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二更】
當時A市一般鼓勵兒童的入園年紀,在兩歲到三歲左右。
建議最好不要在孩子兩歲以前,還完全沒有自理能力的時候,就把孩子送去讀幼兒園。
鄭梟到鄭家的年紀是三歲,本來應該正好。
但小傢伙的生母總是疲於奔命,導致他以前在生母身邊,並沒有受到良好的教養和管束,很難融入普通孩子的集體生活。
也總有一些生活習慣不太能被其他家長接受,害怕他把自己的孩子也傳染帶壞。
所以鄭梟最初是被送到幼兒園了的。
只是隔三差五就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被家長投訴。
比如說話不文雅、比如受不了他不問別人意見,就直接伸手摸別人東西,等等等等。
加上鄭梟又是天生的黑皮、同齡人的大個子,總讓人覺得不太純善。
所以入園前後不過一個星期,鄭梟就被班上的孩子集體孤立排斥,大家非常討厭和他相處,總是回家和家中的父母說他壞話。
久而久之,家長們似乎也開始同仇敵愾。
基於鄭梟和鄭父鄭母相差甚遠的膚色,關於鄭梟其實是小三生的孩子,所以格外沒有教養這件事,不知道從哪起頭慢慢也在幼兒園裡傳開了。
孩子們雖然不大明白什麼是「小三」。
但看家中父母們的態度便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於是紛紛在背地裡開始學舌。
差不多在一個月的時候。
鄭梟終於因為一口氣跟三個孩子打架,被幼兒園老師正式打電話通知請了家長。
表示對方父母因為自家孩子受了傷,態度強硬,直接聯合其他家長起草了開除鄭梟的聯名倡議書,希望鄭父鄭母能親自跑一趟,商談孩子退園的事。
當時那一下簡直給鄭煜氣的。
一口咬定他弟弟才不是倡議書里寫的那種壞孩子,恨不得親自替父母出征,請求一戰!
但鄭父鄭母當然不會同意。
不僅不同意,還在當天就給鄭梟把幼兒園裡的東西全收拾回來了,同意了退園。
這氣得鄭煜又是在家中一頓跺腳。
怪爸爸媽媽讓弟弟受了委屈,嫌那家幼兒園不好,要弟弟乾脆轉到他的幼兒園去,有他罩著。
可其實鄭梟最開始就已經被送去鄭煜那家私立幼兒園試過了。
學園有筆試有面試,最終判定面試不合格,認為鄭梟的綜合素質水平達不到園內要求。
眼見現在又被退了園。
鄭父鄭母開始商量,覺得鄭梟再換一家幼兒園,最終的命運可能也還是難逃於此,頻繁碰壁反而對孩子不好。
這樣鄭梟才從幼兒園轉到的全托班。
因為全托的家長普遍比較忙,工作日接不了孩子,只有周末才會到園裡接孩子,而日托的家長每天早晚接送,也對班裡轉來鄭梟這樣的孩子意見很大。
所以他們只能多交一份全托的學費,然後按照日托的管理模式,每天早晚安排阿姨,讓鄭梟不用真的住在那邊,晚上回不成家。
不知道是不是換了個環境真的奏效。
總之鄭梟去了全托班以後,好像真的再沒了什麼負面的學園反應。
除了本就話不多的孩子,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其餘瑣碎的壞習慣都被糾正了不少。
鄭父鄭母忙工作之餘,不得不承認他們鬆了口氣,放下這塊壓在胸中的大石。
他們本來打算過渡一段,就讓鄭梟重新讀回幼兒園。
可後來鄭梟在全托班的學習完全沒有落下,上小學一點問題沒有,又從沒給他們反應過什麼不想繼續的意見。
以至於他們冒險轉回幼兒園的嘗試,慢慢也跟著擱置,覺得鄭梟就這麼一直讀到上小學也挺好。
再加上鄭煜對自己弟弟也很好,總喜歡和他分享好吃的、好玩的。
在東窗事發前,一切看起來都風平浪靜。
