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瓊林宴

第159章 瓊林宴

他說完,兩個人都抿緊唇默然不語。

衛景平的兩位兄長,衛景明和衛景川,顧世安的夫人阮驚秋都身在龍城郡,這讓置身京城的至親、丈夫心中七上八下,恨不能立刻趕過去。

先赴瓊林宴吧。

他倆彼此交換了個眼神:年初他們赴京趕考之時,龍城郡的城池已初具雛形,萬一有外敵來犯,只要緊閉郡門不出,三萬戍軍是能守得住的。

這樣即便守起來吃力,也能奏報朝廷,等到兵部調兵支援。

衛景平用力一夾馬腹,領著新科進士們打馬向前,一路馬蹄聲得得,很快就到了皇家上林苑。

門前下馬處,眾公卿衣冠齊楚,個個面帶笑意恭迎新科進士。

衛景平領著新科進士們向此次春闈一條龍服務服務下來的主考官、閱卷官、各部官員、羽林衛等官員揖了三揖道謝,然後被宮中專門負責朝會、巡幸、宴亨的議鸞司的官員引進上林苑中,依照名次落座,最高規格的科舉盛宴,御賜的瓊林宴開始了。

按照慣例,雲驍帝並不會親自來參加瓊林宴,但對於新科進士們的賞賜是必不可少的,絲竹管弦奏樂開始,宮中內侍就帶著御賜的賀詩來了,除了賀詩之外,每人還賜一套《大學》《中庸》,提醒他們經常翻閱,時時謹記儒家的修身之道。另外賞賜每人一匹宮鍛,一匹細白絹布,一塊冰,這在春夏可是奢侈的恩寵,不過據說是天家期盼新科進士們日後為官像冰雪一樣潔身自好,廉潔從政。

賞賜完畢,每桌先上來一道湯汁渾厚濃郁的佛跳牆,再斟滿御酒,同年同僚之間先吃了點佛跳牆裡的鹿筋、魚肚、刺參等墊了肚子,就開始飲酒。片刻功夫,席間觥籌交錯,言笑晏晏,熱鬧了起來。

酒過五盞,菜過六道,宮中又賜了花來,瓊林宴一般是「九盞制」,宴飲完前五盞之後,新科進士們要換掉烏紗帽上的花,重新簪上御賜的石榴花,簪花之後朝皇宮方向叩拜,各自歸位再飲酒四盞,新科進士們就走完畢業的最好一道流程,宴會結束了。

出了上林苑的正門,各自放鬆下來時,才有人借酒壯膽說起邊關急報的事,紛紛隱晦地猜測哪裡起了狼煙,有戰事了,此刻要是繞道兵部,定然會看見裡頭燈火通明,官員焦頭爛額進進出出慌個不住。

不過方才在瓊林宴上飲下九盞御酒,後勁足,這會兒有點上頭,不少新科進士的腳步都踉蹌了,誰有膽子去兵部看戲,生怕自己一個不甚說出狂悖的話來因此獲罪下獄,都憑著腦中最後一絲清明選了回住處的路,踩著二更初的春夜月色散夥了。

衛景平火急火燎地回到家中,想著龍城郡出了這麼大的岔子,事關他兩位兄長,衛景英說不定能回家透個信兒。

到了家門口只見家中張燈結綵,門上已懸挂上御街誇官之後禮部送來的「狀元及第」的匾額,院內不光是衛長海夫婦在等他,就連姚家,周家,杜家的人都來了,正歡天喜地要迎他這個狀元公進家門。

衛景平掃了一眼不見衛景英,心中愈發惴惴,不過他面上不露,先向雙親行了跪拜大禮,謝過他們的養育教導之恩,孟氏扶起兒子,不住地抹著眼淚。

喜極而泣。

又想周寂然、姚春山兩位老爺子,杜正宸夫婦行了禮,和平輩武雙白、衛貞貞打過招呼,這才抱著衛容與落座。

周家、姚家和杜家當面向他道喜之後見天色太晚忙告辭走了。

衛家一家人終於能關起門來說點兒心裡話了。

小丫頭撲扇著賊亮的眼睛,伸手拽下他鬢邊的石榴花拿在自己手上舉高高,小嘴巴里興奮地嘟囔:「四叔發發,發發……」

衛景平看著小侄女,心繫他大哥衛景明,沉聲說道:「顧夫子說今日那份邊關急報是龍城郡來

的。」

「要真是龍城郡出事,那可就凶多吉少了,」衛長海皺眉擔憂地道:「自我卸甲至今已經有三十年了,這三十年間沒有打過一次仗,突然真動起刀槍來,能行?」

馬放南山,刀槍入庫這麼些年,伢子們沒見過打仗,一上戰場見著血肉紛飛不得腿軟啊。

而統帥戍軍的將軍沒有身經百戰沙場廝殺出來的經驗,能帶好兵嗎。

他聽說戍守龍城郡的大將軍紀東風是個文官出身,雖說出身世家人品貴重無可挑剔,但沒有親歷過戰事踩過坑,憑一腔書生意氣能調兵遣將守住郡門嗎?

