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百鬼眾生 第六十章 罪孽
千古浩蕩,幽冥深水,從炎獄墜落至深淵,吾與眾鬼歃血盟約,今我輪迴,眾生眼,眾生語,皆有掌燈為令,指引亡魂脫離苦海……
「妄想……」不冷不熱的聲音打斷這一絮絮叨叨的咒言。
昏暗的空間內,閻摩羅突然口噴黑血,雙目赤紅的跪倒在地,它挪動著四肢,經脈瞬間爆炸,像是從體內,隨後紛紛鑽出皮膚,模樣之詭異。
這裡很安靜。
「嗒嗒嗒……」
一連串的腳步聲,閻摩羅憤怒的望著前方:「你攔我,為什麼?為什麼?」
它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黑暗中,隱約有一道人影,看不清模樣,但確確實實有一個人。
閻摩羅雙眼不受控制的流下血淚,望著那道身影,明明感覺是如此熟悉,熟悉得好像認識了很久很久,但為什麼它什麼都想不起來。
除了那幾個字外,它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作為鬼神,它第一次感受到情緒中的那股波動,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從第一次看見那個人。
「你到底是誰?我又是誰?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告訴我!」
「所以,這就是你逼我出來的原因?」人影的語氣說不出來是什麼情緒,好似一片波瀾不驚的湖面泛起的漣漪。
「摩羅,輪迴十二紀,認不出我了嗎?」
黑暗中伸出一隻手,他食指彎曲,指著它的方向。
「我……我不知道。」
閻摩羅突然崩潰,像個孩子般手足無措。
它什麼都不知道,它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醒來就在這裡,不知道一個人類為什麼要拿走它的東西,讓它待在這裡,去鎮壓那些鬼祟,它不知道為什麼。
直到顧川的出現,他身上帶著那股熟悉的氣息,從第一次來到這養老院它便察覺到了,它站在外面,看著房子里傳來的那抹氣息,感到惆悵。
很久很久以前,它唯一有意識的時候被包裹在一片永無安寧的泥沼中,周圍很嘈雜,無數的聲音融匯在一起跑進它的腦子,那些痛苦的,不安的,憤怒的情緒。
它第一次想要逃避,於是,它沉了下去。
一直沉,一直沉,直到最後,什麼意識也沒了。
可是有一天,無數的紅色繩子突然落了下來,它很害怕,想要沉得更深,可是那些東西卻越來越多,它拚命的掙扎,那些東西卻使勁拽著它往上浮去,勾住它的脖子。
喀嚓——
它的體內,那個東西也隨之碎掉,什麼感覺,它說不出來,眼睛冒出了紅色的液體,很像那些繩子,卻是冰冰涼涼。
最後,它醒了,被困在一間狹小的房子裡面。
起初是無數的冤魂在它耳邊低語,它很煩,於是就不停的吃,直到它們安靜下來。
它能感應到它體內的東西被奪走,是個珠子,去了哪裡?它能感應到,似乎被藏起來。
可是那時它還很虛弱,便一直沉睡,不停的吸收這裡的冤魂。
等它有足夠力量去拿回珠子時,卻受到了那個人的阻攔,它很傷心,吸收無數冤魂后,它也懂了什麼叫情緒,它想起來很多事,包括它的名字,「閻摩羅。」,怒斬百鬼,鬼閻羅是也。
可是它仍是想找到那個人。
於是它想到了靈魂契約,這是烙印,只要掌控了靈魂,那個人就會出現吧?