由於當年住家保姆行竊、虐待的新聞頻出。
鄭父鄭母都對住家保姆不太感冒,家中請的阿姨一直都是臨時終點工。
所以當他們兩個國外出差回不來,不放心孩子們自己單獨住在家時,經常會拜託兩邊學園晚幾天去接。
鄭煜本就是個學費不菲的私立。
老師們周末也有人換班二十四小時待命,家長提什麼要求基本都沒問題。
而鄭梟這個全托,通常統一接送時間在周五晚上。
只是因為家長們工作忙,經常托老師照顧到周六晚上再接也是常見的,每次倒也沒出什麼問題。
直到那天周六。
好巧不巧,全托班裡所有孩子都在暴風雨來臨之前提前被接走了,反而只剩下平時都走得最早的鄭梟一個人留在園裡,和唯一一位被留下來看顧他的老師待在一起。
原本看顧孩子是老師們的本職工作。
那天也就是按照平時周六的排班表來的,加班都算不上。
可到下午兩三點時,天氣驟然轉差。
如果鄭梟走了,老師就能提前下班。
可問題現在鄭梟家中始終不見人影,只能眼睜睜看著外面天色越來越黑,雨勢越來越大,再拖,極可能要跟孩子一起被困在學園過夜。
好不容易盼來的一天黃金周末假,就要這樣被浪費。
於是連續兩個小時。
老師一直反覆催問鄭梟,讓他給家中打電話,看看除了阿姨還有沒有別的人能來接。
但鄭梟說哥哥的阿姨接完哥哥就走了,爸爸媽媽工作又都還沒回來,不想打。
老師起初還有耐心和他商量。
不管回來沒回來,都先試著打電話看看,他肯定也不想留在園裡過夜,說不定就提前回來了呢。
可後來發現鄭梟年紀小小油鹽不進,連她講話都愛答不理,手段頓時激進起來。
推搡打罵沒用,就給孩子關進小黑屋。
恐嚇他如果今天晚上不回家,就得在這樣的小黑屋裡過夜。
還警告他其他孩子都很聽老師話。
但凡他敢告訴家長今天發生的事,她就給鄭梟的評語寫得很差很差,讓他在所有人心目中變成壞孩子,爸爸媽媽都會嫌棄他。
為了增強自己話里的可信度,老師甚至把鄭梟每學期來全托要花多少錢,也一股腦全告訴他。
說鄭家如果沒有他,大家都會輕鬆一大截,覺得終於甩掉了肩上沒用的負擔。
儘管那時候的鄭梟只有五歲。
但已經知道「私生子」和「小三」的概念,知道自己是後來的,並不是鄭煜同父同母的親弟弟。
所以打罵、關小黑屋沒把他嚇住。
「變成一個被人嫌棄的壞孩子」卻是結結實實把他嚇壞了。
老師幾乎迫不及待幫他給家裡撥了視頻,示意他一定要「好好說」。
撥出時。
鄭母剛好率先一步回到家裡,和鄭煜待在一起。
小小鄭梟看著視頻里和他這頭截然不同的溫馨暖黃燈光,以及有媽媽陪伴的哥哥,心中說不出的慌亂。
所以儘管鄭母不想留鄭煜一個人在家,打算多等等讓鄭父的司機回來再去接,可鄭梟看起來那麼迫切……
鄭煜發現媽媽的猶豫,立刻嚴肅拒絕。
並安撫弟弟這種天氣出門開車非常危險,他就再多等一小會兒,爸爸馬上回來了。
可那時的鄭煜上了小學,知道這種事。
鄭梟對這些卻還完全沒概念,老師也不斷在旁邊煽風點火,營造他想要回家的渴望。
於是鄭母最終還是不顧兒子的反對,拿上車鑰匙出門了。
再然後就是車禍的事。
路上一輛超載大貨車雨天打滑,十字路口造成連環撞車,當場便宣判了五人死亡。
而鄭母,便是其中之一。
在事發最初的那幾個月。
鄭煜整個人都崩潰了,他不斷摔東西,責怪弟弟為什麼就不聽他的話,非要著那麼一小會兒的急。
而小小鄭梟明顯是有些應激。
無論哥哥怎麼對他,他都不還手,也無論誰跟他說話,他都不太願意開口,只是自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還是鄭老爺子耐心給孩子掰回來,這才終於從他嘴裡聽說了全托班那位老師的所作所為。