衛景平何嘗不是這麼想的。

衛容與打哈欠揉眼,乳娘見她困了,連忙上來把小丫頭抱去睡覺。

留下父子二人對坐,衛長海先開口道:「你大哥是個能打的,只怪先前我沒送他念個書學學兵法布陣把他耽誤了……」

說完一個勁兒搖頭嘆氣。

屋內燈光猛地一搖晃,外頭門吱呀響了聲,是衛景英急匆匆趕回來了。

他進門來不及恭賀衛景平高中狀元,開口就道:「爹,四弟,北夷和西羌聯手來犯,龍城郡出事了。」

烽火果然燒在了龍城郡!

衛長海和衛景平雙雙皺緊了眉頭。

「是什麼人來犯?」衛長海急問:「多少人馬?」

衛景英搖了搖頭:「詳細不知。」

這種邊關急報,在兵部沒有商定啟奏雲驍帝之前都屬於朝廷機密,他能打聽到的也只是龍城郡遭遇強敵來犯,至於敵方人馬、何時開戰、戰況如何,他一概不知。

衛長海心煩意亂地道:「不行,我得去一趟龍城郡,看看明哥兒和川哥兒。」

小輩們沒經驗,要說打仗還得他們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遇到廝殺鎮定,他要去給衛景明壓陣,不叫伢子們衝鋒陷陣時心慌手抖。

衛景平起身給他跪下了:「爹,您先別衝動。」

這個時候要是各地戍軍的家眷一聽到開戰的消息一窩蜂往龍城郡跑豈不是添亂,等明日打聽到詳情再做打算穩妥些。

衛景英也跪倒在地:「爹,您就聽老四的話吧。」

衛長海扶兩個兒子起來,他嘆了口氣道:「……不早了回屋吧。」

今晚對於衛家來說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皇宮文淵閣。

邊關急報送抵禦案之後,左丞相鄒永和右丞相謝回,兵部侍郎裴暉並翰林學士梅清敏等數十人被雲驍帝連夜召進宮來商議對策,自帝到臣僚人人面上愁雲慘淡,半晌沒說一句話。

龍城置郡三年不到,郡中戍軍與罪眷屯田上千頃,季產量萬餘石,且一年的商貿數額達百萬兩白銀之多,不用戶部撥付銀兩補貼郡中開支不說,今年年初還向朝廷納了幾十萬兩的賦稅,稍解府庫空虛的燃眉之急,萬萬丟不得。

