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陰鬱導演

是的，這個劇本是以許允寒和任鶴鳴為原型，寫一個孤獨奇怪的人固執笨拙而欣然的愛。

很明顯，許允寒是打算讓任鶴鳴來演他自己的。

或許有人會覺得，許允寒是想用這個劇本，和一起拍戲的機會來挽回任鶴鳴，蘇青喻卻不這麼認為，至少不完全是。

那時候許允寒身體已經很明顯不太好了，劇本上這口血就是佐證。

身體怎麼樣自己最清楚，許允寒可能是察覺到什麼，知道自己活不長了。

在房間那兩個月，他沒有質問任鶴鳴，只一筆筆寫下這個劇本，可能是想在生命彌留之際，在這個世界為自己的愛戀留下點什麼。

這是他最後的心愿，可能也是他最後的挽留。

他寫完劇本就去跟任鶴鳴聯繫了，這兩個月他沒有再鬧，任鶴鳴對他態度很好，尤其是在聽到他是有劇本要給他演時。

任鶴鳴知道，許允寒認真創作的劇本質量絕不會差。

那天晚上氣氛是他們許久沒有過的溫馨。

任鶴鳴說：「小寒，這才是你啊，以後不要再無理取鬧了好嗎？」

許允寒沉默了幾秒，捏著劇本「嗯」了一聲，把劇本遞給他，「阿鳴，你看看，這是我這兩個月寫的劇本，你來演男一，男二我也有理想的人選了，屈會寧。」

對於流量明星屈會寧來演男二，任鶴鳴一點意見都沒有。

他欣然接過劇本，翻開看了幾頁，臉色頓時大變。

「這是同性題材，你讓我演同性電影？！你知道我現在的圈裡的地位嗎！許允寒你怎麼這麼自私！你到底怎麼這樣了啊？」

他幾乎是咆哮出來的，額頭上青筋凸起。

許允寒完全沒想到會是這樣，他很不理解地說：「現在大眾對同性戀很包容啊，很多獲獎電影都是同性題材，票房也很能打。」

他知道任鶴鳴和以前不一樣了，自從《濃霧》大爆后，任鶴鳴又接連演了兩部很火的電視劇，現在可以說是一線演員了，正如日中天。

如果任鶴鳴現在覺得不適合演同性題材電影，他也能理解，可是他沒想到他反應會這麼大。

任鶴鳴冷笑一聲，離開的時候看許允寒的眼神幾乎是仇恨的。

許允寒忙追出去，冒著大雨拉住他的手，「阿鳴，這麼多年，我從沒求過你什麼，現在就當我求你好不好，我只求你演這部劇。」

「如果你覺得不能上映，可以不上映，只要你演。」

「看在我為你拍了五部電視劇，兩部電影，和四支廣告的份上。」

夜晚很黑，連燈光都被雨水打得模糊陰暗，他看到任鶴鳴眼瞳漆黑尖銳。

「許允寒，你終於拿這些來要挾我了嗎？」

「我不是……」

「那五部電視劇、兩部電影和四支廣告不是你的嗎？沒有讓你成名嗎！」

「我沒有……」

「許允寒，我忍你很久了，我告訴你我是絕對不會演你那同性電影的！」

「為什麼？」

「因為我恨同性戀！同性戀是這個世界我最恨最噁心的群體！」

那一刻大雨瓢潑，世界闃無聲息。

許允寒睜大眼睛，顫了一下，全身虛軟抓不住劇本，劇本要掉到泥水裡時，他反應過來慌忙去接，整個人跌倒冰涼泥水裡。

任鶴鳴低頭看著他，壓抑很久的恨意在這一秒全部噴涌了出來，「生我那個男人就是同性戀，他跟我媽媽結婚就是騙她生我，後來他還是拋家棄子跟一個男人跑了。」

「我媽媽因此自殺，再晚五分鐘就救不回來了，我從《海上國》劇組跑到醫院去看她，等我回來，許榮甲就不讓我拍第二部了，哈哈哈！」

「我大一的時候有一個好機會，試鏡的時候也是許榮甲把我刷下去的。」

「你別跟我提那些電視劇電影，我們第一部劇一半的經費，就是那個男人留給我媽的補償金！」

「那些是我的作品不是你的嗎？沒讓你成名嗎？不是父債子償嗎？」

那天晚上，許允寒忘記自己是怎麼回去的了。

他在渾渾噩噩，又疼又燙，在床上躺了好幾天。

最後，他還是咬牙起來，拖著病體去跟他理想的男二人選屈會寧談。

屈會寧欲言又止，說：「許導，我再看看劇本考慮考慮。」

許允寒點頭，說：「我是真的很欣賞你，才會請你來演這個角色，希望你能接這個角色。」

當時他頭腦太昏沉了，沒能注意到屈會寧看他時的怪異。

他不知道，在他寫劇本和休息的這兩三個月，任鶴鳴和林空濛演的劇正在熱播，「鶴鳴晴空」正是當前最熱的cp。

他不知道，也很少有人知道，其實任鶴鳴和林空濛不只是營業而已。

兩人在劇組拍戲就很曖昧，任鶴鳴向林空濛表達過好感，林空濛的經紀人查到任鶴鳴和許允寒不是普通的朋友。

林空濛從小出道，做童星時就家喻戶曉被全國觀眾喜愛，一路名導護送，資本力捧，在娛樂圈是國民度極高的女神。

即便任鶴鳴這兩年大火，在國民度和咖位上也比不上她。

在拍戲過程的親密互動和無數cp粉磕生磕死的推動下，她對任鶴鳴是有些心動，可是姿態依然很高，尤其是在懷疑任鶴鳴和許允寒后。

任鶴鳴選了一晚，把林空濛邀請到他家，頹喪悲傷地啞聲開口，「濛濛，原本我不想跟你說這些的，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跟你說了。」

他把他爸爸騙婚，媽媽自殺，小時候的一切悲慘經歷，都一一說給林空濛聽了。

林空濛驚訝地聽著這一切，看到任鶴鳴腰背挺直坐在沙發里，卻又用手半遮著眼，不想讓她看到軟弱一面的樣子，心裡忽然生出一股對其他男人從沒有過的心疼。

不需要再說其他了，林空濛當然知道，有這樣悲慘經歷的任鶴鳴，是絕對不會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的，他恨同性戀還來不及。

任鶴鳴說，林空濛的經紀人誤會了，但是許允寒確實喜歡他，一直粘著他，到了一種可怕的程度，經紀人誤會也正常。

在任鶴鳴的口中，他沒什麼機會，當年許允寒主動提出合作，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機會。

