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改毛易張
深夜,泰山腳下的毛家村此時早已家家閉戶,只有零星的狗叫聲偶爾響起,中間時不時一陣陣男人的鼾聲傳出,整個村子此時都陷入了一片靜謐之中。
此時,在村子西頭的一戶人家之中,此時的窗戶上卻透出點點的微光,窗戶上隱隱有人影來回晃動,大門口,毛大山在門口來回的踱著步子,雙手不同的搓動,顯得急促不安。老毛頭坐在房檐下默默的吸著老煙鍋,看著兒子這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無奈的嘆了口氣,搖搖頭,拿起了手中那陪了自己快四十年煙鍋,放在身邊的石頭上重重的敲了敲,又從煙桿下面的煙袋中,捻出一小把煙絲,摁了進去……
今晚的天上見不到一絲月亮的影子,天也黑的像墨一樣,此時的院子里,只有老劉頭手裡的煙斗在黑暗中有節奏的一亮一滅,彷彿此時這爺倆心裡那僅存的希望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只見老毛頭剛抽完手裡的第三袋煙鍋,正準備彈掉煙灰時,大門突然「吱呀」一聲,被人從裡面打開,隨即從裡面走出來一個人,只見那人一身青布長衫,雙袖高高挽起,頭頂上一束略顯凌亂髮簪向後聳起,頭髮也是大半花白。
看到來人,毛大山急忙迎了上去,雖然此時他心裡早已急不可耐,但是還是壓住性子,試探的問了一聲:「風叔,怎麼樣了?」
張全風此時的臉色極差,感覺腳下也有一些虛浮,只見他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才對著劉大山說了一句:「暫時是拖住了,這老鬼本來就難纏,再加上人家是拿牌照辦事的,要不是道爺我折了一個月的陽壽供養他,換取一天的時間,他也不會輕易離開!」
毛大山聽了這話,更是滿心焦急,急忙問道:「風叔,那接下來怎麼辦?」
張全風也不答話,徑直走到老毛頭的面前,盯著他那滿臉和自己差不多的褶子問:「老不死的,讓你孫子給我三跪九叩,叫我一聲爺爺,從此與我姓張,你答不答應?」
老毛頭聽了張全風的話,也不見生氣,反而又是嘆了口氣:「唉,老瘋子啊,何苦呢?」
張全風卻一聲嘲笑:「哈哈哈,老不死的,咱倆比了一輩子,也鬥了一輩子,沒想到,臨了,你也有求我的時候。誰讓這事情你插不上手呢!沒說的,你到底答不答應?」
老毛頭聽罷,也再不吱聲,轉身進了屋子,不多會兒又走了出來,懷裡抱著一個睡的正熟的孩子,正是毛大山那六歲的兒子毛長岳,手裡還拿著一樣東西,毛大山仔細一看,這不是自己家的家譜嗎,當下心裡泛起一陣嘀咕,心裡隱隱猜到了什麼,正要對著老毛頭說什麼,只見老毛頭兩眼一瞪,毛大山頓時縮了縮脖子,把嘴邊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
只見老毛頭拿出家譜放在地上,把孩子的往自己懷裡攏了攏,輕輕的對著孩子叫道:「狗兒,狗兒,來,醒醒。」
毛長岳聽見老劉頭的聲音,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看到老毛頭,睡眼朦朧的叫一聲:「爺爺!」
「哎,狗兒,來,你看看,這是誰?」
「張爺爺,你又給我帶好吃的了嗎?」小長岳一見對面的張全風,頓時來了精神,顯然以前從他這得了不少好處。
「誒,狗兒,風爺爺這次給沒有吃的,但是你帶了好玩的,你看,這是什麼?」說著,張全風從懷裡掏出來一條紅線編織的紅繩,上面掛著七枚銅錢,只見那七枚銅錢綠中泛黃,顏色油亮,每一枚銅錢上更是明晃晃的刻著一個「張」字。
「哇,爺爺,這是什麼?好看,嘻嘻。」小長岳伸手就抓了上去。
「既然狗兒你喜歡,爺爺這就給你帶上。」張全風順勢將那一串銅錢戴到了小長岳的脖子上。小長岳歡喜的一把抓在手裡來回的把玩著。
「狗兒啊,你要記住,這串天師錢,以後不管遇到什麼情況,都不能取下來,包括洗澡和睡覺,只要你帶上這串天師錢,不管什麼牛鬼蛇神,都不能拿你怎麼樣。記住了嗎?」
「嗯,狗兒記住了。」小長岳看著張全風,似懂非懂的點著頭。
老毛頭看差不多了,把小長岳放到地上,說了聲:「狗兒,跪下!」小長岳雖然滿臉不解,但也乖乖的跪在地上,老毛頭見狀隨即自己也跪在了旁邊,將那本家譜拿過來,放在爺倆面前。