雲驍帝睨一眼裴暉:「北夷和西羌糾集了四萬騎兵南下……」

裴暉叩首道:「萬歲,臣以為三萬戍軍守不住龍城郡,臣請求從陝西府調派兩萬援軍增援。」

雲驍帝頓了片刻點頭說道:「陝西府的鎮西將軍關琦今年多大了?」

他想起三十年前朝廷最後對外征戰那次,關琦領兵橫掃西北邊關,一戰而將周邊胡人小國攻打得支離破碎,再無兵力敢覬覦邊關,從而為朝廷換取了多年的太平盛世。

裴暉回道:「關將軍今年五十九歲了。」

雲驍帝猶豫了下。

左丞相鄒永說道:「臣前年去陝西府辦差時去見了關將軍一面,將軍老當益壯,心裡時刻惦念著為國效力呢。」

雲驍帝沉思片刻,命梅清敏執筆擬旨:「傳詔,晉鎮西將軍關琦為鎮西大將軍,領兩萬兵馬速赴龍城郡。」

梅清敏寫完聖旨,又聽雲驍帝說道:「再下一道秘旨給命龍城郡太守柳承郡,」他停在這裡好半天才繼續開口:「援軍到達之前,不得放任何人離開龍城郡。」

不允許一人離開龍城郡。這等於是下旨讓龍城郡無論官兵還是百姓死守啊,若城破,則人人身死於外敵的刀劍之下。

聽見聖諭,梅清敏書寫極慢,每落筆一個字,他的手腕都止不住輕顫一下。

一直到五更天大亮,雲驍帝與臣僚才商議完守龍城郡的事,眼看著到上早朝的時間了,又都哈欠連連地去了麟德殿準備上早朝。

昨夜,右丞相謝府。

顧世安從瓊林宴回去后換身常服去找謝回,到門口遞了名帖給門子,很快謝府的管家謝大有就來開門了。

「喲,謝傳臚可真是稀客啊,」謝大有笑道:「相爺沒有一天不念著你們的手足之情呢。」

顧世安站定道:「謝回呢?」

他來問問謝回龍城郡出什麼事了。

謝大有道:「相爺被宣進宮中去了。」

「是誰直呼相爺的大名?」顧世安轉身要走,一位少年冷不丁從內宅出來,垂眼瞧著來人不滿地喝斥:「謝伯還不把人打出去。」

他是相府嫡子,謝玉衡。他生的一副貴氣昳麗樣貌,與謝回年少時有七八分相像,只是眉宇間的冷漠和傲慢讓人心涼了一截。

顧世安瞥了他一眼:「謝玉衡。」

謝玉衡蹙眉質問他:「哪裡來的狂徒?」

顧世安還沒開口,管家謝大有忙上前道:「大公子,謝傳臚是相爺的五弟,您的五叔。」

謝玉衡一愣。

他長這麼大隻回過原籍揚州一次,依稀記得祖父謝慈仁提過他有一個五叔謝冉,因消極厭世隱居,多年不曾回過家中了。

今日一見,這個謝冉果然討厭非常。

顧世安與他對視一眼搖搖頭,轉身就走。

……

下了早朝,兵部侍郎裴暉和謝回說起往龍城郡運送糧草之事,委婉請求能否再額外多撥付一些軍餉給龍城郡的將士,以激勵他們上了戰場奮勇殺敵的心志,他明知謝回手緊,以往調撥給邊關戍軍的每一文錢都要查清楚去向,並不是那麼好要出銀子的,但事有輕重緩急,他顧不得那麼多了,只能拉下臉來跟謝回說軟話。

只要謝回能給銀子,他豁出去這張老臉不算什麼。

裴暉做好了被謝回冷嘲熱諷的心理準備,但令他沒想到的是,謝回聽完他的話,很痛快地答應了他的提議,允諾撥付一批銀子額外賞賜給戍守龍城軍的將士們。

裴暉這才鬆口氣,踏實了。

二人并行走出皇宮大門,謝回隨口問道:「貴堂侄女,國子監博士季辰舒那一支家的裴姑娘許了人家沒有?」

突然被問起季辰舒這一支,裴暉想了想才知道他問的是裴雪嵐,說道:「未曾聽寡嫂說許了人家。」

謝回笑道:「聽聞裴姑娘今年才及笄,敝府犬子今年十六歲,該娶妻了。」

前幾日他夫人姜寶璐著人想去裴雪嵐她娘那裡牽個線,把這麼親事說定,誰知道裴家清高,沒辦成事。

顯然,他的話只說了一半。

但裴暉一下子就瞭然了:謝回想為兒子求娶裴雪嵐。

謝玉衡是相府嫡子,又是當朝太后的侄外甥,外頭不曾聽說他紈絝頑劣,這樣玉葉金柯的少年郎婚配裴氏裴雪嵐,在裴暉看來自然覺得是一樁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的好婚姻,於是欣然道:「下官回去后問問寡嫂,兩日內必給相爺答覆。」

這日回去之後裴暉就將謝回打算為其子謝玉衡向裴雪嵐提親的事對裴辰舒說了:「你親叔父裴隨在龍城戍守,要是答應謝相爺這門親事,他對糧草、軍餉敢不

盡心?」

裴隨是戍守龍城的大將軍紀東風的副將,是名官職四品下的武將,也是裴辰舒兄妹倆唯一的親叔父。

裴辰舒為難地道:「可是雪嵐她……」

那日相看顧思炎,她挺中意那孩子的。加之自家妹子裴雪嵐清高任性,未必未必肯高攀相府之子謝玉衡,他覺得與謝家這門親事沒戲成不了。

裴暉昨夜在文淵閣熬了一個通宵,嗓音疲累地道:「辰舒啊,回去與你娘和你妹子好好商量商量吧。」

……

瓊林宴的次日,不甚酒力的新科進士們大清早忍著頭痛爬起來,雖然金榜題名的慶典結束了,但他們還要去鴻臚寺領取雲驍帝御賜的官袍、腰帶、笏板、進士金冊,還要學習官場得體的禮儀……

之後新科狀元衛景平帶著他們摛藻雕章,窮盡文辭,寫一篇錯彩鏤金的謝恩表上奏雲驍帝,以表達對天家賜榮寵的感激之情,還要附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決心方可正式授官任職。