如它所願,他來了。
看著他,它第一次哭得像個孩子。
它已經沉睡了太久太久,好像忘了什麼事,一件對它很重要的事。
「你能告訴吾嗎?」
人影沉默了,望著摩羅,輕輕道。
「所犯罪孽,待償還之時,方可解脫,浮遊三千鬼道,你可悟?」
「悟?吾不知道,你告訴吾,吾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吾到底犯下何事,我……到底忘了什麼?」
閻摩羅爬向那個人,強有力的怪風卻逼得它無法上前半步。
「凡塵貪嗔痴念,四者皆有,放下執念亦可重修鬼身。」他嘆氣,言語化作利劍,刺穿了閻摩羅的四肢百骸,「明滅暗燈,照不見三千里。」
「啊啊啊!」
閻摩羅的身體冒出白煙,他痛苦不已,隨即蜷縮於地,黑色的沼澤宛如大嘴,一下子將其吞沒。
「你……還不醒?」人影看向不遠處,那裡正站著一個人。
「你到底是誰?」顧川望著那抹身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見他還緩緩朝自己走近,頓時心生恐懼。
他一眼便認出這個人是之前經常出現在自己身邊的那個黑色人影。
他沒有五官,什麼也沒有,卻自帶陰冷的氣場。
「我在這裡。」人影的手指,指向他的胸口,顧川低頭看去,瞧見脖子上掛著的那枚吊墜。
「你不會是在我吊墜里吧?」
人影發出一陣笑聲,隨著笑聲,他的下半身正在漸漸消散。
「喂,你還沒告訴我,那個鬼神怎麼了?」
「負罪之人,它暫時不會傷你,因為……烙印。」
「什麼?烙印,什麼烙印?」顧川手掌抓向他,卻撲了一個空。
眼睛一睜,他猛然從地上坐起;「好歹告訴我名字啊!」
那個鬼神又是什麼情況,他頭感覺很暈。
突然,一個滿是眼睛的怪物俯身湊過來,顧川還沉浸於剛才那個幻境,被這怪物一嚇。
他一個鯉魚打挺,「我去,什麼鬼東西!」,隨即滾到一旁。
顧川吃痛的捂住嘴巴,舌頭還痛著呢。
他叫得很大聲。
定晴一看,才發現是之前那個鬼老頭,它滿臉的眼睛,這模樣誰見了誰不發憷。
「原來是你!嚇我一跳。」
「老頭我見你在這裡睡覺,好奇這才瞧瞧。」
「睡覺?在這!多埋汰人啊。」顧川嫌棄的爬起來,身上大汗淋漓,就像是做了噩夢。
他低頭握著吊墜,看著蛇玉上還泛著紅色的光,剛剛的鬼神似乎受了重傷,他說的烙印是怎麼回事?
他正思索,突然又看向老頭。
「你……你那天晚上不是被什麼東西抓走了嗎?怎麼如今就跟沒事人一樣出現在這個地下室?」
顧川退後幾步,驚訝道,當時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鬼老頭輕哼一聲:「我都警告你,讓你跑了,誰叫你不聽,那晚,我是被摩羅大人帶走的。」
聽到閻摩羅的名字,顧川一怔,「它?」
「它竟然沒吃了你!」顧川微微驚訝,又聽鬼老頭說:「吃我?那個怪物才沒這癖好,倒是因為它,我才沒有被那些鬼祟給吞噬,嘛,我覺得它也沒我想得那麼恐怖。」
這裡的鬼祟似乎都很怕它,它在的地方,那些傢伙都不敢妄動。
「哦,是嗎?當時看你被帶走的樣子,我還以為凶多吉少。」
鬼老頭頓了頓:「確實,我其實也以為,那怪物在這裡幾十年了,也沒管過我,它那次抓我,我也以為要完了,我雖是鬼,但也不想落得個魂飛魄散的地步。」
結果,它抓走我后,就一直將我困在這個地下室,肯定是怕我對你說漏了什麼。
「這麼說,你知道的東西還不少?」
老頭抬起頭,咯咯的摩擦著牙齒,「當然。」
就比方說我知道那個老東西來自那裡——深淵之底。
說到這,鬼老頭所有的眼睛都齊刷刷的垂下。
「它是我兒子喚來贖罪的。」
是我們父子倆犯下的罪過,我對不起那些死去的人。
鬼老頭黯然神傷。
「到底是怎麼回事?」顧川眉頭緊皺。
幾十年前,
慘案過後,這裡誕生了很多怨靈。
初時,我也茫然無措,同那些怨靈一樣,漫無目的的飄蕩,沒有意識,就憑著一股莫名的恨。
後來精神病院又發生了一起重大火災。
火災后死的人與被殺害的我們不一樣,他們長相猙獰,很可怕,個個都是行走的赤條條的血人。