任鶴鳴說：「濛濛，我們演同一部劇，你是導演和投資人親自送劇本過去，而我，你不知道我走了多艱難黑暗的長路，付出了什麼，才能和你演同一部劇。」

「我真的很開心，你一生順風順水，不用經歷這些，因為我經過，我知道……我希望你能一直做這樣的公主，填補我沒有的一切。」

林空濛緊緊抱著他，不斷親吻他的臉，「別說了，任鶴鳴，你別說了，我都知道。」

這場懷疑，非但沒影響他們的關係，反而加深了他們的感情。尤其是林空濛對任鶴鳴的。

他願意把自己的悲慘經歷告訴她，她知道了他那些不願意對人提及的過往，真正融入到了他的一生，也願意在自己的人生里給他留一個位置。

後來，同公司同經紀人的師弟屈會寧，跟他們說：「我感覺許允寒的劇本是在幻想他和鶴鳴哥，怎麼說呢，一個導演一個演員，既視感很強。」

林空濛終於明白任鶴鳴說的，許允寒粘他到一個可怕的程度，這個「可怕」有多可怕和噁心，也更加心疼任鶴鳴。

在「鶴鳴晴空」cp最狂熱的時候，有一個名叫「任許一生」的cp超話起來了。

這個超話關注的人只有寥寥幾百，一開始沒人注意，直到有人看出這是任鶴鳴和許允寒的cp超話，裡面還出現很多兩人親密相處的照片，以及甜蜜同人文。

任鶴鳴和林空濛的電視劇正在熱播中，熱搜天天霸屏，cp粉磕得最上頭的時候，看到這種邪|教cp一下就炸了。

這對於很多cp粉而言，無異於有人指著他們說，你愛人在外面還有一個情人。

毫無意外，這個小cp超話立即淪陷了，裡面的人被「鶴鳴晴空」cp粉罵得丟盔棄甲。

但有個網友不管怎麼罵就是□□著，說兩人的八年相處，說兩人的相扶相持，還說同人文一看就是真實的圈內人寫的，「任許一生」才是真的，「鶴鳴晴空」只是營業。

這個網友特會點炸|葯，一個人力懟上百萬cp粉也不害怕，憑藉一人之力，差點也把話題上送熱搜。

關注的人越來越多，爆料的人也就越來越多，後來有人爆料，許允寒確實喜歡任鶴鳴，他的新劇本人物原型就是他和任鶴鳴。

被那個網游氣出一肚子火的cp粉們，好像一下有了出口。

這些，過去三個月一直閉關寫劇本和養病的許允寒並不知道，他第一次知道這一切，是第二次去跟屈會寧談。

和第一次比，這次他身體更加羸弱，病態蒼白。

屈會寧見他這樣不忍說什麼，欲言又止，面對許允寒的一再勸說，他無奈地說：「許導，你這兩天上網了嗎？」

許允寒：「什麼？」

屈會寧：「你上網看看吧。」

許允寒打開各大app那一刻，這個世界對他關上了出口。

無數的謾罵和詛咒，鋪天蓋地而來。

【賤不賤啊你，你媽生你需要十輩子來贖罪，哦，你媽就是上位失敗的□□，能生出什麼好東西呢。】

【我就沒見過你這麼噁心的人，你怎麼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呢，任鶴鳴和林空濛郎才女貌，天生一對，你算個什麼東西！】

【陰溝里的老鼠，你就看著任鶴鳴和林空濛光明幸福地在一起吧，是不是腸子都要嫉妒爛了？】

……

對於一個從小就害怕外面的世界，有些自閉的人來說，這是難以想象的可怕。

