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10年
戴覓此刻在武漢的日子很不好過，隔三差五要向我抱怨客戶的態度差、不聽解釋，或者是執意要作一些毫無可行性的方案，集體決策的效果也極差，到目前為止改制方案的初稿都還沒開始起草，因為所有重大事項都是未定項。
一聽說白宇要走，戴覓更是慌張，覺得以後連個商量、訴苦的人都沒有了。
「這種狀況每個投行新人都會遇到的，對於你來說，項目最終能不能成其實並沒有那麼重要，在這個過程中能夠學到些什麼才是關鍵。比如說，創思重組沒成，但你對這條業務線、重點關注的事項和方案設計有沒有作過分析，將其作為下一個項目的經驗基礎？我剛入這一行的時候，做的都是爛項目，雖然沒掙到錢，但是自身提高很快，就像是醫生看了許多疑難雜症一樣。」
我平常跟戴覓說的不多，因為主要是白宇帶著她做事，今天多說了幾句：「你和劉東在現階段就是要不斷學習、總結和積累，不懂就問，就去查案例，重視項目的前期工作能夠有效的減輕後期的工作量，明白了嗎？」說完這番話，我自己都覺得有點好笑，因為似乎已經對不同年代的人說過很多遍了。
「前幾天，熊總專門找了我過去，說是項目推進有障礙，我們君融的人員配備也不夠，領導們很不滿意。而且，李哥在昨天的例會上反駁了他們幾條建議，也惹得熊總不高興，說是我們不尊重她。」戴覓小心翼翼的彙報了最近的情況，問我該如何處理。
「這樣吧，你和小李整理個東西，把我們現階段做的工作匯總一下，尤其是給他們分析的案例和提交建議列一個表，發給所謂的改制專班，告知他們進度問題主要是漢江測繪本身的決策太慢，沒有明確的態度，與我們無關！」
這麼多時間糾纏下來，我對於這個客戶已經失去耐心了，按照這個路徑發展下去，未來不知道會出多少幺蛾子，不如爽快的讓他們自己作選擇，還要不要合作下去！
繞了半天，發現龍騰股份的簽字保代換誰還是沒有定論，只能去找杜長峰安排，他想了想道：「還是讓陳雲開去簽吧，你們之前也算合作過，大家交流起來也方便。另外，白宇要離職了，雅榮那邊缺個現場負責人，也安排陳雲開吧，」
陳雲開聽說是龍騰股份的再融資，馬上就過會了，就爽快的同意了，畢竟這算是最接近無風險收益的一筆簽字費了。至於雅榮那邊，他有些猶豫，說是下周找個時間去現場看看資料，跟白宇他們先了解情況。
接下來的兩三周算得上比較空閑，飛了趟深圳，跟趙總、小岳討論明年的融資計劃以及當年的業績安排，只是發現趙總的氣色不如以往紅潤，似乎身體狀況不太好，說到未來的業績也有些語焉不詳，不像幾個月前的意氣風發。
我順便還提到了因為炒股被證監會立案的事情，吐了吐苦水，順便提醒他們一定要注意現在日趨嚴格的監管形勢。趙總和小岳都笑著寬慰說這是證券行業的常態，估計不會太嚴重的。
另外還去看了看廣東另外兩家儲備階段項目的進展，囑咐小洪提前做些準備工作。其餘的時間基本就是呆在家裡，終於有時間把放下許久的《銀河帝國》又撿了起來，讀完了《我，機器人》和《鋼穴》這兩部。
看如今窗外無數林立的高樓如鋼鐵水泥森林一般，小城小鎮的空心化日益嚴重，就如作者阿西莫夫三十多年前的描述幾乎一摸一樣，原來這世上真有能夠預測未來的人，
而好萊塢那部威爾史密斯主演的同名科幻片，只不過是借用了其中章節里一個小小的設定而已。也許在我的潛意識裡，這也是某種逃避，暫時沒有應對危機最佳辦法的時候，讓自己徹底沉浸在鴻篇巨製之中，體會精神上的放鬆和自由。
妻子的工作依舊很忙，周末經常加班，晚上回來的也晚，有時候還有些社會活動要參加。她已經從履新的興奮狀態中走了出來，不斷抱怨起新單位的種種不便以及領導的許多缺點，尤其是在工作量的分配上，輕鬆的事情都交給後台行政部門，而她指揮著的前台部門承擔著最重的任務，忙的不可開交，卻還要經常被領導批評。
