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海上潮生 03
跟誰學的爬窗這種出自兄長老父親式擔憂的問題,大概就跟戚尋可能得回答日後娘娘關於狄飛驚這個跟寵去了哪裡的問題一樣,本著糊弄學的最高境界出發,能規避掉這個問題還是規避掉比較好。
反正她喝醉了!
至於到底有多醉,是按照她的方式來評定的!
喝醉的人會做出與平時迥異的行為完全很合理嘛。
於是在溫絲卷看到的眼前場面中,便是戚尋彷彿沒理解他的問題,被屋內的燭火染了一層金紅色的長睫動了動,像是反應遲滯地眨了一下眼睛。
溫絲卷:……
算了不問了,妹妹來看哥哥別說是爬窗了,爬屋頂都沒什麼問題。
他起身伸手將戚尋從窗外拉了進來。
屋外巡邏的守衛恰在戚尋進屋之後經過這棟小樓的樓下,弄出了兩聲打更的動靜,戚尋便也順理成章地看起來清醒了不少。
剛轉頭去給她配解酒藥的溫絲卷搖頭失笑,最後只倒了一杯清茶。
「你又折騰出什麼大戲了?」
溫絲卷琢磨著眼下的局面里,好像也沒有什麼可以叫做大場面的了。
汴京城中的格局已定,無情在處置了李彥之後越發不加掩飾自己的確已非昨日趙佶的身份,蔡京再如何有所懷疑也不過是獨木難支的局面。
縱然無情並不打算直接了當地將蔡太師也給收繳刑部,多給朱月明布置一個差事,但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操作顯然更有一派勝利來臨前的水到渠成。
而北伐的隊伍雖不免需要那麼個半年一年來緩步推進,但要知道析津府這個地方換個更容易理解的名字,就是燕京。
扼住了析津府這個咽喉之地朝著西北推進,耶律延禧又偏生並不是個能夠力挽狂瀾的帝王,這也未嘗不是個勝券在握的局面。
便是如今的後援隊伍之中,孫青霞協助長孫飛虹奪回神槍會,孫疆等一眾心術不正之輩正被肅清,蘇夢枕與楊無邪上下整頓金風細雨樓,統籌汴京中天機、桃花社等零散勢力已見成效……或許這打上上京臨潢府之戰還能在宋軍之中得見朝天劍與紅袖刀的現身。
總不能是什麼千里之外天降完顏阿骨打的人頭,天雷夜奔奇襲耶律延禧的皇宮之類的奇觀。
溫絲卷不免思路打開地朝著戚尋此前水上擊殺九幽神君和雨中擊殺元十三限的方向想了想,可北方又不像是有這樣水上逞凶的機會,總不能是借著冬雪降臨弄出什麼萬夫莫當,千軍之中取上將首級的事情……吧?
要是戚尋知道溫絲卷這會兒在想什麼,估計都得覺得這算是兄妹之間心有靈犀了。
這事情她在南北朝還真幹了,也還真是對著北方乾的。
不過這次她倒是不打算干涉這麼多了。
若沒有一場上下一心征伐取得的勝利,如何能徹底清洗掉先前的頹喪之氣?
