經找好了，就是正在搞雅榮項目的白宇，我還想著小夥子工作很努力，這個就當成是獎勵吧，發行完成之後總有個幾十萬的簽字費，總不能便宜了外人。
「沈總啊，這有個麻煩事啊，我感覺不好處理。」龍騰股份的項目負責人王慶文有些鬱悶的說道，「當時我們申報的時候填過相關簽字人員是否涉案或被調查，我也沒問你，直接勾了個否，現在來看是有問題的，對吧。」
「還有這個文件啊？」我通常只是對主幹文件看得認真些，其他那些小文件都是掃一眼，看看有沒有錯別字就過去了，倒是忽略了這個文件。
「這就給我們申請更換的原因出了難題，要是實話實話，我們就得承認之前申報的文件有問題，搞不好會被交易所追責，公司內部的處罰估計也逃不了，還會影響客戶的進度。」
「那就找個別的理由行不行，之前有沒有先例？」
「按照交易所的政策，好像只有離職或是調崗才可以更換。」陳雲開有些犯難的砸了咂嘴，忽然想起了什麼，「不如就說你身體健康原因吧，有過一兩個先例，最近體檢有沒有查出什麼嚴重的疾病，可以寫上去的。」
我苦笑了一聲，說道：「上個月剛剛體檢過，幾乎每個指標都正常，不要說什麼嚴重的，就連輕微的也沒有，
近視眼總不能拿來當理由吧。」
電話那頭的王慶文也只能笑著贊我保養得好，實在不像是做了二十年投行的人，兩個人討論了半天，最後只想到了一個辦法，說是我有精神疾病，無法繼續工作，去開個抑鬱、焦慮、失眠之類的病歷出來，就能作為有力的依據了。
「小雪啊，有個事諮詢一下你，怎麼能偽裝成有抑鬱症的樣子？」晚飯桌上，我突如其來的問話讓女兒愣了一下，緊接著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問，「是你要偽裝嗎？想開病假條吧。」
自從家裡添置了一個簡易撞球桌之後，她不時的能放下手機，跟我們鏖戰幾局，還饒有興緻的跟我探討各種白球的走位，日常的情緒表現良好。也就是說，經過快兩年的藥物治療和大半年的心理諮詢，女兒已經算是度過了抑鬱最艱難的時期。
「對啊，對啊，真聰明！不愧是我女兒，一下就猜到了！」其實這跟開病假條的性質是一樣的，「需要告訴醫生什麼病情呢？」
「很簡單的，就說你心情很悲觀，做事沒動力，焦慮到晚上睡不著覺，白天不願意起床之類的就行。」小雪大模大樣的指點著，還特意提醒道，「如果他問你有沒有輕生的念頭，千萬別說經常有，那就會被懷疑是重度了，小心弄巧成拙被關在醫院不放你出來！」
根據女兒划的重點，我順利的通過了精神科醫生的診斷，拿到了「輕度抑鬱和焦慮」的病歷，然而預定的保代更換人選卻出了大問題，白宇明確的告訴我，他預期下個月就要申請離職，不再適合簽這個字了。這個回復讓我極為震驚，甚至超過了孟玲、黃志軍他們離職時所帶來的驚訝。
孟玲是因為做了十年以上的前台工作，感覺疲勞，想要轉中後台，多照顧一下家庭和孩子；黃志軍則是幹了六七年，已經達到了成熟的現場負責人的階段，最近一兩年項目獎金沒有太多收穫，想要換個更高的平台去實現自己的目標，這也是可以理解，鍾岩跟他的情況很接近。
白宇則完全不同，他正式入職君融才四年，經驗積累得還不足夠，而且運氣不錯的簽了項目，項目提成也很好，接下來還有項目可以簽，即便不說龍騰股份，雅榮這個項目內定的保薦代表人也是他，他有什麼更充分的理由要離職呢？
白宇長得高高瘦瘦，做事頗為勤勉，雖然話不多，但交代給他的事情總能有及時的進展彙報，性格和善，跟同事們相處的很融洽，跟客戶的交流溝通也還不錯。幾年前王總偶爾在某個項目看到他的時候，還曾笑著調侃過：「白宇很有些你剛入君融的模樣！」