每當此時，我就會提醒她，這是她來新單位之前就應該預料到的，領導要的就是乾重活、挑重擔的，你又是個積極上進不服輸的個性，工作起來自然更累。之前一直勸她不要輕易換工作的老媽，更是經常打電話來，勸她一切順其自然，不要過高要求自己，平平安安就是真。
然而，人終究是生活在真實的世界中，無法永遠逃避，總有些事情會找上你。在一個慵懶的下午，我正在逗弄著腳邊的肥貓，摩挲著它的頭，欣賞它眯起眼睛蹭來蹭去的媚態的時候，接到了來自交易所的電話，聽聲音是個年輕人：「請問是沈總吧？網飛科技是不是由你保薦上市的？」
我頓時有些驚惶，因為前一段時間網飛科技的張總夫妻倆牽涉到關聯交易、信息披露等諸多問題，被證監會立案調查了，再加上股票質押遲遲沒能還款，多次司法拍賣流拍，公司已經好幾次向我提示風險，讓我加以關注，以防監管機構追究保薦機構的責任。
我一向認為網飛科技早就過了持續督導期，這些問題都是他們日常經營中出現的，跟我沒有多少相干的，所以也就未加理會，難道真的會牽涉到我？
得到我肯定的答覆后，交易所的年輕人繼續說道：「我是負責上市公司退市相關事宜的監管員，網飛科技已經達到退市的標準，並將於近期實施退市。根據相關規定，因為他們沒有指定券商來處理退市事宜，所以就由交易所指定為他們提供上市服務的君融公司作為主辦券商。你清楚了嗎？」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我的心裡有些慶幸沒有惹上麻煩，但也有些惋惜，這家公司上市總共也就是十年時間，一切又退回起點，證明張永駿籌謀的那些手段都沒能派上用場，張永駿敲鐘那一刻的躊躇滿志和上次見面時的容顏灰敗瞬間在我眼前重疊起來，曾幾何時，天上地下！
「如果交易所確實有這樣的規定，我們也只能接受了。」回過神的我有些無奈的說道，「但我從來沒接觸過退市的相關工作，不知道您那邊有沒有什麼具體的安排，可以讓我們照著做？」
這種事吃力不討好，但又沒法推，誰讓當年參與過網飛科技發行上市的人只剩我還留在君融呢。
讓我意想不到的是，這個自稱負責退市監管的人員竟被我問住了，有些慌亂的說道：「這個其實我不太清楚，因為我剛剛被調來這個部門。」
說到這兒的時候，他大概也有些不好意思，電話的那頭和我都忍不住小聲的笑了兩聲，才接著說道：「你們可以看看法規，問君融內部有沒有先例，最後的結果就是將網飛科技從交易所摘牌，到新三板的退市板塊掛牌。請你們儘快處理這些程序，保證下個月底之前完成。」
接下這個燙手山芋，我惱火的找到了質控部門負責人，讓他趕緊給我安排個懂退市程序的人配合工作，否則我們沒法接這個項目。至於具體的法規和程序，我直接扔給了劉東，讓他好好研究，跟公司指派的協助人員充分溝通，列出時間表來。因為涉及確權、摘牌、催示這些文件都需要按照要求公告，與交易所、登記公司持續溝通。
我在微信組新建了個溝通群，將網飛科技的張永駿、具體經辦人員和劉東都拉進去，讓他們直接溝通，迅速傳遞相關資料。
跟張永駿通了個電話，他倒是很豁達，經歷了這麼久的折騰，應該也想開了：「才風光了幾年，又得從頭開始了！」
我也笑著寬慰道：「張總也才五十多歲，還有時間和機會呢。」
「現在我的賬戶都被凍結了，根本沒有錢，員工的工資已經三個月沒發了，上證報登公告的錢欠了一年多，你們的費用也暫時無法支付。」老張很坦率的承認自己的窘境，「只有等我們的公司清算之後才有可能，所以協議里的支付時間要改到今年年底，金額也要調低二十萬。」
「沒問題！」我對於這個項目能不能收到錢不那麼介意，因為總共不過八十萬，不管收到多少，都基本與我的獎金無關，還不如就當幫老張一把，他也不容易，「認識張總十幾年了，這個忙我肯定幫！金額和付款條件都按張總說的修改！」
我不禁聯想道，十年前我何嘗不是意氣風發，覺得人生擁有無限可能，十年之後呢，卻似乎到了籌劃自己的退路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