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看不到的明天
「若不是烏雷前輩所為,那大抵是趕上了春雨的時節?」
夏清荷不懂,但她並不喜愛淋雨,尤其是今天的雨還倍感粘膩,用術法凝聚出一片寬闊的荷葉來,掃去了身上露珠,又將其舉於頭頂,為自己庇護了幾尺方圓——
若想要避雨,其實有許多法子可以選擇。
但此番與江秋皙鏖戰,還要硬抗那道死劍,他們二十餘地仙都已精疲力竭,便如她,才堪堪提上來的靈境,便儼然失去了近百年修為,有要跌境的趨勢。
其餘修士重傷程度不一,但也都沒好過到哪裡去。
靈氣便是壽命。
已損耗過甚的當下,沒人想用命去為自己避雨。
「正好老子渴得很!」
妖王一身蠻力,攻守皆憑肉身硬抗,他亦是二十餘修士里傷勢最重的那個。
逃出生天後,便躺在這荒地上氣喘吁吁,眼見天降甘霖,也張開血盆大口,將雨液吞入了肚子里,
「殺是殺了,就是沒扒了那江秋皙的衣服,遺憾的很!」
眾修士懶得聽他污言穢語,只想著人不與妖為伍。
夏清荷見眾修休整一番后,便道:
「此番清剿劍宗魔門,有勞諸位前輩相助。答應諸位前輩的,不日都將送於前輩們府上。
那江秋皙的劍氣綻於劍山,只怕不少我仙山門人子弟都受此牽連,清荷便先行告辭,去尋我仙山門人。」
「這劍氣本座都覺得費勁,那些人說不定早都死在山裡了!」
「能在這世道闖蕩的,大抵各有其法,總會有人尋得僥倖生還的機會。」
「哼,那你們萬仙山可莫要讓這些人統一口徑。老夫此番已經受盡勞苦,萬不能讓外人知曉今日屈辱,毀了老夫聲譽!」
「前輩放心,清荷曉得。」
「知道就好。」
那散修兀自甩袖,又轉而拍了拍好友烏雷的肩頭,
「老烏,我們走吧。」
「不……對……」
「老烏?」
眼看烏雷沉吟半晌,就是沒什麼動靜,那散修老者倍感疑惑,不由多晃了晃烏雷的肩膀。
可這一晃,卻將烏雷那整個瘦削的身子,都一併晃倒在地。
老者這才見到,烏雷瞳孔微縮,那眼球凸地驚人,兩手在袖間不斷抽搐,嘴裡竟不住地念叨著什麼:
「不對……不對……」
那散修一驚,連忙俯下身子,問道:
「什麼不對?」
「這雨……不對——那不是雲,不是雨!」
「什麼!?」
散修與烏雷是至交好友,深知烏雷修習雲霧之法,對這世間雲雨風雷,皆有莫大了解。
而今聽清好友之言,不免一時驚慌,轉而抬頭望天,卻見那烏雲似乎比過往看到的要濃稠詭異,可的確是烏雲不錯……
若說那不是雲,又該是何物?
沉思之際,他忽聽耳邊喧囂起來——
「夫君,夫君!你怎麼樣了,可莫要嚇我!」
他眼看不遠處,孫渠棠正將柳慕渠摟在懷中,可她懷中的柳慕渠卻已然有了癲狂的模樣,正不住「咿呀」學語。
夏清荷頓覺不妙,雙手一拍,木靈之氣倒灌腳下林地,霎時間林曼破土橫生,樹榦相連交織,充作避雨之所,將他們二十餘修士籠罩其中。
「這不是雨!我們中了幻術!」
圓海也後知後覺,一時震怒,便雙手合十,身旁呈現金鐘虛影,緊接著悶響,爆起陣陣鐘鳴,盪去了身上的『雨液』。
屏障之中一時金光閃爍,眾人這才看清,那被震蕩在地的『雨水』,似乎在大地之上匍匐幾番,旋即伸出了如柳絮般細微的觸絲——
當他們看清了那『雨水』的真身,那縈繞在他們意識中的幻術,才土崩瓦解。
雨液於頃刻間,自晶瑩變得烏黑。
一眾修士堪堪發覺,那頭頂烏雲,淅瀝雨液,又豈是什麼春雨的作物!