只見老毛頭將家譜上放的三隻香拿出,放在雙手食指無名指互捻,上下一翻,三隻香已無火自燃,雙手持香過頭,對著家譜連磕三個響頭,隨著頭頂三縷青煙裊裊而上,老毛頭伸出左手食指至嘴邊,輕輕一咬,指尖精血頃刻溢出,隨機將精血在自己額頭一抹,又一把抓起小長岳的小手,正準備用自己的指甲劃破,想了一想,嘆了口氣,還是放開了小長岳,又將自己的食指再擠出一滴精血,朝著小長岳的眉心抹了上去……
頓時爺孫倆的額頭如同開了天眼一般,一道血痕自眉心豎直而上……
「諸位先祖在上,第一百零七代毛氏掌門毛正龍秉上,因我毛氏以捉鬼降妖,滌盪陰陽,守護陽世為己任。然數百年間雖降伏無數厲鬼遊魂,卻因雷霆手段,滅魂消魄,致使無數亡魂永不超生,因此殺孽過重,有損陰德。以至今有長孫長岳,歲不過6載,卻遭百年殺孽果報,陰帥拘魂,然我本為毛氏子孫,身在因果,無法干涉,否則將引天罰降臨,禍及全家後世。幸得當世天師張全風相助,以陽壽飼鬼帥,更願護我長岳壽元。今特稟明諸位先祖,將我毛氏第一百零九代玄孫,自今日起送於張氏全風天師,改毛易張,以求天師一脈庇佑。特情諸位先祖允准!」
老毛頭秉明先祖以後,將家譜翻至毛長岳一頁,指尖再擠精血一滴,落於毛長岳三個字上,隨即再磕了三個響頭。
只見隨著家譜之上老毛頭的精血慢慢的在紙張之上散開,毛長岳的名字卻逐漸的模糊起來,等精血完全散開的時候,上面的名字也完全消失不見。
看著消失的名字,老毛頭像是一下被抽幹了力氣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的望著家譜上原來寫著孫子名字的那一片血跡,半天說不出話來!
張全風看著癱坐在地上的老毛頭,一臉不屑的說到:「哎,我說老不死的,幹嘛這麼哭喪個臉,今天也著實是我們運氣,剛剛來的拘魂使幸好只是馬帥,而且牛帥今天還沒來,再加上我和他打過幾次照面,因為以前一些事情,算是有些故交,但凡是今天這哥倆一塊來的,或者是那兩位,我們今天都不是那麼容易過關的,哪還有現在這一出,你就知足吧!」
老毛頭其實心裡也知道,今天要不是張全風,依著他的性子,今天鐵定不是魚死就是網破,就算拼的一身剮,也不能讓陰司在他眼皮子底下帶走自己的孫子。只是那樣,那他們毛氏到他手裡也就算完了!
「老瘋子,我哪能不知足,能保住狗……長岳,我毛正龍這輩子就欠你一條命。」老毛頭一臉的悲戚,本來習慣性的想叫毛長岳的小名,又反應過來此時起,小長岳已經不是自己的孫子了,叫狗兒他心裡又難受的緊,乾脆就叫小長岳大號了,「只是我想不通,想我毛家世世代代一降妖除魔為己任,數百年了,守護陽世安寧,保護了多少世人,如何卻落得這般下場?毛氏人丁日漸凋零不說,到長岳這一代,三代單傳,為了他們將來能過安生日子,我的家傳秘術我都沒有教過大山,就希望他們能平平安安,結果呢?大山他媳婦生長岳的時候,因為難產去了,好不容易就剩下長岳這一根獨苗,老天爺怎麼還要讓他來承受毛家的數百年陰德果報?我想不通啊!」老毛頭說著,豆大的淚珠順著那雙渾濁的眼角流了下來。
張全風看著老毛頭,蹲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別傷心了,你們毛家的名聲這幾百年來陰司那也算如雷貫耳了,在你們手上魂飛魄散的陰司之鬼也不在少數,而且毛家對付陰魂,向來都是霹靂手段,從不留情,雖然都是厲鬼魔物,但是時日長久,畢竟有損陰司根基,有違天地法則!最重要的是,雖然你們毛氏也是以守衛正道為己任,但是從來沒有被陰司官方承認過,也就是沒有執法牌照,即便到了那邊,也沒辦法混個一官半職,這始終是個大問題。時間久了,無人庇護,再加上你們手段決絕,又怎麼能不招因果纏身呢!」
說著,張全風扶起老毛頭,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又輕言安慰道:「等我們過了眼前這一關,你再想辦法給大山續個弦,畢竟大山現在還年輕,有機會的。」
老毛頭想了一想,眼下也別無他法,只能這樣了。隨即他又說道:「老瘋子,雖然我已經向先祖敬香,削了長岳的戶籍,長岳在陰司的戶籍也已經重造了文書,轉到了你的門下,但是眼下這關恐怕不是那麼好過啊!」