……

五日前,龍城郡。

衛景明一身甲胄跪在大帳前向大將軍紀東風請命:「大將軍,末將請求率三千士兵出龍城郡迎敵。」

這回北夷和西羌撥了四萬騎兵聯手一起進犯龍城郡,憑著去年才修築起來的城池,他以為很難守住郡門。

四萬騎兵一旦兵臨城下,不出三日就能破城,他們甚至連援軍都等不到。

衛景明之所以請求帶三千士兵出城迎敵,是打算在龍城郡外截住敵軍,拖延他們攻城的時間,以待朝廷援軍到來。

紀東風坐直了身子沒有說話。

三千人馬出城對陣四萬胡人的騎兵,這不是有去無回了嗎。

恰好此刻斥候來報:「大將軍,北夷和西羌騎兵日夜行軍,已行至離龍城郡不到五十公里的黑鴉谷了。」

等他們穿過黑鴉谷,不到半日就能軍臨城下了。

衛景明再拜請求:「請大將軍答應末將,末將願領兵出郡門迎敵。」

紀東風猶豫不決:「衛小將軍,區區三千兵馬怎敵胡人四萬大軍。」

說白了就是去送死。

但要是能先頭與胡人騎兵開戰,拖住他們幾日的確能為龍城郡換取一線生機。

衛景明道:「末將願沙場為國戰死。」

他不願意眼睜睜看著龍城郡新建的屋舍、清風徐來阡陌縱橫的麥田毀於戰火,濁河邊上嬉戲玩耍的孩童流離失所……寧可馬革裹屍也要守土一方。

紀東風眼中哀傷,起身走到衛景明面前朝他拜了拜:「衛小將軍受我一拜。」說完,他傳令下去,命挑選三千精兵給衛景明,立刻出城拒敵。

上陣前,有人掩面而泣對著故土的方向拜了又拜:「爹,娘,兒子去了。」

他們這三千人每人只帶了三日的糧草,三日,只求以血肉之軀拖延胡人騎兵三日,他們便死而無憾了。

「要是三日後援軍沒到,本將軍一定誓死守住郡門,」送衛景明出郡門時,紀東風舉杯對天發誓:「郡在我在,郡亡我亡。」

衛景明自知這一去便不會再回來了,對前來送行的韓素衣說道:「這輩子不能陪你白首,我對不住你。」

韓素衣強笑道:「說的什麼話,景明你早些回來。」

嘴上這麼說著,心裡卻知道她夫君這一去是回不來了。

韓素衣在心裡說道:你放心,你戰死沙場之日就是我懸樑追隨之時,你不能陪我活著,我就死了去陪你。

……

太守府。

柳承珏正在同僚屬商議將百姓撤離龍城郡之事:「援軍到來之前未必能守得住郡門,江大人,還是知會老幼婦孺做好撤離的準備吧。」

讓老幼婦孺這些腿腳不好

,跑不快的先收拾細軟撤到張掖郡中,等他們撤走之後,就算萬一發生不測,龍城郡城池被胡人騎兵攻破,餘下的百姓也好跑得快些。

龍城尹江揚道:「下官正有此想法。」其他僚屬也都同意,他們便一刻也不敢耽擱分頭安排老幼婦孺先頭撤離的各項事宜去了。

衛景川得知他大哥領兵出郡門迎敵之後,當即翻身上馬沒命地去追趕衛景明,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步,他眼睜睜地看著郡門轟隆一聲關上了。

他在郡門之內,而衛景明被關在了郡門之外。

那是一道生死之門,門外的人一去不復返,門內的人卻有望活著盼來朝廷的援軍。

紀東風打馬迎面而來,上來就扣住了衛景川的手腕:「衛三,回去。」

衛景川急得眼眶通紅:「我要跟隨我大哥去……去殺敵。」

紀東風厲聲道:「這是軍令,回去。」

衛家一個兒郎去送死了,他不能再送一個兒郎出去。

衛景川獃獃地望著緊閉的郡門許久,才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回到家中,忽然想起太守府在挨家挨戶統計家中的老幼婦孺等候撤離通知,衛景川想著葉湘子的弟弟葉青子尚年幼,定在這次撤離的人員名單,就包了些碎銀子當算送過去讓他帶在身上,誰知到了葉家,還未進門就聽一道再熟悉不過的女聲說道:「官爺,民女幼時患過腿疾素來走路遲緩,且今年尚未滿十三歲,能隨幼弟一塊兒撤離的吧?」

登基的官差見她單薄瘦小,不由得心生憐憫,也未查驗她的身份文書便錄了她的姓名:「能。」

腿疾。

尚未滿十三歲。

衛景川走到葉家姐弟門外,這兩句話始料未及地落入耳中,他忽然怔住了。

上個月葉湘子才告訴他,她今年年底就滿十五歲要行及笄禮了。

而患腿疾之事更是無稽之談,她曾經粘著他帶她去濁河邊玩耍,跑起來輕靈敏捷像小鹿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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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武官之子的科舉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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