那不過是在幻術驅使之下,佯裝雲雨的污濁罷了!
「怎麼可能!?這裡怎麼會有污濁!」
眾修難以置信,此時卻難以再顧及他們靈台之中,損耗過甚的靈氣,紛紛支起護身法寶,不敢耽擱。
可對於少許人而言,已為時已晚——
「轟隆!!!」
他們只見一頭猛虎,肩扛猶如巨石般的闊刀,轟然一掃,破開了夏清荷堪堪支起的屏障。
「虎賁!」
眾修士向那妖王看去,卻見他那渾身縱橫的劍痕,流淌地早已不是妖血。
濃稠而烏黑的粘液,於他的傷痕、七竅,甚至於每一個毛孔滲透而出。
他四肢已變得極為扭曲,活像個剛剛學會站立的蛆蟲。
可這蛆蟲卻是貨真價實的靈境肉身。
只胡亂揮動那闊刀一掃,便有驚天駭地的威能!
「快逃、快逃!」
眾修已無心再去細想,為何天穹上的濃雲被替換作了污濁。
只清楚還逗留在這詭異的地方,只會是九死一生。
圓海不顧其他,茫然間喚出念珠中休養生息的金毛犼,饒是這聖獸亦重傷累累,也不得不先借它之力逃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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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眼看那烏雲已如飛瀑般,自天邊墜落而下,地上的早已被滲透完全的仙人,各自呈現出扭曲的面目。
他便覺身上的功德為此而削去了幾分。
逃離之際,他的耳畔忽而回蕩起,幾個與他一般倖免遇難的散修,難以置信地吶喊:
「怎會如此……污濁怎可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們仍記得此行的目的,也仍記得曾幾何時,一度輝煌的劍宗,究竟是如何一步步淪落到『邪魔外道』的處境!
可眼看這污濁趁虛而入,已然將眼前化作修士的煉獄,甚至險些將他們的腦髓也一併吞噬殆盡……
這污濁當真無半點威脅么!?
圓海神色肅穆,看向那立於荷葉,險象環生的夏清荷,沉聲道:
「不可!
不可將今日之事泄露出去,不可讓天下人知曉劍宗的清白!
若叫天下人得知真相,我三山五宗,將顏面盡失,再難服眾!
若三山五宗不為正道,天下將善惡不分,必然大亂!」
「大亂么?」
夏清荷心有餘悸地看向,那幾乎是在命令自己的俊秀和尚,又怎看不出他內心真實所想——
那已然顯得晦暗的袈裟,分明是維護他臉面的那張假皮。
但她沒必要扯碎,只思索片刻,點頭應聲道:
「圓海大師放心。該當如何,清荷曉得。」
孫渠棠眼看柳慕渠渾身被污穢沾染,儼然有要發作的跡象,也不得不咬牙將丈夫拋下。
可正待她要御空而行,先行逃遁之際,卻見天邊有一曼妙身影,攔在了她的眼前。
她看不清那曼妙女子,被黑袍所遮蔽嚴實的面貌,但那對方那舉手投足間的魅態,足以讓她頃刻認清對方的身份。
她清雅的容顏霎時間變得扭曲。
她幾乎要將那人的名字在嘴裡咬碎,任其一字一字地從牙縫中擠壓而出——
可她才剛要說出那女人的名字的頃刻,一隻手卻已然捏住了她的喉頭,讓她再也發不出一個音節。
那大手的主人與她近在咫尺,這次,她看清了那黑袍人的容貌。
只一瞬,她便想到了那個兩百年前,出手阻撓了自己的男人。
那時她只需隨手掃去一道月光,便足以將此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那時的她,也不會想到,只需匆匆兩百年的時光,自己便要與他換去相同的位置。
江河一把捏碎了她的喉嚨,只輕聲道:
「失去了兩個地仙的望月宗,大抵會不攻自破吧……
也多虧你望月湖兩百年的苦心經營,為我鋪好了開宗立派的基礎。
接下來,我會好好接手你的一切,絕不會浪費半分。
不過你也不必為此著急埋怨。
畢竟,你的肉身、靈台,都會成為我藏納污濁的容器。
那是你看不到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