「姥姥!剛才畢竟他拿著狗兒的魂魄,道爺我投鼠忌器,再加上馬帥畢竟陰司十大陰帥之一,有官身,輕易不好跟他翻臉。現在可不一樣了,狗兒已經脫了你們毛家的戶籍,入了我天師門,就是我的孫兒,再無忌憚,狗日的惹急了我,道爺不介意去一趟陰司,天師門的天罡五雷法就算是鍾馗、崔鈺他們見了,也要掂量一下。」張全風此時一臉的霸道。
老毛頭看著張全風的樣子,雖然心裡熱乎,知道他是為了自己才趟的這渾水,雖然他表面說的輕鬆,但是兩人都知道,雖然陰籍上小長岳已經是天師門的人,算是鑽了陰司律法的空子,在名義上佔了一點點理,但是畢竟他屬於毛家的血脈卻是無法更改的,陰司的拘魂使如果硬要拿人,他們也只能做好硬拼的打算。
「別以為你有天師傍身,做事不受陰司管轄,且有初代張道陵師祖成神證道的位格護佑就了不起,且不說你剛剛把『七錢天師鎖』給了長岳,就等於把你張家的天師名號借給了他,你現在也等於是空頂了一個天師的名頭,卻沒有了身份,沒了天師鎖的天師,也就意味著你接下來的所作所為將不再受天師先祖庇佑,照樣要受因果之累,天罡五雷法是厲害,等你真去陰司鬧騰一番,且不說你還回不回得來,恐怕到時候要承受的因果不比我現在好多少。」老毛頭說著伸出手指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張全風:「上頭都沒人了,還敢這麼囂張!」
張全風一聽他這話,瞬間就氣不打一處來:「嘿~我說你個老不死的,沒了天師的身份又怎麼樣,道爺我照樣還是天師,這幾十年修行的天師道法又不是他娘的是聾子的耳朵——是個擺設!有因果又怎麼樣,道爺這一輩子,沾染因果的事乾的還少嗎?也不在乎再多一點。」
突然,張全風嘆了口氣,語氣也難得的正經了起來「老不死的,你也不用拿話激我,想道爺我活了大半輩子了,其實年輕時候的荒唐事情也沒少干,以至於到現在也沒有成個家,更別說有個一兒半女的。好在你個老不死的有福氣啊,不僅成了家,還有個兒子。當年我就想把大山收做徒弟,讓我也有個傳承,再加上你這老不死的一身鬼畫符的本事,我們兩個老頭子聯手,還怕調教不出來一個好徒弟?但是你說什麼也不肯,就怕大山再背上你們毛家的果報,就想讓他平平安安的過日子。結果還是沒躲過去……」
「你放心吧,就憑咱們倆鬥了半輩子這交情,再加上狗兒也是我看著長大的,我今天也給你毛家立個誓,只要還有我張全風在一天,誰想動張長岳,就要先過道爺我這一關!那天道爺我要是證道了,那張長岳就是我門下的下一代掌門,繼我天師位!」
聽了張全風的話,老毛頭也是一陣感動,隨即把小長岳叫了過來,當即對著張全風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聽著小長岳那一聲脆生生的「爺爺!」張全風笑的滿臉的褶子都舒展了開來。
老毛頭看著小長岳行完跪拜大禮,從這一刻起,毛長岳就正式改叫張長岳了,只聽他突然大喊了一聲:「山子,過來,給你風叔跪下!」
此時站在旁邊半晌沒有說話的毛大山聽到他爹的吩咐,「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張全風面前。老毛頭在兒子旁邊也跟著向張全風跪了下來。
張全風急忙想要將他父子倆扶起來,只見老毛頭伸手攔住,對著毛大山說到:「山子,你記住了,長岳的命是你風叔的天師門給的,若我們這一脈再有毛家後來血脈,三世之內,若為茅山中人,得遇天師門有難,必將全力相助,即便身死道消也在所不辭,若為尋常百姓,則為天師門立生祠,早晚焚香叩拜,以香火供養天師門!若有違背,必遭天罰!」
毛大山雖然從來不曾跟著父親學習茅山符籙,也不甚通曉陰陽之事,但是畢竟這麼多年下來的耳濡目染,再加上聽到二老剛剛的談話,心裡也基本清楚是怎麼回事。此刻對張全風也是滿腔感激之情,隨即也不含糊,跪在地上照著老毛頭的吩咐發起了重誓。待這爺倆發完誓,又鄭重地對著張全風磕了一個頭。
張全風看著這爺倆,心中也是感慨萬千,大笑著說到:「老不死的,你們爺倆這一拜道爺我受了,你放心吧!」說完,和毛大山一起把老毛頭扶了起來。
「好了,你這一樁事情了了,我們是不是要商量一下正事了?」
「長岳已經認了你們的門下,老頭子我也算去了掣肘,終於能放開了手腳,明天晚上,我要和這幫雜毛老鬼新賬老賬一起算。」一說起這個事情,老毛頭就氣的牙根痒痒,要不是因為身在因果,不能干涉陰司執法,老頭又豈是善欺之輩!