何況如今歷史的車輪已然滾向了與先前截然有別的方向,便不必搞那些個個人英雄主義了。
「我不是說這裡的大場面,是……兄長想不想見見我的師父?」
溫絲卷差點將手裡的茶壺丟出去。
該說不說,還是被戚尋誤導出來的印象問題。
本應當已經死去的小妹死而復生,還被傳授了一身上佳的武功。神水宮的歷練讓大宋改天換日重獲生機。他和孫青霞還一度被戚尋以助戰的方式請動,去到另外一個時空去協助任務。神照經這門武功甚至將他的未老先衰之症大幅緩解。
有這些事實放在面前,神水宮宮主,也就是戚尋的師父,在溫絲卷腦補的形象中,就跟無所不能的老神仙差不多了。
更加上從小妹一旦提及水母陰姬和她所創建的天水神功,必定摻雜的幾分景仰情緒,溫絲卷更覺得有必要給對方打上一層神聖的背景光。
在這種印象之下,在戚尋提到邀請他去見水母陰姬的時候,溫絲卷第一時間腦補出了一個凡人朝聖的場面。
戚尋伸手往他面前晃了晃,總覺得瞧著溫絲卷這放空了一瞬的眼神,讓多喝了幾杯的人從她變成了對方。
但仔細一品溫絲卷這個反應,戚尋又差不多心中有數了。
「兄長不必想那麼多,若是想去咱們這便動身就是。」
溫絲卷想了想,總歸不管小妹的師父是什麼手眼通天的天上佛陀,還是什麼神鬼妖物,聽上去還是個頗為負責任的師父,那算起來他們還有個能共同交談的話題,也不至於相對靜默無言。
他沉吟一番后回道:「該帶點伴手禮的吧?」
戚尋:「……其實兄長先前準備的那些,因為我一直在外面跑的緣故,還沒送出去。」
這話說完兩兄妹沉默地對視了一會兒,在對方那張誰看了都不會懷疑血緣關係的臉上,都看出了幾分無語來。
「那走吧。」溫絲卷決定不再糾結了。
他原本還想著要不要因為離開幾日請個假,可戚尋已經伸手握了過來,壓根沒給他繼續開口的機會。
在一瞬間的意識模糊后,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面前已經不是先前的析津府住所,而是一處頗有雅趣裝飾的屋子。
而在戚尋手中收回去的那個東西,赫然正是先前被她用來操縱方應看和狄飛驚的極樂玄冰。
「……?」
溫絲卷的腦袋裡閃過了一排疑問。
可還沒等他問出這個問題,便已經看到戚尋推開了房門,偏過頭來一副示意他跟上的樣子,在他抬腳邁步之時正聽到她開口說道:「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她的世界?
門外的風吹進了屋中,將室內的燭光吹得撥亂了一瞬。
有了先前被徵召去絕代雙驕的世界做任務的經驗在,溫絲卷此時的表現簡直可以說是異乎尋常的淡定。
在踏出房門的一瞬,雖然月色不明,星光淺淡,但借著擲杯山莊內搖曳的風燈,也依然不難讓他看清楚庄內的布局。
還縈繞著幾分酒氣的擲杯山莊儼然並非北方布局,冬日夜色中的寒氣里也還帶著幾分濕潤的氣息,更有南方的濕冷之感。
雖然夜半三更地推門而出,且來到一個並不熟悉的地方,好像多少有點志怪傳說里的見鬼趣聞之感,但偏偏溫絲卷周身帶毒,更是個要多心大有多心大的性子,只是從容地在院中逡巡了一圈后問道:「這好像並不是宋時的制式,倒是跟先前一併去過的那個……明代有點像。」
「對。」移花邀月所在的時間正在戚尋如今所在時代的兩百年後,但也的確算是同一個朝代。
戚尋又說道:「這裡是松江府。換個兄長更加熟悉一些的稱呼,這裡應當叫做嘉興府華亭縣上海鎮。」
溫絲卷記性倒是不錯。
北宋時期還沒遭逢靖康恥,政治和經濟中心不曾南移,嘉興府雖是各路賦稅和漕糧北運的水路樞紐,但還遠不及汴京繁榮。
他隱約記得似乎是因為開埠的緣故而在政和年間修建起了上海鎮。
政和正是趙佶在宣和之前的年號。
不過先前那趟副本異域之行,先是往昆崙山惡人谷中走了一趟,此後的活動範圍基本都在三湘到鄂中這一片展開,確實沒這個機會看看彼時的松江府。
