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會元
有判卷官找出了與這兩份策問試卷號頭一致的頭一場考試的八股文章,與《段有財考秀才》一致的墨卷文章上副主考官國子祭酒張得評語「局法天成,誰能增減一字?」,另一份與《扶小娘兒過橋》篇對應的墨卷上評語如是「有聲、有色、有態,抑揚反覆。」,說道:「今科會試的頭名,說不定就在這兩份試卷里出了。」
文章和策問都做得極出色的,也就這兩名考生了。
學士們復又拿起那篇國子祭酒張得所說的無法增減一字的文章咂摸了會兒,這文不事雕琢,極簡淡而意蘊深長,於是心中暗押:這篇,肯定是這篇了。
無他,這篇八股文的字數感人,只有區區500字,讀起來省事太體諒他們老眼昏花了。
不過最終如何,還是要主考官裴頌甚至是今上來定奪的,他們只是有那麼一丟丟個人想法而已。
三月底,考官們判完了墨卷,將所薦一甲文章全數呈送雲驍帝,只等他過了目,就該放榜了。
……
四月十五是壬寅科會試放榜日,一時滿城車馬。
和之前鄉試放榜在貢院外貼一張考中名單出來不一樣,國子監放榜那是很有儀式感的,五更一到,鑼鼓敲響,在鼓樂喧天中一隻青色的青鸞銜金榜飛下雲端,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隨即如一聲炸雷響起來,金榜自青鸞的口中緩緩展開,一個個考中的名字就依次展現在來看榜的人眼前了。
會試榜放於杏花盛放之時,所以也叫杏榜,今科杏榜一共錄二百八十人,一眼望去密密匝匝的,高踞榜首的那個名字更是離地面太遠,叫人反倒看不清楚了。
等鞭炮放完,這時天光也敞亮極了,才有人高喊一聲:「甘州府衛景平——」
沒錯,這位就是榜首的會元老爺,姓衛名諱景平。
前來看榜的考生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想起來這位身材頎長精瘦,當時進龍門脫去衣衫搜檢時絲毫不怕冷火力超壯的年紀頗小的同年,有點驚訝:「是他呀。」
就怪意外的。
他們繼續往下看,第二名應天府謝冉,第三名京兆府程悠貞,第四名山西府段鳳洲,第五名杭州府韓元美……
「這衛景平啊是個武官之子啊。」不知是誰往人群里扔了這句話,登時,震驚了前來看榜的諸位考生。
一個武官之子,怎麼會高中會元。
那些世家出身,心氣兒頗高的南北才子們不服氣了,那些落榜的舉子們更是憋氣窩火,拿出讀書人的本事,煽動考生們去國子監門口抗議,非咬定衛景平使了手段,在考試當中作弊了。
武官之子中了會元,真乃天大的笑話。
聽說有考生要去國子監抗議一個武官之子考取了今科的會元,頃刻應者雲集,都跑國子監鬧事去了。
……
一大早就來看榜的衛景英一喜一憂,喜的是衛景平高中會元,多年寒窗終於一飛衝天,憂的是這些落第的考生無事生非,詆毀他四弟,他輕嗤一聲扭頭就走:「有這功夫都不如回家多讀兩本書,下次恩科也考個會元風光,何必嫉妒他人。」
他到了家中,衛景平正要出門去看榜,衛景英見著他就笑道:「進士老爺高中,進士老爺大喜。」
一臉的與有榮焉。
衛景平腦子空白了一瞬,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會試考中了。
他這次答題頗順利,本來就覺得自己能考中,但親耳聽到意料之中的結果時,心中還是重重地驚喜了一下。
左一個進士老爺,右一個進士老爺,聽得全家人腦子裡「進士老爺」這四個字一直在嗡嗡,連衛容與都揉著惺忪的睡眼流著口水念叨「進士鬧鬧」,沒把大人給笑翻過去。
衛景平掏出幾個銅板放在他手裡:「同喜同喜,快買糖吃去。」
考中就好。
甚至都不問中了第幾名了,心態已然好到炸裂。
衛長海對自家兒子考中進士一點兒都不意外,他甚至連藤椅都懶得起來:「老四呀,我以後出門,人家是不是得叫我『進士爹』了?」
身價漲了。
衛景平沒脾氣地笑笑:「您還可以想個大的,比如『狀元老爹』之類的。」
衛景英皺眉說道:「老四你這幾天別出門了。」
一眾考生正在鬧事呢。
衛景平:「……」
看他二哥這神情,好像他有麻煩了。
