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中間(三)
我親自送了父親離開之後回來在沙發上呆坐了很久很久,
以至於夜幕降臨我都沒有發覺,
電話響了,是老王。
「怎麼?今天有事?」這是老王的第一句話,
「嗯,」我沉悶的回道,
「好好處理,這幾天算你請假,」
「謝了,老王,」
「沒事,」
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鐘。
我起身,我不能讓我的父親失望,
即使我知道這只是他為了我而特意撒的一個拙劣的謊言,
拙劣到我和他都心知肚明,但我不得不選擇跳入這個拙劣的謊言之中。
樓下,
我站在這輛機車面前,伸出手,輕輕的撫摸著,
很涼,
不,
應該說是冰,
冰的有些刺骨。
我拖動著我略顯沉重的身子緩慢移動著,
我異常明顯的感到自己是抗拒的,
心跳加快、呼吸急促、雙腿顫抖、眼神飄渺、腦中不自主的回想著,
這是我的感覺,
我嘗試了好多次。
這是一個我不得不完成的任務,
我想到,
我用手緊緊的握住車把,強迫著自己,
快了,
抬腿,
快邁上去了,
我看著。
「嘿,在這幹嘛呢?」我聽出來了,是她,是千羽、也是高雨沁,
眼看著似乎要成功的我又將腿放了下來,
我不怪她,因為我知道無論這個時候她出現與否,結果都會是如此,
我不得不承認。
「你怎麼來了?」我轉過身問道,
「因為你沒去酒吧,所以我就來了,」她回答著,
似乎聽起來邏輯清晰,還有因有果,這句話。
「生日快樂!」她突然跑到我面前沖著我說道,還提起手中的蛋糕遞給我,
坦白說,我沒想到,我意外,很意外,我沒有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第三個人記得我的生日,雖然此時的我沒有絲毫慾望、興趣去感受這個生日。
「謝謝,」
「這就完了啊,都不笑笑?」她看著我說道,
我牽強的扯了扯嘴角,在昏黃的路燈下反而顯得有點恐怖,
她擺擺頭說道,
「算了,」
她將蛋糕塞給我,跑到一旁看著機車川崎h2,興奮的叫道:「h2,居然是最新款川崎h2,天吶!」
我看著她興奮的模樣,想著,
或許放在以前,我也會這樣。
「新的,誰送你的?」她直接忽略了我自己買這一可能性,
「我爸,」我回道,對於這,我很自豪。
「叔叔真好,」她說道,
我跟著認真的說道,
「是的,是一個合格的好父親。」
顯然正處於興奮狀態下的她沒有注意到我這句話,
「要是我哥在,他肯定也會送我一輛的,」她突然說道,
這是我第三次從他嘴裡聽到「我哥」這兩個字,
我想,
他哥應該是一個熱愛機車的人,還是一個對妹妹不錯的哥哥。
我被迫回到屋子中,
被迫的閉上眼許願,
許願父親一切安好,也許願眼前這個她一生平安,遇良人、歡喜城、暖浮生。
被迫的吃了蛋糕,
被迫的收拾殘局,
我又怎麼能以我的悲傷去面對一個心向朝陽的人,
但我實在是無心歡樂,
所以我以「被迫」的方式接受著她的好意,
但我的內心深處其實是充滿感激之意的。
「你開始騎車了?」她坐在沙發上看著我問道,
「嗯,」我回道,
「不過有點困難,」我也沒有隱瞞,我知道她肯定看見了,
更何況現在已經沒有那個必要刻意迴避隱瞞了。
「為什麼?」這是她第二次問我關於機車的「為什麼」,
我頓了頓,想了想,還是告訴了她,
我儘可能簡單的描述著,
「去年我因為賽車出過一次事故,所以後來我就對機車出現了恐懼感,也就沒有再騎過車。」
「那你父親是希望你重新開始的吧,所以特意送了一輛。」她敏銳的猜測著的說道,
「嗯,」我點點頭沒有糾正她的不完美之處,她說的也沒錯。
「你,有困難?」她再一次猜對了,
「嗯,有,」我坦然的回答道,
這種坦然讓我有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具體是什麼,可以講講嗎?或許我能夠幫到你也不一定,」她笑著詢問道,笑得很甜美,看著她的笑我不經也被感染著,
我將之前的感覺告訴她,
她評價道:「現在的你就像是一個不敢坐上機車的人,又怎麼敢當騎手去駕駛,」
毫不客氣、一陣見血、客觀公正。
我沉默了......不是因為她的評價,
而是我在思考著一個能夠有效幫助我的辦法,畢竟就算面對再大的困難,我也不能放棄,我也不能放棄,還必須戰勝,因為我不能讓我的父親失望,為父親也是為自己。
「首先你(我)要敢坐,能坐,」我想到這句話的同時,她也說了出來,
除了眼前的她,現在的我找不到一個機車人,嚴謹點應該說找不到一個熟悉的機車人,
像我這樣,不是熟悉的人能行嗎?