「先出去走走?」戚尋伸手指了指外頭。
今日擲杯山莊的酒宴上水母陰姬可沒少喝,戚尋不太清楚她的酒量,卻直覺她師父這個給自己解除枷鎖的嘗試可能沒收住。
為了給她留出個恢復形象的時間,加上大晚上的也的確不那麼適合拜訪,倒不如先帶著溫絲卷體會一番當地的風土人情。
但說是風土人情,好像更像是挑燈夜遊。
這大晚上的,人是見不著多少的。
擲杯山莊這等圖個自在迎客的地方,自然是不在松江府城內的,從擲杯山莊中漫步而出,便是一片野徑,但與小妹一人提了個燈籠在這城外野道上漫步閒遊,對溫絲捲來說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而以兩人的腳力,行到松江府城的谷陽門外也並沒有過去多久。
戚尋是一向不樂意走正門的,這一丈八尺高低的城牆顯然也不太可能攔得住她,看她將風燈吹滅后隨性地扛在了肩頭,便點地而起掠過了城牆,溫絲卷也只能捨命陪君子地跟了上去。
等兩人落在這進城門后不遠普照寺頂上的時候,溫絲卷方才察覺出幾分此地的異常來。
有宋一朝的夜市,比之「古唐夜市酒旗斜」的唐朝鬼市的情況還要繁盛得多,若非如此也沒有戚尋跟溫絲卷那日在州橋夜市的大快朵頤了,說宋朝夜市是喝茶熬夜也不為過。
但此刻溫絲卷打眼望去,除了臨近年關的那些個高掛燈籠之外,舉目遠望間這按照戚尋的說法尚算繁華的府城,瞧著倒是沒幾處光亮,還不如彼時湘潭地界所見開到了深夜的酒樓。
「此地不興夜市?」溫絲卷跟著戚尋在寺頂上坐了下來。
「每個世界的歷史軌跡有些相似,人物卻不盡相同,所以兄長可以姑且將此間當做與你先前所在的環境不同的地方。」戚尋先給他打了個底這才繼續說道:「在此間北宋滅亡后南宋建都臨安,又有元朝興起,滅金攻宋,於崖山海戰之後徹底覆滅南宋政權。」
溫絲卷微微一怔。
戚尋寥寥數語,卻讓他聽出了許多東西。
她雖說的是將此地當做與先前並不相同的地方,但溫絲卷並不難想象,若皇位上坐著的依然是趙佶這等荒唐之人,又對金國崛起視而不見,等到金吞遼境,又南下攻宋之時,如戚尋話中的北宋滅亡南宋遷都之事只怕便是個事實。
他又聽到戚尋說道:「元兵在馬上建立的政權,雖然掌控了中原卻也擔心會有人暗中生亂,自元朝開始夜市被禁,到明朝開創后,方才設立了黑市讓人用來交易。不過如今執行黑市的規則也還不過幾十年,自然還是那個不掌燈的規矩。」
戚尋舉了舉手裡被她吹滅了的風燈,從風燈旁探出來的腦袋,讓溫絲卷足以借著月光看清其上那個有些狡黠意味的笑容,他也不覺將先前因為戚尋的話而生出的愁緒給吞了下去。
「這黑市豈不是連錢幣真偽都不好分辨?」溫絲卷輕笑了聲。
「所以後來又增設了篝燈,那便又有了先前夜市的雛形了。」
戚尋可不是無緣無故提起這個的,她又說道:「兄長還記得先前見到過的那位周芷若周姑娘嗎?」
在溫絲卷的時間線上,距離上一次周芷若和戚尋先後離開才不過過去了一十日的時間,他如何有可能會忘記,「便是你說也是神水宮弟子的那位。」
戚尋老實交代:「她不是神水宮的弟子,她對兄長所在的那個世界來說,便跟兄長對應我們現在所在的世界一樣,算是一個域外來客,在她所在的時代——」
「夜市是依然因為宵禁的政策而處在不存在的狀態,元朝末年的起義軍隨著元廷衰弱民怨四起而興發,這正是為何我要請她見證析津府一戰,更要請兄長寫出那本應急所用的醫書。」
溫絲卷從戚尋的話中,竟然無端聽出了一種歷史的錯落感和厚重感。
但他剛品出幾分那位周姑娘給他感覺的矛盾感,此刻在戚尋的說辭中得到解釋,那好像正是個星星之火升騰抗衡的時代的時候,他又忽然覺得,先前的宋朝似乎也和周姑娘的情形……差不多嘛。
「這就是神水宮要做的事嗎?」溫絲卷沉吟一番后問道。
加入到不同的世界中,參與歷史,改變歷史的遺憾……
完了,聽上去逼格更高了。
他明日見到小妹的師父真的沒問題嗎?