難道是他考中榜首會元,各路才子們不服,想要單挑他或者圍毆他不成。
嘿,竟然有這樣的好事,衛景平覺得心頭有點癢,想著要去換身錦繡衣裳,出門艷壓群芳,否啊,是全方位抖一抖他的君子氣度舌戰眾士子出風頭去。
總得叫你們服我不是。
衛景英聲音低沉:「你是考官們選出來的會元,自會裴太傅出面壓下此事,你就在家裡避一避風頭吧。」
衛景平:「……」
他二哥說得好像也對。
「賀甘州府衛諱景平高中杏榜榜首會元……」
這時候報喜的官差來了,衛家門外剎那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等念了喜報,官差們一擁而上,把他們家垂花門處的門窗砸了個稀巴爛。
衛景平:「……」
原來這是京中報喜的風俗,砸了你的門窗,是叫你們家鯉魚躍龍門改門換庭呢。這也就適用於像衛家這種門前沒有石獅子,門上沒有匾額的寒門,換了高門大族本來就是書香門第之家的,但凡家中中了進士的,不用砸門窗人家可是要代代傳下去的,只說恭賀的話就行了。
一群人熱鬧的功夫,衛景平拉著衛長海囑咐:「爹,少撒點銅板出去,咱們還得修門窗呢。」
衛長海卻像沒聽見似的,一手抓了一把銅板,出門就下了一大場銅錢雨,砸得前來道賀的人嗷嗷叫:「砸我砸我。」
這喜氣蹭得可太有感覺了。
被銅板砸得生疼啊。
……
考生們在國子監聚眾鬧事的消息傳到太子太傅裴頌的耳朵里,此時他正頭疼著呢,前一陣子因為主持會試,把大皇子秦衍的學業給往邊上擱了擱,待他忙完回來,這熊孩子竟成日里調皮搗蛋,功課做得一塌糊塗,敷衍得十分明顯,幾乎要荒廢了。
會試一放榜,裴頌就誠惶誠恐地抓起了秦衍的功課,這天才帶著熊孩子讀了兩頁書,就聽說考生對此次會試的會元人選衛景平不滿意了。
嫌棄他是武官之家出身。
裴頌:讀書做學問看的是天資悟性以及師承的誰,跟出身有多大關係啊,一指甲蓋那麼大的關係不能再多了。
他以京中裴氏家族百年的清譽擔保,這次閱卷是公正公平一心為朝廷選才,沒有丁點兒貓膩。
衛景平的文章和策問就是做得好,連今上雲驍帝看了都說好,他沒看走眼。
裴頌對急得團團轉的國子祭酒張得說道:「快些把這次甲科的文章刊印出去,叫他們好好拜讀,還有,去徵集一篇勸學文章,誰能叫大皇子殿下好好讀書的,本官就在陛下面前保他個進士一甲。」
要是本來就高中進士一甲的,說不定能給力爭個榜眼、探花。
考生們給他找事,他也得給考生們找點兒活兒干,都忙起來就好了。
在裴頌看來,這些考生拿衛景平的出身說事就是閑的,閑出花兒來了。
……
報喜過後,衛景平看著被砸得凌亂的門窗,心想,這幫官差管砸不管修啊:「二哥,我覺得修一修還能用。」
遂找出鎚子和短匕去修門窗。
「不必修了,」衛景平還沒來得施展修補技術,很及時地來位上門恭賀他高中的禮部主事李求儒,笑呵呵地說道:「快念書去吧,等你殿試點了狀元,自有新的門窗給你換上。」
換一套有書香門第氣派的。
說完,把太子太傅裴頌徵集勸學文章的事情一併說了:「好好寫一篇,出了采他們就無話可說了。」
明擺著這是裴頌要再給他們一次比拼的機會嘛。
好在報喜的官差就象徵性地砸了一扇門,一扇窗,不影響居住,衛景平也樂得旁人給操心,就放在那裡不管了。
「二哥,大皇子殿下不愛讀書啊?」當晚在燈下,衛景平向衛景英打探秦衍的事。
衛景英:「小孩子哪有愛讀書的。」
秦衍也是孩子心性,時常坐不住板凳的。一時調皮被太傅裴頌抓到了就要士子寫勸學文章砸他,想想也怪可憐的。
衛景平:「……」
他提筆在紙上寫道:「東宮講學,寒暑風雨則止,朔望令節則止,一年不過數月,一月不過數日,一日不過數刻。是進講之時少,輟講之日多……」
寫著寫著,衛景平忽然擱下筆來,他呷了口清茶對衛景英說道:「勸什麼學,沒用。」
想想當年他初入白鷺書院時顧餅圈那小子是個什麼光景,哪天不被三位夫子屁股後頭追著打,就知道這個學不好勸。
六七歲的孩子不好好念書,狠狠打一頓就是了。
只要今上雲驍帝想得開,給太傅裴頌下一道旨意,但凡秦衍不聽話,高高舉起戒尺大膽去懲罰他,沒什麼比這更管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