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隨游隼和宴鶴臨（1）

「你要做將軍？」

六歲的隨游隼端著一張桃花臉問六歲的宴鶴臨。

兩人年歲相仿,家世相當，常在一塊玩鬧。宴鶴臨抱著一把刀，認真點頭，「是啊。」

隨游隼嘴巴有點毒,他嘲笑道：「你還沒有刀高。」

他們都是跟著家人來做客的,宴鶴臨不欲跟他吵鬧,倒是穩重的笑,「我還小,等我長大了,我就能舞得動它。」

他問隨游隼，「你又想做什麼呢？」

隨游隼：「名滿天下的重臣吧。往後歷朝歷代的名臣冊都該有我一席之地。」

宴鶴臨驚訝,「你的口氣可不小。這比做將軍可難多了。」

隨游隼驕傲的笑起來,「我自來聰慧，哪裡是你能比的，我自然要比你強許多，也比你厲害許多。你只能做個小將軍,我卻能做天下人人敬重的大臣。」

一雙桃花眼隨著暢快得意的笑聲而顯得格外的耀眼，端著瓜果的小丫鬟從庭院中過，看見這笑容瞬間被吸引過去，卻又被隨小少爺瞪了一眼而嚇得縮了縮脖子。

宴鶴臨瞧見了,寬慰道：「她只是覺得你長得好。」

隨游隼：「你才長得好,你全家都長得好！」

宴鶴臨抿唇不高興,「你也長得好！你全家也長得好！」

正在此時,隨母出現在不遠處的游廊里，她隔著層層疊疊的竹篾捲簾朝著這邊輕聲呼喚，「游隼——回家啦。」

隨游隼最喜歡母親了。他丟下宴鶴臨往阿娘站的地方跑去，然後重重的撲進她的懷裡,「阿娘，你來接我啦——妹妹呢？」

隨母低下頭，拿出帕子輕輕給他擦汗，「小五還在奶娘懷裡睡呢。」

她說起趣事，「方才她取了奶娘的帕子，竟直接扔進了盆子里。」

小奶娃娃，哪裡能準確扔，不過是湊巧罷了，但她還是當成了一件天大的事情，「準頭好，說不準能學弓箭，以後給她做把弓吧。」

隨游隼不解，「但阿爹說，女子學針線也就好了，不能學弓箭。」

練粗糙了手，反而失去了女子的柔美。

隨母的笑意就頓了頓，而後輕聲道：「只看你阿妹長大后喜歡不喜歡。」

隨游隼就點了點頭，而後見小妹被奶娘抱了來，連忙跑過去，踮起腳尖去看了看她的臉，「——小五吐泡泡呢。」

小丫頭剛出生，請了道士批命，說命運多舛，得晚些取名才好。便如今還沒取名，索性一直小五小五的喚著。

隨母便牽著他的手，示意奶娘跟著一塊走，一行人轉了個身。她輕笑著道：「你以後要護著妹妹啊，做阿兄的，要護著阿妹不被欺負的。」

隨游隼小腦袋鄭重的點頭，「不僅要護著小五，還要護著阿娘。」

走了幾步，又轉身朝著不遠處的宴鶴臨喊，「你也快回去吧——」

宴鶴臨還在等祖母。他自小是祖母養大的，很是親近。母親身子弱，他便一直由祖母照料。

等隨游隼一家人走了后，他坐在樹下捧著刀認認真真的擦拭。沒一會。便聽見祖母喊他，「鶴臨，該回去啦。」

宴鶴臨就蹭的一下站起來拖著刀跑。大刀太大，他拖不動，跑得便慢。

英國公老夫人嚇了一跳，埋怨道：「怎麼又給他這麼大一把刀。」

但也沒有走過去接他，而是耐心的站在原地等他。等他過來了，也沒有給他擦汗，而是掏出帕子笑著遞給他，「還是要自己擦汗？」

宴鶴臨點頭，「是，祖母，我都長大了。」

他鄭重地道：「我將來是要做將軍的，做將軍，哪裡能讓別人擦汗呢？我騎在馬上呢，難道要別人騎在另外一匹馬上俯身過來給我擦汗嗎？」

這肯定是不成的。他會厭惡這般的自己。

英國公老夫人笑得不行，「哎喲，我們家鶴臨就是厲害，這般年歲，就要做將軍了。」

宴鶴臨有些不好意思，「還不是將軍呢，要以後才能做將軍。」

等他長大。他要一直戰鬥到六十歲。

六十歲的時候，他要是身體好，便還要出征。

他堅定的道：「祖母，以後孫兒就是舉世大英雄了。」

英國公老夫人就笑著道：「將軍不將軍，英雄不英雄的，我也不稀罕，只求你身子康健，長命百歲。」

宴鶴臨：「祖母放心，我康健著呢。」

英國公老夫人：「你剛出生的時候弱得很，可不能大意。」

宴鶴臨還是第一回聽聞，「是嗎？可我現在這般強壯。」

英國公老夫人點頭，輕輕撫摸著他的頭，「與你取名鶴臨，便希望你能跟鶴一般長壽。」

宴鶴臨再次保證，「好啊，我要長命百歲。」

這時，他跟隨游隼還是很好的。他還會寫信給隨游隼，告訴他自己名字的由來。

隨游隼收了信，噠噠噠跑去問阿娘，「我的名字有什麼出處呢？」

隨母：「隼字是你爹取的，望你將來能成為一個大人物。阿娘覺得大人物不大人物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高興，便給你加了一個游字。」