戚尋掃了一眼夜色中溫絲卷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想法好像跟她提到周芷若的本意有了南轅北轍的差距。
不過盤算了一番好像的確是她的鍋。
她這屢次三番給神水宮的造神之舉也確實讓人容易生出這樣的想法來。
「不,這其實這不是神水宮要做的事。這應該說是我要做的事情。」戚尋鄭重其事地解釋道。
她要解釋的也並非只是此前營造的神水宮形象。
她既然選擇將溫絲卷拉到這個世界,並邀請他來見見自己的師父,便也打算將一些話攤開來和對方說。
反正她如今也有了徹底根治溫絲卷的法子,若是他選擇因為她的來歷奇怪而放棄這段親緣關係,於戚尋來說也有兩清的法子。
想到這裡戚尋稍稍有了些底氣。
「若不是我意外選擇了哥哥所在的世界,從……從嶺南的那處墳塋中爬出來,我還不知道我其實是有身世來歷可循的。而除掉趙佶讓大宋得以延續,火燒元廷給起義點一把火,踏足北周長安謀划平定南北朝之事,這些都是我想去做的事情。但算起來——」
「若無神水宮,我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就是了。」
戚尋一邊說一邊看著溫絲卷的眼睛,卻只看到對方在這個補充的解釋中,自眼瞳里泛起一層清淡的波瀾后,給出了個相當簡短的回復,「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了你知道?
但此時坐在她身邊的白髮青年,在穿破雲層的月色下目光澄明而溫和,分明的確像是心有明悟的樣子,「我知道小妹有宏圖之志,知道小妹的來歷大不尋常,但你還是我的妹妹對不對?」
戚尋:「……是」
不過他這個化繁就簡的過程是不是未免太快了?
「那就結了,所以我說我知道了。」溫絲卷摸了摸她的腦袋。
戚尋心中犯起了嘀咕,卻也不免在溫絲卷這種近乎堅定的選擇面前,心中不由一暖。
溫絲卷此時的瞭然並不是自欺欺人,也並非是將錯就錯。
她武道境界越高,對人對事越有一種近乎直覺的感知。也足以判斷出溫絲卷這看似簡單的話中的真誠。
她不知道為什麼系統會在萬千種身份中唯獨選中了溫蛇之女的身份,這個秘密或許即便在她真正抵達破碎虛空的境界之後也並不會得到一個解釋,但她卻由衷感謝這個抉擇。
起碼這種的確讓她能體會到的親情,也未嘗不是對她而言的一處錨點。
「我現在倒是反應過來小妹為何要與我說這些了。」說開了之後溫絲卷都不覺語氣鬆快了幾分,「你該不會是怕我對神水宮已經形成了什麼奇怪的印象,在見到你師父後上去便是求神拜佛的三跪九叩吧?」
戚尋翻了個白眼。
若真如此,那這畫面還挺值得記錄一下的。
溫絲卷朗聲一笑,忽然將手中那盞提燈擱在了屋頂上,騰身從寺頂上翻了下去,戚尋倒也不擔心他在夜色中跑丟。
等他回來的時候便看到他手中托著一盒米糕,遞到了她的面前。
「你上哪兒買來的?」戚尋有種被當小孩子哄了的感覺,但說實話這種感覺不賴。
「你不是方才說了嗎,這街上雖未點燈卻也有燈下黑的買賣。」溫絲卷回道,「我手頭的碎銀還不至於暴露出,有個數百年前朝代的人跑來他們這裡買了一份夜宵糕點。」
戚尋摸出了一塊還帶著幾分熱氣的軟糕丟進了嘴裡。「甜的?」
「當然是甜的,先前小欠被你叫去幫忙回來的時候,身上不就是這個味嗎?」溫絲卷氣定神閑地翻起了舊賬。