「你,能幫我嗎?」我第一次主動開口請求著她,
「可以,」她點點頭,沒有讓我失望,
「但是,你知道的,我或許就要離開了。」
我低頭思考了一會,抬頭看著她認真的說道:「你那天說,要是跨年夜晚上下雪了,你就留下,真的?」
「嗯,」她也認真的回答道。
我下定了某種決心,對著她回道,
「那好,那天一定會下雪的。」
我們約好了時間定在第二天的十一點,
她騎著車如約而到,
「上來,試試?」她騎在車上露出一雙眼和一張嘴轉過頭對著我說道,
「嗯,」我點點頭,
我一隻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扶著,慢慢的跨上去,
還好,昨晚她走後我的多次嘗試聯繫沒有白費,
我坐在車上,雖然心跳的還是有些急促,我閉著眼睛感受著,
「嘿,頭盔帶上,走了,」她提醒道,
將手中的頭盔帶上,厚重的頭盔緊緊的包裹著我的頭,
密集狹小的空間里我感到一陣充實。
機車發動的聲音顯得很有力,沉悶卻又急促,
啟動的一瞬間,我不自覺的抓緊了她的肩膀,腦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了冷風呼嘯的聲音。
「怎麼樣?你還好吧,」她大聲的問著,
「嗯,」我微微前傾回道,
一聲轟鳴,
車,猛地加速了,
慣性將我的身體往後拉扯,
有那麼一瞬間,我感到自己差點掉下去,還好我拉著她,緊緊的拉著她,緊緊的。
她就這麼帶著我不斷嘗試,逐漸升級著難度,
一連好多天,天天如此,
我在第二天的時候就照常上班了,或許因為這是我在這個名為「輕唱」的酒吧工作的為數不多的時日了,所以我倍感珍惜。
其實這些時日我還一直思考、密謀著一件事,
很快,一九年的年末三十一號就如期而到,這一天很平靜,一切看起來與往常沒有什麼不同,
一樣的練習、一樣的上班,
因為是跨年夜,所以店內特意被裝飾了一番,看起來店內煥然一新,充滿了喜慶新穎的感覺。店裡的客人也來的很早,五點多的時候店裡已經滿了一大半了。
晚上七點的時候人已經是爆滿了,充滿了歡聲笑,而我自然是盡職儘力的調著酒,
看著酒吧內的人隨著音樂而歡呼、喜悅,
最後他們是以一首《會不會》結尾的,作為留給這個城市,這間酒吧的最後一首,
這首歌出名度並不高,但不可否置確實一首很好的歌,簡單直白的歌詞卻很容易讓人情不自禁的去喜歡,
我聽著歌,沉默著,心裡想了很多,眾人皆是沉默,每一個人都是有故事的,而這故事或許永遠都會埋在心底。
歌是在十一點五十五分左右的時候結束的,樂隊的眾人上前鞠躬,向眾人表達了他們的離開之意,
台下自然是一陣陣噫噓、不舍之情,但畢竟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過段時間或許眾人就遺忘了今天的一切了。
臨近十二點,
眾人一同看著牆上掛著的大鐘,
嘴裡默默數著,直到最後的五秒,
開口,
「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樂!」
眾人相互說著,
「下雪了,外面下雪了!」
有人突然驚喜的說道,
透過窗戶,果然,能看到雪花飄飄落下,
酒吧內的眾人更加興奮,有跑出去看雪的、有趴在窗戶邊的,
「下雪了,」我對著面前的她說道,
「嗯,下雪了,」她轉過頭看向窗戶,
「那就不走了,」她笑著說道,笑得很溫柔,
「新年快樂!」我對她說了一句,也給遠方的父親說了一句。
一九年的第一個四點鐘,天還是漆黑,酒吧內的人經過狂歡之後也是筋疲力盡,紛紛離去,
我踏出酒吧的門時發現,
大雪紛飛,
是真的雪,
我伸手接過一片雪花,看著雪花在我的掌心消融自語,
「真好看,」
連著幾天,我都沒有見到她,
我找了個醫生,想通過治療的手段儘快的恢復,雖然在她的治療下效果也很顯著,但我更急迫,雙管齊下或許更好。
其實我的病情沒有很嚴重,醫生告訴我,
只是我給自己了一種無形壓力,我自認為自己的病很嚴重,
我的生活太單調了,以至於我不能轉移注意力,醫生建議我沒事的時候多出去玩玩·、散散心,轉移注意力。
第五天的時候,我又見到了她,
「回家了?」
「嗯,」
「他們離開了?」
「嗯,」
「麻煩你了,」
「嗯,」
她連著三聲「嗯」,
