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青山埋骨,河湖付魂
白藍紫眨著明如秋水的眸子,眼睜睜看著今夕流成了昨夕。
在這安靜的幻境里,琴調近在耳畔,忽又響起。老者呆了一呆,剎那之間身影散成了黑煙,沒入了不遠處的濃霧裡。
那裡,有人緩緩走來,攪動了濃濃的夜霧,身形漸漸顯露。
所來之人年紀臨近中年,懷中抱著一張古琴,溫潤的面容里透露著些許妖異。
他步履平緩,神色從容,嘴角噙滿淡泊的笑意道:「幸喜有兩位小友,不然要收他可得費不少時日。」
夢遠遙眉宇大皺,質問道:「你將老者怎麼了?!」
中年人熠如秋星的眼眸看了看夢遠遙,面色微微一訝,然後才繼續微笑道:「他是我一魄,我現在將他收了,有何不可?」
白藍紫一雙明眸輕轉,心道:「這個幻境很是有些不同尋常。」遂暗暗留心著,仔細的打量起了中年人。
中年人含笑,自顧自的趺坐在了石磯上,橫琴在膝道:「兩位小友可曾聽說過,數千年前,有一個鬼物創建的大宗。此教仗著詭邪的異術,泯滅天良作祟人間。正邪道派驚之恐之,首次戮力同心,結盟言誓,廢十年之功,始才將其絕滅。」
夢遠遙搖頭,白藍紫卻答道:「先生所說的可是長生教?其最為陰狠的鬼術名為「吞魄噬魂魘夢奪舍之術」。」
中年人頷首道:「然也,小姑娘不愧為燕九流門下後人。」
夢遠遙皺眉道:「你怎知道紫兒的身份?」
中年人撫著古琴琴身道:「這方天地我為神,諸事自然知道。」
夢遠遙哼道:「虧你有臉說,在幻境中為神,自欺欺人而已。」
中年人卻並不著惱,竟然點頭贊同,眉宇輕皺道:「小友所說在理,我確實是在自欺罷了。」他抬起頭,望著灑滿蒼穹的星辰,苦笑在嘴角漸漸浮起。
白藍紫不禁問道:「一般鬼物奪舍,只是迫出人舍的三魂七魄,將人舍奪取。而長生教奪舍大術卻更為陰損,它漸漸蠶食人舍的三魂七魄,使其不得往生輪迴,然後繼承人舍的記憶。如若其想如人捨生前一般作息生活,也是可以的。可是先生為何無故提到這些?」
中年人轉過眼眸,望向白藍紫道:「我今日忽然想起,隨意說說而已。枕邊人身是魂已非,可就連最親近的人也察覺不到異樣,此術可謂極其陰毒。小姑娘,我問你一件事。」說著,嘴唇微微翕動,竟是在傳音詢問。
夢遠遙不知中年人問了什麼事,只見白藍紫清麗的俏臉兒又泛紅了起來,然後她輕輕的點了下頭。
夢遠遙皺眉道:「幹嘛說悄悄話!你們說了什麽?」
中年人微笑道:「不足為你道也。」說罷,十指撫動琴弦,悠悠唱道:
「鉤月明夜始盈,那年歲,白衣冷霜雪。
雉入大水為蜃,時移事易,唯有瑤琴不負我。
煩憂入華胥,懷思作蝴蝶,情別二字銷魂也!!」
中年人唱著,身琴忽然融入了清冷的夜風之中,眨眼不見了蹤影。
夢遠遙憤然,剛想說些什麼,卻忽然喃喃道:「奇怪,怎麼想不起來了。」
白藍紫不禁問道:「小哥哥忘記了什麽?」
夢遠遙疑惑道:「紫兒,你可記得剛才這二人的長相。」
白藍紫捂嘴笑道:「小哥哥沒老呀,怎麼記性不好了呢,他們不就是長得……」
白藍紫忽而住口,夜風襲來,漂亮的裙衫飄舞著,她皺了煙眉,許久才道:「好奇怪,明明記得的。」
夢遠遙暗暗皺眉道:「他對你說了些什麽?」
白藍紫美麗的面容在天畔月牙兒的清輝里,更顯得清麗絕俗,她輕聲道:「也沒什麽,就是讓紫兒好好照顧你。」
夢遠遙啞然,悶聲道:「還真是閑人管的寬。」
白藍紫微微一笑,復又擔憂道:「小哥哥,不過他無故提及長生教,好像是在暗示我們什麽似的。此教雖然覆滅了數千載,可是其鬼術陰狠毒辣,是很有可能流毒至今的,我們需要多加在意才是。」
夢遠遙聞言,輕輕點頭不語。
就在此時,這般清冷的星光下,遙山間,忽然傳來翅羽翩然的聲音。
夢遠遙與白藍紫循聲望去,只見朦朧的霧氣里,上百隻羽色鮮艷的雉鳥展翅飛到了這方冷澈的湖泊上空。
「雊雊……」雉雞叫聲,穿越山谷,清輕遠去,這百隻冬鳥鳴叫過後,突然斂翅鑽到了湖水之中。
湖泊波光漾漾,漣漪徘徊,湖底隨即有瑩亮的彩光徐徐泛起。
一隻只碩有丈余的大蛤游浮到了水面上,蛤殼輕輕起闔之間,露出了粒大如斗的珍珠,彩色晶瑩頃刻璀璨了起來。
整座湖泊,剎那驚現了人世難得一見的蜃樓海市!
白藍紫看到如此奇景,美麗的容顏忽作歡喜之色,俏然笑道:「小哥哥,原來如此,紫兒想到了。」
夢遠遙望著海市裡,人民各有所業,各安天命,臉上皆洋溢著安樂之色。滿目河清海晏,四海昇平的太平之景,一顆心不由得頗為嚮往,喃喃問道:「紫兒,萬民何時止爭,這般太平盛景,在神州歷史上,可曾出現過麽?」
白藍紫苦笑道:「止爭須忘利,忘利須無我,無我之治在上古曾出現過的。那時民之蚩蚩,憨厚淳樸,人皆利人。倘若犯了錯失,便折枝畫地為牢,自罰己過。」
夢遠遙感慨道:「這麼美好的年代,因何演化成了如今的模樣。」
白藍紫搖頭嘆道:「其中或有萬千因由,就連古之賢哲,也難以述盡其意呢。」
夢遠遙苦笑微起,道:「紫兒,我曾有個願望,只是從未對人說過。」
白藍紫微笑道:「小哥哥是想將這願望告訴紫兒嗎?」
夢遠遙點頭道:「是啊,聖人有訓,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我或許有些自私,並未有兼濟天下的大志,只是想和在乎的一些人,尋一個山清水秀的所在,看著春夏秋冬四季變遷,聽著翔鳥自由自在的歡唱,嗅著泥土清香的氣息,遠離紛爭之擾,不生離別之憂,逃脫苦痛之桎梏,慢慢地,慢慢地,就變衰老了,死時青山埋骨,河湖付魂,這樣的生死,便是我心中最嚮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