「……」戚尋沉默了。
只能說,兄長不愧是一度當過死字型大小大老供奉的能人,在鼻子靈敏程度上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嗯……記仇的本事也跟她一脈相傳地相似。
不過反正他記的是孫青霞的仇也不是她的,那她就權當不知道算了。
「我們還是回去吧。」戚尋坦然地建議道。
溫絲卷才不揭穿她這點小心思,緊跟上了她提燈而行的腳步,也跟上了她這個翻了城牆之後又翻擲杯山莊院牆的行為,卻看到他家小妹卡殼在了院牆的頂上。
出谷陽門后她便又點著了兩人手中的風燈,未曾收住腳步也一併落在了院牆上的溫絲卷便借著這兩盞燈光,看到了另外兩點燈光。
執著這兩盞燈在院中夜遊的兩位白衣人,在聽到了院牆上的動靜時抬眸看了過來,也正是這個翻牆未遂的戚尋給定格在了那裡的緣由。
從那兩人身上散發出的氣勢,讓溫絲卷直覺這兩人並不簡單。
下一刻溫絲卷便聽到戚尋跟兩人問好,「日後娘娘,師父,兩位好雅興。」
水母陰姬朝著愛徒看了過來,臉上閃過了一絲無奈,「擲杯山莊是沒有正門可走嗎?」
戚尋拎著燈從牆上跳了下來,「那倒不是,主要是不想打擾到看門的小哥。」
「你就瞎扯吧,左一爺一向以迎四方之人為樂,隨時門戶洞開,以擲杯山莊中賓客的武功,也不至於讓盜匪有可乘之機,哪來的打擾看門人一說。」日後娘娘難得看到戚尋這種被抓包的樣子,還覺得挺有趣的,但她又陡然意識到,戚尋並非是一個人離開的擲杯山莊,她身邊還跟著一個呢。
這白髮青年容貌陌生,只是在眉眼之間和戚尋頗有幾分相似之處,倒是顯示出了一點親切感來。
「這位是?」
戚尋一回頭就看到,她是從院牆上跳下來了,溫絲卷還傻愣愣地站在上面呢。
這張因為月華流照在白髮之上,更顯出芝蘭玉樹之態的臉,現在平添了幾分茫然的情緒。
大概他也沒想到,雖說是不必將水母陰姬當做什麼仙佛來看待了,可這個第一次見面居然是在陪著戚尋翻牆被碰個正著的情況下。
坑哥已經是既成事實了,戚尋也決定破罐子破摔,「這是我找回來的兄長。」
溫絲卷此時也收攏了神思從牆頭落了下來。
當他並肩在戚尋身邊的時候,誰也不至於懷疑她所說的兄長是什麼隨口扯出來的話,兩人的確有種從五官到氣質上的肖似。
戚尋又給溫絲卷指了指水母陰姬和日後:「這是我的師父和師祖。」
反正,雖說認識的方式奇怪了一點,但也總算是完成了這個介紹嘛。
不要在意這麼多過程中的細節。
當然水母陰姬還是記性很好的,她玩味地問了句,「這是你那個家裡有人當郎中的家一脈出來的兄長?」
這個五年多前被戚尋用來糊弄宮南燕的理由,現在被水母陰姬翻出來,還是很有一點扎心的感覺的。
但怎麼說呢,當年她瞎掰的話在如今聽來,還屬實有種命運註定的感覺了。
「家父的確是個郎中。」溫絲卷回道,「在下子承父業也可以算是個郎中。」
就是這個郎中在絕大多數的情況下也不給人醫病,而只是用毒就是了。
偏偏溫絲卷此時要說這話,可信度也並不低。
他在北伐宋軍中領了個職位,干點給人診治的閑事,因為多有跟治病藥材打交道的機會,此刻身上除了先前陪同戚尋往松江府城中閑逛沾染上的一點氣味之外,便當真是草藥氣息,還是傷葯佔據了主導地位的那種。
他神態中又有種說不出的倦怠懶散,或許也能說是溫和的氣質,讓他看起來也的確不像是玩毒的好手。
再或許便是他這頭先天早衰的白髮,讓他看起來更有幾分慈和氣度。