張全風一見老頭牙根子都快磨出火星子了,連忙說到:「老不死的,雖然我們倆聯手,陰司的十大陰帥任誰我們也都不怕,但是畢竟陰司有著執法之名,而且陰帥雖名頭上帶了一個帥字,但實際上,他們也就是陰司跑腿的小腳色,我們如果硬來,恐怕也落不著好啊,還是要想辦法把這件事情徹底解決。」
老毛頭聽著張全風的話也不自覺的點了點頭,隨即問道:「你有什麼辦法?」
只見張全風那一張滿是褶子的臉上卻露出一副賤兮兮的表情:「先睡覺,明天起來再說,這折騰了一夜,累死道爺我了,老不死的,這次你就瞧好吧!」
第二天一大早,張全風就找到老毛頭,把自己的計劃和老毛頭說了一遍,只見老毛頭聽完之後,也是一臉笑意的說到:「老瘋子啊,你這主意確實夠損的,不過也是一招險棋啊!」
張全風大手一揮,毫不在乎的說到:「事在人為,咱倆現在是跟陰司搶人啊,又不是娶媳婦,哪有十全十美的辦法!」
老毛頭一聽覺得倒也是,也就不再多言。剛好在這個時候,毛大山在招呼他們吃飯,張全風走到房間正堂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塊供養天師門的牌位立在堂屋正中,排位前面的香爐上早已奉上一爐清香,正裊裊生起,張全風看的也是心中一陣感慨,又緊了緊拳頭。
吃完飯,兩個老頭也不多話,各自去置辦自己需要的東西,準備應對晚上陰司來人。
晚上吃完飯後,張全風便將小長岳叫到身邊,只見小長岳剛吃完飯,挺著一個滾圓的肚子,笑嘻嘻的就朝張全風走過去,剛要走到他身邊時,只見張全風的眼神突然精芒一閃,右手拇指扣住中指和無名指,食指與小拇指指天,同時口中誦念法決:「天清地明,魄為魂精,三魂為引,隨我一程!」手上指決蓋上小長岳的天靈蓋,大喝一聲:「來!」
只見小長岳在張全風一聲大喝之後,身體中好像有一層薄膜一樣的東西從天靈蓋順著他的指決被抽出。小長岳也像睡著了一樣一頭栽進張全風的懷裡。
張全風將抽出的東西一把握緊,旁邊的老毛頭也從身上掏出一道青色令符,往前一伸,張全風隨即將手遞了過來,把那一層薄膜放於令符之上。老毛頭又將靈符迅速折了起來,放進了身邊早已準備好的桃木盒中。
張全風將小長岳放到裡屋床上出來以後,看著老毛頭的青色令符,不禁也是讚歎一聲:「你們茅山對付陰魂均是雷霆手段,沒想到這靈符還有這妙用,不僅能將將生魂包裹,還能不傷其分毫,好東西啊,哎,我說老不死的,有空給我多畫幾張!」
「滾,你以為青符是你在菜市場賣白菜呢,特別是這道『蘊靈符』,本身就要比其他符籙耗元氣,精力那就更不用說了。還多畫幾張,如果真想要,把你那把『混元劍』讓我老頭子把玩把玩,我給你畫十張。」
「你想得美,什麼破符紙,不給就算了,本道爺才不稀罕呢!」張全風一聽到老毛頭要借他的混元劍,瞬間脖子一縮,連忙給糊弄了過去。
正在兩個老頭你一言我一語斗得不亦樂乎的時候,突然,只見房檐下貼的一道白色靈符突然「騰」的一下自燃了起來。
老毛頭臉色一怔:「來了!」
「區區一道白符也想阻擋本帥的路,可笑,毛正龍,你如今自身還身在因果,還敢阻撓本帥公務,是不怕天罰了嗎?」只見一道渾厚陰冷的聲音自門前院中虛空而出,逐漸的,一個兩米左右,馬頭人身,手持一柄長刀的陰魂逐漸的出現在他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