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離別
山主要走了。
這個消息像風一樣,一夜間傳遍了整個太平村。於是第二天的黎明,當君品玉背著行囊走出茅草屋的時候,成千上萬村民眼含熱淚站在道路的兩側。
村民之中,有妖族、有魔族、有人族、有蠻族也有鬼怪精魅,他們深情地凝視著君品玉,眼中滿是不舍。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大荒中,他們要麼是無家可歸的可憐人;要麼就是飽受欺凌的弱者;要麼就是備受迫害的江湖人。是君品玉把他們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建立了太平村,為他們撐起了一把堅實的護盾。從此,他們不再挨餓受凍;不再被人隨意欺凌。
對於這些人來說,太平村就是他們的家;君品玉,就是他們的再生父母。
「山主哥哥,你能不能不要走。」
一個瘦弱的女孩扯著君品玉的衣角,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花,泣不成聲地說道:「草兒捨不得山主哥哥。」
「草兒?你都長這麼大啦。」
君品玉把草兒抱在懷裡,輕輕捏了捏草兒的臉頰。他還記得三年前第一次遇到草兒的時候,這個還不會走路的小嬰兒瘦得只剩下了一層薄薄的一層皮貼在骨頭上,兩眼無光,奄奄一息,渾身上下長滿了蛆蟲,周圍還有三隻食腐的禿鷲。
君品玉心生不忍,便出手救下了草兒,卻不料因此得罪了大荒之中的另一位霸主:白眉鷹王。最是護短的鷹王怒氣沖沖地找上門來,叱責君品玉壞了大荒的規矩。為了救下一個人族的嬰兒,傷了三隻飛禽。
大荒深處,弱肉強食,強者為尊。君品玉在別人的領地出手,本就理虧,而且白眉鷹王的實力也不容小覷,雙方一旦開戰,註定會兩敗俱傷。最後,君品玉只得割下自己的一塊小腿肉,並且親自登門致歉,這才平息了鷹王的怒火。
「草兒!」
一隻狐妖急忙跑了過來,把草兒抱在懷裡,連聲道歉:「對不起山主,草兒·······草兒就是害怕你一去不回來了。」話音未落,這個年老色衰的狐妖也忍不住哭出聲:「山主,俺們捨不得你。」
君品玉親昵地撫摸著草兒的臉頰,溫柔地笑了,卻沒有做出任何承諾。就像狗爺說得那樣,此去桃花源,千難萬險,能否有命回來,還是個未知數。
草兒拼盡全力想要抓住君品玉的衣角,不讓他離開。然而她畢竟只是一個稚嫩的孩童,又如何攔得住君品玉的去留,只得嚎啕大哭。那般撕心裂肺的哭聲,聞之者無不落淚流涕。只是,縱使心中千般萬般不舍,卻沒人開口阻攔。
大家心裡跟明鏡似的,山主是人中龍鳳,這千萬里蠻荒承載不了他的夢想和野心。
他屬於四海九洲,終究還是要回歸四海九洲。
桃花源、白玉京,那裡才是屬於君品玉的戰場。
「太平村馬玉蘭,恭送山主。」
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嫗顫顫巍巍地跪倒在地上,緊接著,兩個、三個、四個········越來越多的村民們自發地跪倒在道路的兩旁,此起彼伏地呼喊著:「恭送山主。」
人群一直從茅草屋綿延至村口的大槐樹下,整整二十里。
望見這一幕,君品玉眼睛微不可察地濕潤了。他頭也不回地走到村口,浪小乙已經準備好了兩輛白馬香車。
坐在黃泉生死棺中的花未名透過窗戶望著眼前的這一幕,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很多年前,她也見到過類似的場景。
在那場傾城葬禮中。
西子城中三百萬百姓齊齊落淚,冒著鵝毛大雪,頂著官兵的刀槍棍棒,抬著一副空空如也的棺槨,自發前往風波亭,為岳帥收屍。
炎炎六月,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只是那漫天大雪,凍得住西子湖的水,卻凍不住老百姓的淚。
·······
·······
「山主!」
鐵雄圖跪在君品玉的腳下,死死地抱著君品玉的大腿不願意撒手,聲淚俱下:「山主,你就帶我一起走吧。我給你牽馬都行。」
君品玉顯得很無奈,忍不住踹了鐵雄圖兩腳。誰知道這個傢伙就像個狗皮膏藥一樣,一把鼻涕一把淚,無賴得很。
「鐵憨憨,你好歹也是風字營的統領,哭成這樣不怕被村裡人笑話?」
馬車旁,一個穿著粗布皂袍男子冷笑著說道。男子身材高大雄壯,披頭散髮,相貌堂堂,背著兩把鑌鐵雪花戒刀,一雙虎目炯炯有神。
鐵雄圖站起身,指著男子破口大罵:「武天傷,***擬大爺的。山主這一路上要是掉了一根毛髮、受了一點兒傷,我拿你是問。掉一根頭髮我削你一斤肉,受一點兒傷我把你剁碎了包餛飩!」