水母陰姬覺得非要說的話,他跟戚尋長得像也是個有說服力的理由。
——沒看戚尋那點搗蛋勁兒上來,用手段將胡鐵花趕出了薛家莊的事情,水母陰姬也只有說她幹得好的份。
溫絲卷也並非看不出這種愛屋及烏的情況,在確認妹妹的確在此地過得舒坦后,他眉目間也不覺笑意更深。
他將手揣在袖中緩步而行,有條不紊地回答著水母陰姬和日後時而提出的問題。
有戚尋先前在松江府城中與他的一番交談,加上在看到水母陰姬和日後之時他大致評判出的實力,溫絲卷不會不清楚哪些話能說而哪些話不能說。
比如說另一個時空的北宋便顯然是不該在他的話中提到的東西。
而關於他的身份來歷他也自然用了些模稜兩可的話來表達,「溫家世居嶺南僻靜之地,家父身故后仇敵找上了門來,我彼時裝傻充愣跪在靈堂前,看著父親的傳承為人所奪,這才逃過一劫,小妹便是在彼時不見的。認回小妹后我這個沒什麼用的兄長還是靠著妹妹才能將父親的傳承給奪回來,也總算是個圓滿了。」
「那份傳承便是我此前與日後娘娘提及過的那個。」戚尋補充道。
如此一來倒也不是說不通。
嶺南與衡陽之間的距離算不上太遠,若是遭逢家變后她流落村莊,長大了幾歲后又正巧和司徒靜一併遇上了一波人的綁架,還真就是水母陰姬見到的情況。
至於嶺南廣闊,這溫家到底在其中何處,也的確是不太好查證的。這江湖上的仇家爭鬥一年到頭不知凡幾,更多得是她們此前關注不到的。
溫絲卷穿著的衣服不像是此時朝代的也好解釋,身處偏遠之所的人或許便有桃花源中之人。
「這樣一來,阿尋的名字倒是應該叫溫尋了?」日後問道。
戚尋道:「戚字用久了不想改了,反正也沒什麼影響。」
「也好,你這戚少宮主的威名都快在江湖上傳遍了,若是忽然換了個名字還得再多折騰出一點動靜。」
在說到折騰的時候,日後和陰姬雖然跟溫絲卷並不共享知道的戚尋搞事的記憶,卻也不妨礙在這個話題上達成統一認知,更是相視一笑。
雖然剛開始遇上的時候意外了一點,現在有了共同話題便也可以聊上了。
一邊是妹妹爬窗都可愛的濾鏡拉滿的妹控。
一邊是得意於後輩成材就差沒繃住高人形象也跟著吹的徒弟徒孫控。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兩邊就算其中一方有意模糊些信息來表述,也並不影響這和諧異常的交流。
溫絲卷覺得這趟倒是來對了。
從水母陰姬口中說出的戚尋先前弄出的這些個事情,雖不像是在汴京之中的破局兼具了家國大義,卻好像更符合一個剛從師門中「畢業」出來在江湖上走動,性情里頗有幾分嫉惡如仇情懷的江湖少俠的舉動。
對此地的情況多了幾分了解,也便讓他對戚尋想要給他看的大戲有了些猜測。
不過他也不覺有些無奈地意識到,別看他們在交流關於戚尋的話題上還是很有志趣相投之感的,他若是這會兒說什麼想要將戚尋帶走之類的話,保管當場就能贏來兩位前輩的聯手打擊。
妹妹太受歡迎了怎麼辦?涼拌吧。
溫絲卷一邊記下了水母陰姬說的,戚尋打算在山西太原折騰她那明心山莊的事情,盤算起了有沒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一邊朝著後頭看了眼,正瞧見戚尋一副難以相信他們居然還真能聊起來的神情,怎麼看都有點魂游天外的懵逼。
與她先前在諸葛神侯面前,在方歌吟面前,以及在宗澤將軍面前振振有詞甚至氣勢不小的樣子,屬實是大有分別。