空殼的蚌破碎不堪。

屈會寧看到他呼吸急促，渾身顫抖，幾乎要站不穩。

他皺了皺眉，伸手要扶住身形不穩的他，「你怎麼了？」

沒想到許允寒一巴掌拍開他的手，蹲到了桌子下面。

沒多久，他自己意識到了這行為有多可笑，慌張跑走了。

他想回到別墅二樓那個小房間，跑到大門站了好久又離開了，他回到酒店，把手機扔到廁所，一個人待在衣櫃里。

電影毀了。

劇本故事已經泄露了，就算拍了也沒什麼排片。

他不需要票房，可是劇本這樣，稍微都有點名氣的演員都不會再接了，沒有人願意演一部這樣的，還是註定票房慘淡甚至都不一定會上映的電影。

他對這個世界最後的心愿，支離破碎。

許允寒忍住身體和心靈的雙重痛苦，將頭埋進膝蓋里。

cp粉的謾罵持續了很長很長的時間。

許允寒前往各地影視學院和影視基地找演員的時候，他們在罵。

許允寒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尋找當年初見時，任鶴鳴身上穿的那身衣服時，他們在嘲。

許允寒行將枯木地拍電影時，有人來搗亂。

這部電影前後花了七個月的時間，耗盡了許允寒最後的精力。

這七個多月的時間，他自我封閉，斷絕了除劇組以外跟世界的所有聯繫，終於把電影保存到《我的世界》文件夾后，他收到了這段時間以來，外界的第一次邀請。

任鶴鳴和林空濛的婚禮請柬。

他沒有去。

沒有太多其他複雜的原因，他已經動不了了。

他現在這種狀態，換個其他胃癌患者，醫生都會勸家屬帶回家，過最後一段溫馨日子。

但是，任鶴鳴和林空濛結婚那天，他打開手機看婚禮直播了。

任鶴鳴和林空濛的婚禮空前盛大，全網直播，讓所有粉絲一起見證他們的幸福。

婚禮一開始，出乎預料，播放了一段《海上國》。

其實很多老粉都知道了，林空濛和任鶴鳴小時候就一起拍過劇，但是好多觀眾不知道，在這一刻吃到了一顆驚喜的糖。

原來他們小時候就認識，原來他們是青梅竹馬。

#原來他們小時候就認識#輕鬆成了熱搜詞條。

許允寒盯著那條熱搜看了許久。

粉絲開心地說是緣分，很多觀眾也開心，戲說原來是他們看著長大的一對小夫妻，金童玉女。

祝福彈幕完全遮住了人。

主持人和親友們一起回顧他們的愛情，現場和網上一片感動。

新郎緊緊握著新娘的手，幾乎是哽咽著說：「濛濛，你知道我有多開心嗎，你知道，這一路我有、有多不容易嗎？」

新娘說：「我知道。」

「阿鳴，我知道。」

台下掌聲如雷。

主持人感慨著說：「他們的緣分始於小時候的《海上國》，結於全網喜愛的《戀上你》，從相識到結婚，他們的緣分如此浪漫圓滿。」

「這一路，回頭看都成了戀愛的脈絡。」

「從那個命中注定的起點開始，這一路上——」

「她，從小公主到女神，一路順風順水活成所有女孩的夢想。」

「他，是個勇敢拼搏的騎士，一路披荊斬棘再次來到公主身邊。」

還有一個無人知曉的他，死了。

在婚禮那天。

支離破碎，悄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