「望你遨遊天間，自由自在的，不受束縛。」

隨游隼心滿意足的寫信給宴鶴臨，「你只是一隻鶴，我卻是隼。鶴不能高飛，隼卻能俯視大地。」

他覺得自己贏了一局。

隨父正好下朝回來，見了他就笑，「這是做什麼去？又去給宴家小子送信？」

隨游隼：「是啊。」

隨父：「好好讀書，好好練武，將來要比過宴家小子，你們年歲相仿，家世也相當，以後世人自然要比較你們的。」

「一山不容二虎，你要贏了才好。」

隨游隼：「好啊！」

父子之間感情也好，便一同往隨母的屋子去。吃過飯，隨母說起妹妹的事情，「我想讓她來住幾天——她身子不好，精神也不濟，在我這裡，有我寬慰她，她總能好些。」

隨父便點頭，「好，你們是姊妹，便隨你。」

隨母憂愁的道：「你說——她的身子怎麼辦才好，一直不康健，哎，我擔心的很。」

隨父笑著道：「吉人自有天相，你倒是不用擔心她。」

又道：「還是住在棲竹閣？那裡安靜。」

隨母點頭，「是啊。」

第二日，寧夫人便來了家裡做客。寧夫人便是隨母的妹妹，都嫁在京都，隨母很關心她。

先請了大夫來診脈，請問是鬱結於心，便又是寬慰一番。而後見她神色懨懨，便讓她趕緊歇息，自己先走了。

等她回到正院看完賬本，照顧完兒女睡覺，小廝這才過來道：「老爺今晚有事，便在書房睡了。」

隨母點頭，「好，你告訴老爺，晚間天涼，別冷著了。」

等小廝走了，她睡在床上不安心，天又下起了雨，便翻來覆去睡不著，不敢去書房打擾隨父，便想著去妹妹那裡看看。

因是下雨天，便只帶了個奶媽媽，其他人沒叫。

大雨瓢潑，雷聲陣陣。這一去，便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只知道坐在那裡，便覺得頭重腳輕。

奶嬤嬤嚇得死，一個勁的抱著她哭，卻不敢哭出聲。

她說，「老爺跟寧夫人怎麼會……怎麼會……」

隨母卻很快鎮靜下來。

她也不能和離。

為了她的孩子，她也不能和離。

她深呼吸幾口，以自己掌管後院多年的能力，將自己和奶媽媽出去過的行跡掩蓋住，然後將兩個孩子都抱到床上去，她躺在外側，讓孩子們睡在裡面，一言不發。

隨游隼途中被雨聲驚醒過一次，醒來看見母親這副模樣，迷迷糊糊的伸出手去抱她，「阿娘，睡覺了。」

隨母心一酸，「好，阿娘也睡。」

第二日天亮，隨父來到正院，瞧見母子三人在床上睡著，笑道：「怎麼把游隼也抱來了。」

隨母：「昨日雨大，雷聲也大，我怕他們驚著了，便帶著一塊睡。」

又問，「你昨日在書房睡的，沒受涼吧？」

隨父：「沒，書房也有床，怎麼會涼著。」

一對夫妻便別過。

只是從這日里，夫妻之間離心。隨母怔怔發愣的時候多了。

一年又一年，時間過了一天又一天。她也漸漸的看淡了此事。她只希望她的兩個能平安健康的長大。

雷聲陣陣……

多年後，奶嬤嬤跪在小院子里，對著找來的隨游隼情真意切的哭。

「那日夫人去宮裡，老奴偏巧趕上頭痛，夫人憐惜，便讓老奴在家裡歇息。誰知等來了夫人的死訊。」

「後來您和老爺便將我送宿州養老，這些年來，老奴死守著這個秘密，本以為要帶到棺材里去的。」

隨游隼卻問：「阿娘只發現父親跟寧夫人苟且一事嗎？」

奶嬤嬤詫異，「難道老爺跟其他的夫人……也有苟且嗎？」

隨游隼閉上眼睛，「阿娘她，她為什麼不將此事揭發出來？」

奶嬤嬤哭道：「這宗法禮教，要是老爺出事，跟你的姨母有苟且，那以後你和五姑娘可怎麼婚嫁？」

「再者，夫人她心已經死了，她對我說，就想著老爺在外面藏了個外室，寧夫人自己不要臉，便隨她去，家裡的妾室也不少，就當多了個見不得光的妾吧。」

「再者，她怕自己鬧出來，便惹得你和姑娘也被老爺厭棄。夫人的娘家漸漸的失勢，隨家宮裡有太子，還有皇後娘娘……」

「她只希望，只希望你和五姑娘能平安長大，其他的，便什麼也不求了。」

隨游隼深呼吸一口氣。

他淋著雨，一步一步走到了阿娘和妹妹的墳前。

噗通一聲跪下去。

他喃喃的道：「阿娘——你忍辱負重，但你的兩個孩子，都沒有平安長大。」

長子生出來便去世了，次女又是那般慘烈的死去。

阿娘，你命不好。

阿娘，他們奪你的命，我便替你奪他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