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055
他們說話的聲音並不大,隔得挺遠褚靈只模模糊糊聽到一些,諸如「娘親」「屍首」「收殮」這樣的字眼。
不夜倒是伸長脖子聽了個全,嗤笑著吐槽:「我就說嘛,這麼多年,哪就能變了?仙界的名門正派,還是一樣的偽善狡詐,一個人有八百個心眼子,殺個把妻算得了什麼?」
腦袋裡面一下子跑出來殺妻證道這個詞。
師姐的娘親,她一點兒印象也沒有,在八岐從來沒人提過,褚靈仔細回想,也沒想起一星半點兒的線索。
容長術…果真連妻子都能殺么?
褚靈不想相信,但心裡卻又覺得容長術做得出來。
師姐也不是那種沒有證據,就胡亂指責的人。她既然提出來,就表示,她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絕大部分真相。
師姐,一個人承擔著這些事。
而她,像個傻子,什麼也不知道。
……
容寄雪的話,容長術恍若未聞,那截斷劍從空中飛出去,直直插在青岳的一棵樹上。
「孽徒!」容長術狠狠罵道。
「你不回答,」容寄雪拿著斷劍,換了個招式擋住容長術,「我是不是可以當作你默認了?」
八岐其他人陷入了一個奇怪的境地,容寄雪出手並不狠辣,他們或多或少受了一些傷,卻不致命,如果再上,也還是打不過,不上,留容長術一人,好像不太厚道。
雖說,仙魔本該勢不兩立,但,容寄雪畢竟出自八岐,她問得這些問題,也都一針見血,他們同樣好奇,這些問題的答案。
當年宗主夫人產下容寄雪后,莫名失蹤,正值上古神魔動亂,誰也沒想過,她會死在八岐後山,所以容寄雪入魔,是因為查到了這個事情還是已經知道了什麼內情?
幾位長老面面相覷,不知現在該不該繼續上去。謝顏和她師尊站在一塊兒,她的傷最輕,幾乎沒什麼要緊,「師尊…」她斟酌著開口,「大師姐,是仙界最有可能成神的仙子,對嗎?」
她師尊點頭,順了順氣,「天生仙體,從出生起就意味著被天道選中,集合天地靈氣於一身,算是備受寵愛的存在,幾千年來,這樣的人,屈指可數。」
在蒼穹境,短短五年內,出現了兩位天生仙體。
謝顏默默閉嘴,或許命運的走向,從來不是她們這些嘍啰能夠窺探得到。
褚靈小師妹那邊,也是多災多難,大師伯放出桑綾的消息,她們才知道,為了三界眾生,犧牲的仙界最強仙子,是褚靈小師妹的母親,可這對褚靈小師妹,何其不公平?
大師姐這邊,她以前一直覺得大師姐優秀,人生一片坦途,如今看來,所有的一切,好似只是表面假象。
容寄雪的表情讓人看不出來生氣還是傷心,她好像真的只是真的單純有疑問,緩緩變換著身型應對容長術,她的一招一式,都險險擦著容長術的劍身堪堪躲過。
容長術幾次三番都不得要領,招式看起來就有些沉不住氣了。
偏偏容寄雪還要黏在他身邊,冷冷清清的問一些,叫他回答不上的問題。
——
「所以,」容寄雪淡下眉目,緊貼著容長術側身迎上,「我真的想知道,您到底把身邊的人當作什麼?我,或是我娘親,或是桑綾,或是桑桑,或是杜師叔和這八岐的一眾人。」
容長術的劍又一次砸在她的劍身上,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再推進半步,更沒辦法傷到容寄雪一下。
「只是可利用的工具,」容寄雪聲音也淡淡的,「或是沒有利用價值的廢物對嗎?」
她頓了頓,又說,「我娘的修為,是不是遠高於你?」
容長術不答,退開一點,重新準備招式再次攻
了上來。
謝顏扭頭看向她師尊,小聲發問:「師尊,大師姐的娘親,很厲害嗎?」
她師尊已經白了頭髮,比起容長術,更多了幾分仙風道骨,他沉吟不語,良久,才回想起那一位的風姿,說:「細算起來,她才是八岐真正的繼承人,仙界能與桑綾齊名的仙子。」
可她死得悄無聲息。
謝顏噤聲,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她們這些小輩,根本連宗主夫人的名字都想不起來,似乎在歷史的洪流中,這些曾經揚名仙界的仙子,身死道消后什麼也沒剩下。
如果不是大師姐、不是褚靈小師妹,誰會再想起她們?
是天意還是人為?