「怎麼了?怎麼感覺你有些不對勁,」我問道,
「有點事,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微微回道,
「什麼事?我能不能幫到你?」我關切地看著她問道,
「不難,但應該需要你,」她頓了頓,
「需要我幹什麼?你直說,」我頗為豪氣,
「明天陪我去個地方,記得起早點,」她隨意的說著,
「好,」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這一天,我的心情莫名的有一些好,連帶著,
在不經意間我已經發動了機車,等我注意力集中的時候,
我才發現自己居然可以駕駛機車了......雖然很慢,
我小心翼翼的駕駛著,屏住呼吸,生怕摔倒,
我興奮的抱住了她,告訴著,
「我可以了,我可以了,」
過了一會,我發現我失態了,
我罕見的有些臉紅,也有些失語。
我早早的起來,特意收拾了一下,按照她給的地址,我騎著川崎h2慢吞吞的,
以至於讓路上偶爾出現的一兩個路人都有些奇怪的看著我,
我自然是被盯得感到不太舒服,於是忍不住提了點速,
我遠遠的就看見她,她穿著白色的長羽絨服站在那裡,靜靜的,遠看像一朵潔白的蓮花一樣,
我停下機車,看著鏡子刨了一下雜亂的頭髮,問道,
「去哪?」
「去我家,就在前面,」她自然而然的平靜回道,
「啊?」我當時一下愣住,問道,
「去,你家?幹什麼?」
「當然是見父母,不然呢?你不是都答應了嗎?」她轉過身子,
我品味了一下,問道:「你是想讓我假扮你男朋友?」
「嗯,差不多,」她點點頭,
我認為這沒什麼,就一很正常的操作,倒是也沒太在意,
「早說啊,我這也沒帶什麼東西,要不我去買點吧,」我看著空蕩蕩的手說道,畢竟是上門拜訪,
「不用了,整那麼正式你想幹嘛,」她撇了我一眼質問道,
我自然選擇了閉嘴,雖然我的心理很抗拒。
「阿姨,你好,我是趙文博,」我對著眼前這個看起來挺年輕的她的母親主動介紹著,
「小趙啊,快進來,我早聽小羽說過你了,」她母親熱情的歡迎著我,
坐在客廳,她母親倒好茶水,
「來得匆忙,也沒來得及給阿姨、叔叔帶點什麼,真不好意思,」我滿臉歉意的說著,
「沒事,不打緊,」她母親笑著對我說,
「嗯,」她父親坐在一旁也贊同著,
我明顯能夠感覺到
她似乎和她的父親不是很親近,
她母親和我閑聊著,時不時問點什麼,
我應付的倒也是得心應手,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畢竟這樣我也是第一次,我只能歸咎於天賦。
相處下來也是很愉快,至少我認為是這樣的,
最後還被留著吃了頓午飯。
「看不出來你挺厲害啊,」名義上是送我的她說著,
我只能淡淡的笑,畢竟我不能說是:我也沒經歷過啊,都是天賦。
「這忙我可幫了啊,」我扯開話題,
「嗯,明天老時間啊,我們去一個地方,」她看著我說道,
「去一個地方?」聽著這熟悉的話,我忍不住說道,
「又見誰?」
她直接白了我一眼,「見上癮了?是去一個練車的地方,」
我不禁有些微微尷尬,只能心裡默默地怪她每次說話不清楚,容易讓我理解錯誤。
回到家,我罕見的給父親去了一個電話,問了他一些有的沒的,
父親告訴我說他最多再有半個月的樣子就回來了,
我應了一聲,等掛掉電話后又騎著車出去,漫無目的地亂逛著,去哪無所謂,只想著多找找感覺就行,父親的話鞭策著我不斷前行,
不知不覺間,我發現周圍的景觀有些眼熟,認真看了看,我居然來到了這裡,
再往前走了幾分鐘,是陵園,
既然來了,去看看吧,
我想著。
老高的墓前站著一個人,走進了我才看清,
是猴子,居然是他,我們五人當中唯一一個和我一樣輕傷的人,他在我們中排行第三,
自從事故出了后我們就沒有見過,也沒有聯繫過,我一度以為他離開了這個城市,
「猴子,」我上前叫了一聲,
他回頭看到我,也有些驚訝,
「小文,」
「好久不見,」我笑著看著他,
「好久不見,」
「還好嗎?」
「嗯,你呢?」
「我們都還好,可惜了他們,」
一位躺在了這裡,一位也閉上了眼睛,一位身體癱瘓,
「當年,誰也沒想到,」猴子摸著老高的墓碑嘆息的說道,
「是啊,」頓了頓,我接著說道:「其實......都怪我,是我拉著大家一起參加的,要不是我,他們也不會,」我越想越自責,