可那位老師早在鄭母出事當晚,便自己心虛直接辭職跑了,警方很是花了一番功夫才重新把人找到。
經針對全托班其他孩子的調查,發現鄭梟這樣的遭遇並不個例。
其他有比鄭梟受難更嚴重的孩子,只是一直悶著沒敢給家中里說,沒被發現。
所有家長震怒,起訴了這位老師虐待兒童等一系列的罪名。
可就算她獲刑,鄭母也已經實打實沒了。
「所以就算我知道他是受害者,也說服不了我自己原諒他。」鄭煜穿著單衣,坐在便利店外麻木著臉為這件事定性。
現在回頭想想,他當時應該也有應激。
因為他只要一看見鄭梟出現在家裡,心裡就會忍不住惡毒地想,如果當初他們家沒有接納鄭梟,就讓鄭梟跟他媽媽待在外面,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所以他直接發瘋把鄭梟從家裡趕了出去。
再不承認自己曾經有過一個弟弟。
邵欽聽完前因後果,沉默良久沒說什麼。
也沒立場說。
只是看著鄭煜把盒飯吃完了,然後坐著陪他吹了吹風,眼神若有所思望著遠處夜幕中的虛空不知道在想什麼。
後來差不多在十點的時候。
天上開始不按天氣預報的套路開始下雨。
並且越下越大,絲毫沒有要停的意思。
鄭煜叫了一輛網約車。
打算隨便去附近酒店開個房,並且邀請邵欽今天晚上乾脆也不要回去了,免得還得慢騰騰走這麼一段打不住傘的路進小區。
…
公寓里。
鄭梟在邵欽拿著飯盒剛出門時,怔愣不明所以,但沒多久他也就反應過來了。
哪有什麼流浪貓,分明就是出去見鄭煜。
他知道鄭煜肯定會找邵欽聊,也知道鄭煜容不下他。
但別的東西都能讓,唯獨邵欽他受不了。
他在鄉下和爺爺一起默默無聞生活這麼多年,終於碰上一樣無論如何也想要爭取的東西。
只是他知道鄭煜和邵欽的關係真的非常好。
如果這個世界上對鄭煜來說最重要的人有誰,除了他的媽媽,剩下一定是邵欽。
他完全沒有信心能在這場選擇里贏。
所以等了一個小時沒見人回來,他其實非常想打電話問問邵欽,又怕邵欽嫌他管得寬,很煩。
少年人一直踱步徘徊在屋裡,直到聽見豆大的雨點砸在窗框上。
他的心也像是被什麼敲了一下,瞬間回到五歲那年的那場雨里,憋悶、緊張、焦慮、患得患失……所有負面的情緒一股腦衝上他的頭頂。
可鄭梟卻反而開始不敢輕舉妄動,只是煎熬地強迫自己坐在沙發。
十點十分的時候,他想邵欽是不是不打算回來了;
十點二十,他想邵欽是不是不要他了;
十點二十五,他想邵欽以後說不定也會跟鄭煜一起厭惡他……
而到十點半。
鄭梟已經開始收拾東西,打算自覺從公寓離開。
可就在他脫下鄭煜的睡衣,換上自己的衣服站到門口打算也脫下拖鞋時。
公寓的門從外面打開了。
邵欽隻身一人出去,又隻身一人回來,手裡拎著臨時從便利店買來的透明長柄傘,傘尖不斷往下滴水,單薄的身上看起來被外面的狂風驟雨澆了個底透。
一見他正好站在門口,想也沒想便將手裡的傘遞給了他,示意他趕緊把旁邊的傘桶拿出來。
可鄭梟拿到傘完全沒有要動的意思。
邵欽被迫看著地上的積水越來越多,頓時連腳上打濕的襪子也顧不上管了,直接踩上拖鞋拿過雨傘自己塞進開放廚房邊的傘桶里。
鄭梟從背後看著他整個人都是懵的,獃獃說:「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邵欽還在櫥櫃里翻找著抹布處理積水。
頭也不回道:「喂個流浪貓就喂得家都不回,那也太誇張了,你要沒事就過來幫我找抹……」
邵欽話沒說完。
就被不知道何時來到他身後的少年一把摟腰抱上廚台,狠狠昂首吻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