謝顏不知道。她將目光繼續凝在容寄雪身上,她一點兒都不想和大師姐動手,就像褚靈小師妹說的那樣,不管容寄雪變成什麼樣子,她都是她的大師姐。
「你難道沒有,」容寄雪幾乎是一字一句,「哪怕一點點愧疚嗎?」
容長術氣息紊亂,出的劍招卻並不凌亂,一招一招把容寄雪逼退,「正道渺渺,黃口小兒怎知?!」
兩邊戰況各有所言,那邊已經停下,這對父女之間反而打得更凶一點兒,有不少人想起那位八岐的宗主夫人,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後續,仙界各宗門一邊吃瓜一邊提心弔膽。
誰都清楚。
上古神魔反應過來之時,就是他們的死期。
問了半天,只得到這麼一個答案。
容寄雪說不上有多失望,相反在意料之中,她一步一步走來,一點一點知道的,所謂的真相,就是這麼噁心又殘酷。
她和桑桑,只是兩隻愚蠢的小鳥。
被放在愚蠢的棋盤上,做愚蠢的棋子。
容寄雪抿著嘴,深吸一口氣,緩緩勾起嘴角,「我不知,也不想知,更不走正道,容長術……」
她還想說什麼,最終沒有說,持著斷劍,開始反擊。
她的仙劍斷成短短一截,拿在手上卻十分靈巧。只幾招就將容長術壓製得只能防禦。
她的劍招極快,底下的人只能看見虛影。
容長術退了幾步,而後左手掐訣,默念著咒語。
那道咒語一出,容寄雪就蹙著眉弓了弓身,嘴角邊緩緩流出血,她抬手擦去,臉色越變越白。
容寄雪笑起來,沒有任何意外。
容長術趁機一劍掃了過去。
謝顏咽了下口水,下意識看向師尊。二長老臉色一變,顯而易見她師尊知道這道咒語。
謝顏小心翼翼的,「師尊?」
「那是八岐早已失傳的一道咒法,」二長老低聲解釋,「取生身血脈為咒,由於太過惡毒,被擯棄已久。」
說得好聽叫失傳。
謝顏不說話,睜大了眼去看容寄雪。
內外交患,容寄雪沒擋住那一招,硬生生受了一劍,往褚靈和不夜那邊飛出一程,嘔出一口血。
褚靈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師姐!」
容寄雪的眼神從她身上掃過,並未停留,轉身又對上容長術。鮮紅的血和她額上優曇婆羅花交相輝映,襯著她冷漠的眼神,愈發顯得她妖異。
褚靈想衝出去,容長術詭計多端,她的師姐,她親親的師姐,怎麼會是對手?
「你還有時間管別人?」不夜越笑越猖狂,一爪把褚靈抓在手裡,「你不覺得本座比那個誰可怕多了嗎?」
是很可怕。
褚靈一下就想起來上一世,被不夜捏在手裡的恐懼,那種全身心的毀滅,全方位的碾壓。
絕望,無盡的絕望。
哪怕重生一世,她依然,帶著滿頭霧水,弱小得讓人發笑。
褚靈用力去推,卻絲毫沒
有反應。她幾乎要哭出來,強忍著,青羽化成的玉玦在她腰間一樣被捏得喘不過氣。
「你想怎樣?」褚靈掙扎著。
「你難道不會不甘心嗎?」不夜收緊爪子,聲音低低淺淺,「容寄雪,遠遠用不著你來擔心,而你,在本座手中,毫無翻身之力,你難道不會想要力量嗎?」
不夜緩緩出聲,「抗拒的力量、反對的力量、自保的力量,知道一切的力量。」
「你難道一點兒都不想要嗎?」
咽了咽口水,褚靈的心越跳越快,力量……么?是的,她入魔后,洶湧的魔氣,帶來的力量,無窮無盡。
仙界早就在不斷走向下滑之路,靈氣與魔氣,一減一增,什麼才會成為主流,一眼便可分曉,她為什麼要苦苦堅持在這條一眼望得到頭的路上,掙扎不休?
她不說話,不夜笑著又加了點力道,「天生仙體又怎樣?不還是本座手中的玩物?」
褚靈咬著唇,血從唇邊溢出來。
她的臟腑受到壓迫,呼吸也越來越困難,她用力吸了兩口氣,只有不夜身上的魔氣蓬勃的在她身邊逡巡。
只要……再吸收一次……
「不夜!放開我的乖徒!」
耳邊忽然傳來師尊的聲音,褚靈猛地一驚,她的長槍早已經斷掉,被不夜丟下了半空。
褚靈努力伸長頭去看師尊。
杜玄祭出了本命法器從底下沖了上來,天玄劍帶著雷火,一擊擊在不夜的龍身上,他本命屬雷電之力,這一擊將不夜身上為數不多的毛毛,電得全部支棱了起來。
他不敢停,接連幾招統統打在不夜身上,不夜哼了一聲甩開褚靈,朝著杜玄飛過去。
沒了不夜的支撐,褚靈直直往下掉。
她已經沒有力氣在御劍飛行,跟上一世一模一樣的結果,她會就這麼,一無是處地,再一次死去嗎?
杜玄舉起天玄劍,擋住不夜的攻擊,朝著褚靈大喊,「青羽!帶著她趕緊走!」
青羽化回鳥身,和杜玄對視一眼,立馬明白。
周身術法波動。
「想走?」不夜扭回頭。
杜玄閃身擋在他面前,「你的對手是我。」
事情只發生在短短一瞬間,褚靈直直往下落,她睜大了眼,使勁兒去看上面的戰況。
她只看見——師尊的白衣飄揚,風吹起不夜長長龍身上的毛毛一黑一白,一大一小。
她只看見——不夜獰笑著奪過了師尊手中的天玄劍,一劍刺入了師尊的心口。
然後他一爪拍開了師尊,往她這邊衝過來。
師尊的白袍染得透紅。
褚靈張著嘴,喃喃出幾個音節,什麼都聽不清。仙靈失去心,就會殞落。
不夜一爪抓過來的時候,她的眼淚自己隨著風飄出來,喊得聲嘶力竭:「師尊!」
杜玄從空中極速往下落,「好好活著。」他張嘴,已經發不出聲音,生命力不斷流失,眼前閃過無數畫面,最後定格在褚靈出世的時候,他這一生,也沒什麼可後悔的,只是,不能看到靈兒順利成婚,真是遺憾。
不夜蹙了下眉,握緊爪子。
術法一閃,褚靈已經消失在原地。
容寄雪回頭,剛好看到這一幕。心口一震,她動作一滯,下意識往褚靈那邊飛過去,容長術的劍正好送過來。
「桑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