在孟玲、黃志軍接連離職的情況下，他承擔了更多的工作，但相應的成長也很快，最近的一次晶耀項目里，不僅能協調整個項目的推進，還可以獨立的跟交易所的審核人員溝通，所以其實很多後續的項目需要他來跟進服務。此時一撤，相當於抽掉了最後一根還能勉強支撐的柱子，我能夠直接指揮的除了常年待在廣東的小洪，就只剩下戴覓、劉東這些差不多快要比我小二十歲的小朋友了，這得跨多少條代溝啊！
「小白，你也知道，我從來不會強行挽留想要離職的同事，從孟玲開始，我都是一路綠燈放行。因為我很明白，在你正式提出這件事之前，肯定已經找好了下家，甚至可能已簽好了協議，所以一定是在你充分權衡之後的結果，勸說不會有什麼意義，我只會祝你一路順風，越來越好！」
「謝謝沈總的理解！我談的時間不太久，決定下來就是這個月月初的事情，本來也想著這兩天就要跟您彙報一下。」
「你在君融四年了，其實發展的很順利，職級上已經是高級經理了，再過一年很有機會升為VP。項目也出了好幾個，簽字費和獎金也不少，可能遞延部分還沒拿完。未來我這兒的項目多半也是由為主，下家的條件真的好過我們這麼多嗎？」
白宇吭哧了一會兒才答道：「當然在職級、固定薪酬方面要比君融好些，但這些不是我離職的決定性因素。」
「就算固薪高一些，但你去了也未必能夠簽字，而這裡龍騰股份現成的簽字費可能幾個月之後就拿到了，不是個小數目啊。」
白宇似乎本來不想講，但被我逼得有些沒話說，只得說出了實情：「我來君融四年了，沈總您對我是很好，有什麼項目得交給我，很多經驗也都是您傳授的，我的成長也很快，這一點我是感激的。但是，我們畢竟是在一個大部門，收入、職級這些事情的的決定權都在杜總那裡，我的感覺是很不公平！」
「跟我同期進公司而且一直在杜總部門的，項目可能出的還不如我，但職級明顯比我提得快；年終獎是我們收入的大頭，可能您對這些沒有關注，但我打聽的結果是我們小組拿的是最少的。還有，我相信您也看到了，公司安排的大項目和輕鬆的項目全部是給了杜總原來那撥人，我們都是些邊角料或是靠自己去承攬，基本得不到多少支持，在做創思併購的時候我們都深有體會。」
白宇平日里不言不語，想不到也淤積了這麼多話在心裡，此刻既然放開了也就一吐為快：「說實話，我感覺整個君融投行的氣勢已經不在了，這兩年出去搶項目越來越難，我還是希望能夠去更好的平台，這樣才會有好的發展。不過，對於現在承做的項目可能會有不好的影響，這點請沈總諒解。」
不得不承認，白宇說的話很有道理，有些事我也早就看出來了，只是人在屋檐下，有時候不得不委曲求全而已。
「項目什麼的都不是大問題，你做好交接就行了！我還是這句話，只要你確信個人能有更好的發展，我支持你離開！」我輕描淡寫的說道，「準備去哪一家？跟鍾岩、小黃一樣嗎？」
「不是那種超一流的平台，我去國民證券，規模還沒君融大，但是激勵機制還不錯，董事長會親自出馬承攬項目。這兩年冒的很快，申報項目數量已經超過君融了，業務擴張過快，所以人手緊缺。」
因為我的態度很明確，白宇很爽快的說了去向，並且補充了解釋了一句，「另外，我也想在廣深地區做項目，離家比較近，能照顧到懷孕的老婆，到國民證券后即將接手的兩三個項目都符合我的要求。」
「既然如此，那就做好手頭工作的交接吧。」我嘆息了一聲，囑咐道，「雅榮那邊的資料你先給劉東，讓他先整理好，到時候看安排誰去現場負責再交給他。至於晶耀那邊的後續督導工作和另外幾個項目的前期工作你先交給戴覓，讓她接手。」
「沒問題！就按沈總的安排處理，儘可能不耽誤項目的進度。後續即便我離職了，有什麼需要我處理的也儘管說，我一定不會推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