其中就有那些害死我們的人,因為憤怒,大家紛紛把他們吞噬,有的則因此變成了鬼,有的互相殘殺,最後魂消魄散,因為出不去,外面像是有一道屏障,隔絕了所有。
後來才知道那是禁制。
靈魂之間的互相撕扯,最終誕生了鬼祟。
顧川盯著他那一雙雙詭異的眼睛,雞皮疙瘩冒了出來。
而兇手。
「劉根生?」顧川接話道,鬼老頭卻苦笑一聲否認他的答案。
「不……是我兒子,李國樹。」
聽見他的名字,顧川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怎麼可能,當時在幻境中,他分明看見的是劉根生。
「是他,那時的劉根生已經瘋了,是國樹慫恿他放的火,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沒有受到制裁,這些事恐怕已經沒多少人知道了。」
鬼老頭閉上眼,他仍然記得,國樹抱著火盆來到被燒毀的舊院,一疊又一疊的燒著紙錢,痛哭流涕的樣子。
他說他錯了,他不該害那些無辜的人,可他回不了頭,他想要幫助劉根生,是他害了他。
「為什麼?」
鬼老頭睜開眼:「因為那個傢伙。」
第一次看見那個傢伙,他穿得很正式,戴著墨鏡和帽子,手中拿著一根蛇頭拐杖,中間鑲著一顆翡翠珠子,走起路來帶風,他身上的氣很冷,連作為鬼的我們都懼怕三分。
大家都躲得遠遠地,是他在火災現場帶走的劉根生。
「還跟他說可以想辦法復活這裡死去的人,只要……變成人鬼。」他笑得很怪,渾身上下包裹著很嚴實,稍微露出的皮膚就跟死人一樣。
「人鬼?難不成那個男人才是這個造成這個養老院如今模樣的罪魁禍首?」顧川感到吃驚。
可聽這個鬼老頭所說,長什麼樣也不知道啊,更別說,那是幾十年前,現在這歲數也該有七老八十了吧。
再說,布一個局,用幾十年,說什麼他也不信。
不會是為李國樹開脫吧。
見顧川質疑,鬼老頭依舊是那副陰森森的表情:「就是他!那個男人。」
在劉根生的靈魂中刻下烙印,讓他永生被那些東西折磨。
那個人簡直就是惡魔,威脅他拿活人來做實驗。
這裡死的人不下其數,就連前來調查的警察都被那人攔了下來,可想他背後的勢力,而我,一個困在這裡的老鬼,能做什麼?
這裡死的人都是因為他的那些邪術。
他是在拿這個地方來煉鬼。
火災后,劉根生的精神狀態就一直不穩定,在夜裡還會驚醒,他怕那些無辜死在他手裡的人會來找他,他也是呆在這裡最久的人。
這種情緒越積越久,到最後他兩極情緒分化嚴重,表面上,人熱心善良,到了晚上,望著那些罈子里的屍體他又會控制不住的大笑。
看著他,不知為何,我的痛苦也減弱不少。
長久以來我都在觀察他,他原本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孩子。
「你……不恨他?」顧川看見鬼老頭惋惜的表情,不解道。
緊接著他又發出陣陣苦笑:「恨?這麼多年了,我就是靠著恨才變成這樣,我只記得死前的那股絕望和對兇手的憎惡,裡面有沒有他我不知道。」
他待人一向善良,我在院里被欺負時,他總是第一個站出來為我們這些殘弱的老年人解圍,如今做了鬼,我心裡殘存的也只有惡念。
鬼老頭陰鷙著臉,他越痛苦,我心裡的怨念就會少一分,我知道,我已經不是我了,只是作為一個執念而誕生,靈魂早已四分五裂,成為了那些鬼祟的一部分。
那些鬼祟越來越凶,這裡死的老人都是被它們所害。
也許是知道自己的罪孽,國樹不希望劉根生執迷不悟,希望自己能幫助他擺脫那些傢伙的控制。
我不知道他從哪裡拿到的那幾頁殘紙。
上面記錄著古老的術法,可以喚醒來自深淵的鬼神,他想結束這裡,鬼神是被他召喚來的,一直藏在那個地下室里。
從建院初期,那個地下室就一直存在。
他的目的是利用那顆珠子去阻止那些東西,他沒想到那個鬼神也會吞噬人的生氣。
鬼祟也因為那個珠子而愈發的躁動。
每晚在樓道中撒下石灰粉,已經快阻止不了它們。
他太想結束這裡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