面對鐵雄圖的威脅,武天傷一笑置之。
君品玉拍了拍鐵雄圖的肩膀,對著所有的村民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看了一眼人群,沒有看到風芝荔,也沒有看到龍傲天、溫良才這些生死與共的兄弟,這讓他心裡鬆了一口氣。
「你走,我不送你;你來,無論天崩地裂、刀山火海,我都去迎你。」
這是他們曾經許下的誓言。
他的目光望向遠方,彷彿穿透了層層的雲霧,穿過了千山萬水,看見那座屹立萬年不倒的白玉京。
等到救下了花未名,他便要去白玉京,殺人。
不只有秦人鳳,還有那個荒Yin無道的昏君。
「江流兒,來一嗓子。」君品玉敲了敲馬車,笑道。
熊孩子爬到車棚上,深吸一口氣,對著蒼茫天地大聲喊道:
「江湖,我們來了!」
雛鳳清於老鳳聲。
「走了。」
君品玉洒脫地擺擺手,胯下金狼王猶如閃電衝了出去。
浪小乙和武天傷駕車,緊隨其後,奔赴未知的前路。
與此同時,遠在千萬里之外的桃花源內,這一日,烏雲滾滾、電閃雷鳴,彷彿是神怒一般。
狂風呼嘯間,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宛若流光,自碧謫山巔破空而去,直指大荒。
凌厲的劍氣直衝雲霄,正是桃花源年輕一代最強的兩位劍修。
劍仙風蕭易;劍痴夜西爵。
九重天上,一隻樸拙蒼老的黃金手掌從天而降,想要阻止二人。
渺茫的雲端,有著陰冷尖銳的聲音響起:「帝君不問江湖事。雲中君,你打算敢違抗皇命?」
一把雪白的彎刀裹挾著無可匹敵的鋒銳之氣,沖霄而起,輕而易舉切斷了黃金手掌之後,殺氣不減,竟是直接沖入九天之上。
片刻之後,一顆碩大的頭顱從雲端滾落,死不瞑目。
一位神霄境的強者,直接隕落。
隨後,沉寂了整整十年的碧謫山巔,傳出一道清冷的女聲:
「回去告訴秦人鳳,老娘出關之日,便是秦家滅門之時!」
這一聲猶如怒雷,裹挾著無比雄渾的元氣,想著四面八方席捲而去,愈發威嚴壯闊。所有潛伏在雲間城中的暗探間諜紛紛吐血,一些修為孱弱者更是當場經脈寸斷、暴斃而亡。
大秦帝國最強勢最尊貴的女人,雲中君雲水心,這一日代表桃花源,正式向秦家宣戰!
········
·······
白馬香車穿行在雲海之中,風馳電掣。
江流兒實在忍受不了狗爺的吞雲吐霧,飛掠到花未名的車上。
此刻花未名斜卧在黃泉生死棺中,閉目小憩。源源不斷地生機湧入她的體內,使得她看上去與常人無異。只有花未名自己知道,一旦脫離了黃泉生死棺,那麼她必死無疑。
她撫摸著自己的胸口,冰冰涼涼,一顆心早已經停止了跳動。
她的手是冷的,血也是冷的。
江流兒趴在黃泉生死棺的棺蓋上,痴痴地打量著。
在他短暫的人生中,從未見過如此國色天香的女子,不知為何,見到花未名的第一眼開始,江流兒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那種感覺,很遙遠,也很溫暖。
「你在看什麼?」
花未名倏然睜眼,嫣然一笑。
「姐姐,你好漂亮。」
江流兒不假思索地說出了心裡話:「比畫里的仙女還要好看。」
「小嘴真甜。」
花未名虛弱地坐了起來,斜靠在棺材的石壁上,輕聲說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江流兒。」
江流兒立刻興奮起來,道:「是我把你從雲夢澤背回來的哦,你應該叫我一聲恩人。」
「好的,小恩人。」
花未名覺得江流兒很有趣,伸出手輕輕捏了捏他天真無邪的臉龐,笑著說道:「你今年多大了?」
「九歲了。」
「哇,九歲就敢離開家,去萬里之外的桃花源?你父母不擔心嗎?」花未名驚訝地說道。
父母。
聽到這兩個字,江流兒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心情低落地說道:「我沒有父母,我是個孤兒。」
花未名微微一怔,只聽江流兒繼續說道:「我也不知道我家在哪裡,家裡人還在不在。我剛滿月的時候就被扔在了木盆里,順江直下,後來被大哥撿到,就給我起名江流兒。」
「那你的身上,就沒有什麼信物或者胎記之類的嗎?」
江流兒直搖頭。
花未名目光黯然,默默地嘆了一口氣。
「若是我那苦命的孩子沒死,現在也應該成年了吧。」
江流兒小手托著腮,同樣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
一個喪夫喪子,一個無父無母。
兩個被命運的捉弄的可憐人相遇在茫茫大荒,讓人不禁感嘆,命運的奇妙。
一切好像從未開始,而結局卻早已註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