「不怪你,」猴子轉過身看著我,
「大家都是同意的,沒有你,我們還是會選擇參加,」
「我,我看著他們現在這樣,真的,」我不禁有些想哭,
猴子拍了拍我的肩膀,「好了,都這麼大的人了,已經發生的事,再怎麼也沒用了,要學著去接受。」
「嗯,」我點點頭,忍住眼睛里快要溢出的眼淚,
「這一年多,都去哪了?」我問道,
「到處去看了看,發現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他回道,
「你也出去走走,到處去看看,」他繼續說道,
「以後有時間了,會去的,」我答應著,
「嗯,」他點點頭,
「你見沒見過老高的妹妹?」猴子突然對著我說,
「妹妹?老高有妹妹?親的?」我疑惑的問道,
「嗯,他沒給你說過嗎?」他看著我說道,
我回憶著以前,一個個片段在腦海中閃過,一遍一遍的,
猛地停留在一個片段上,
那是我和老高兩個人騎完車閑著沒事喝酒的時候,他對我說過自己有個妹妹,比我小一點,
還笑著說以後介紹給我當女朋友,
不過當時我沒有放在心上。
「我記起來了,說過,」
「不過,我沒見過,一直沒見過,」我肯定的回道,
他也沒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老高,走了,下次給你帶點酒過來,」猴子對著老高招手,
我也摸了摸冰涼地墓碑,看了看照片中笑著地的老高,
「什麼時候買的新車,川崎h2,不錯啊,」一起走出陵園,猴子一眼認出了機車的型號笑著說道,
「沒多久,父親送的,」我回道,
「嗯,那挺好的,好好對這車,順便載我一程,我打車來的,」他隨意的對著我說,
我有些沉默,
我還帶不了人,
我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怎麼了?不順路就算了,」他隨意的說著,
「不是,」我搖搖頭,又說道,
「我,出了點事,現在剛學會騎車,還帶不了人,」我簡單的解釋著,
「什麼事?」他看著我認真的說道,
我有些猶豫,
「說,」他看著我堅定道,
我嘆了口氣,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我將我的病解釋給他,
他複雜的看著我,忽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腦袋,
一瞬間,那種熟悉感向我奔涌襲來,
記得我第一次和他們訓練完,他們就是這樣每人都如此的摸了摸的腦袋。
他溫柔的開口,
「小文,」
然後突然大聲的,言辭犀利的說道,
「我他媽告訴你,那件事和你沒一點關係,半毛錢關係都沒有,要是他們都在,知道你現在這樣的話,他們肯定會扇你一巴掌,肯定,」
他說的很肯定,很肯定,很肯定,
我聽得出來。
「我沒有放棄,」我辯解道,
「好,那你現在就帶著我走,快,」他說道,
「好,」我答應道,
他坐在我的身後,手扶著我,
我將頭盔遞給他,
他淡淡說道:「不用,走,我相信你,」
我將頭盔放下,又將我的頭盔也取下,
他相信我,我也相信自己,
我告訴自己。
「快點,這麼慢幹什麼呢?」他大聲說道,
「我,我......」
「你什麼你,提速,你當年的那股勇氣,衝勁都跑哪去了?」他質問著,
我咬了咬牙,控制著自己,猛地一加速,機車瞬間轟鳴著飛馳在平穩地道路上,
冷風在耳畔呼嘯著,臉上冰涼涼的,還有點疼,
我眯著眼睛認真的駕駛著。
「好了,下車。」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有些疑問,
不過我還是靠邊慢慢停下,
「前面就是市區了,頭盔拿出來帶上,放慢速度,」他笑著說,
「嗯?」我並沒有馬上行動,
「怎麼?不知道駕駛機車要佩戴頭盔?不知道市區內機車要放慢速度?交通規則需要我教?」他一連問道,
頓了頓,我笑了,按著他說的做了,
在我的心裡,他們永遠都是我的大哥,我的前輩,
和我父親一樣,
他們也以一種獨特的、非常規的方式教育我,影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