還怪可愛的。
有這點打岔的事情,又在探討妹妹/徒弟到底多能幹問題上有了盟友,溫絲卷大約一時半會兒之間也想不起來,戚尋先前因為極樂玄冰的緣故帶在身邊的還有一個狄飛驚,但是現在這位不知所蹤了。
不過反正溫絲卷跟狄飛驚之間也沒什麼私交,也沒必要管對方的去處。
但探討歸探討,總不至於談上幾個時辰,戚尋還是去找了擲杯山莊內的管事,給溫絲卷暫時安頓了個住處。
「你今日的話實在是要比平時多太多了。」看戚尋跟溫絲卷並肩離去,此地又只剩下水母陰姬和日後兩人,日後便調侃道。
「酒還是得少喝。」水母陰姬鎮定地給自己找了個理由。
「你這話用來騙騙別人也就罷了,我是不信的,你先前能為了這個徒弟跑來常春島上炫耀,現在這樣也不奇怪。」日後笑容溫煦,「這對你來說是個好事,人之所以是人,親情、友情、師徒之情都是不可或缺之物,你因為養出了個合心意的徒弟而生出成就感,與人有分享欲,歸根到底也是人性。我現在倒是覺得,你比此前更有問鼎武道之極的機會了。」
水母陰姬安靜地踱步在日後的身邊。
在擲杯山莊中以曲水流觴典故製造的流水引橋,在夜色中發出流水潺潺之聲,讓水母陰姬無端想到了當年她面對著海潮,執拗地要創建出一門與此前的武功都有別的功夫,在難關守門之時遇到了日後娘娘的情景。
她當年心懷澎湃,卻在隨後久居神水宮中心緒趨于波瀾不驚,但這種波瀾不驚不是看開,而更像是將自己堵在了一潭死水之中,絕非明玉功和天水神功的突破之道。
現在這些誠如日後所說的正向情緒,或許的確是她臨門一腳的機會。
「有時間跟小靜也聊一聊吧,這些死結,在你功力不得長進的情況中沒一個是無辜的。」日後又說道。
若是其他時候提及這個問題,水母陰姬說不定還得翻臉,縱然跟日後這種長輩她不至於做出翻臉的舉動,也並不妨礙她會試圖岔開這個話題。
但在此時這談話順理成章地到這裡的時候,她面上露出了幾分猶豫,卻還是用僅能被兩人聽到的聲音回了個「嗯」字。
她的弟子已經可以獨當一面,支撐起神水宮的門庭了。
她這個做師父的也不能當這個永遠在逃避的懦夫。
她仰頭看了眼月色。
頭頂的烏紗層雲恰在此時流轉散開,在擲杯山莊的地面上鋪開了一層宛如霜花的銀輝,她又朝前踏出了一步,正好踩在這一地銀光之中。
「我會的。」她又重複了一次。
而這一次的聲音比起先前的默認要讓人聽得清楚得多。
等第一日水母陰姬難得起得晚了些。
戚尋早已經領著溫絲卷,將這個在師父面前也過了明路的兄長介紹給諸位了。
華真真出於直覺,感覺戚尋領來的這個兄長並不像是個尋常的醫者,但她都這麼說了,華真真也不會出言反駁。
倒是武維揚這傢伙很是自來熟地拍了拍溫絲卷的肩膀,「光看賣相,你是比前陣子我們見到的什麼張簡齋神醫、王雨軒神醫好得多了,不過你們這些個神醫怎麼個個細胳膊細腿的……」
他頗有幾分挑剔地「嘖」了聲,繼續說道:「要我說越是打著神醫招牌的便越是應該練出一身好筋骨,一來這病人一看有了個強有力的證據在這裡,對你們這藥到病除的話總也有點底了,一來若是這病人犯倔不喝葯怎麼辦,筋骨強健些直接一把就將人按住了。」
金靈芝一口茶就噴了出來。
她還是頭一次聽到這種歪理邪說,偏偏這麼一琢磨好像還真有那麼點道理。
但她下一刻又看到武維揚一點不帶掙扎地倒了下去,唇邊依然帶著一縷微笑的白髮青年,一副此事與他無關的樣子。
可他打了個響指,武維揚又在一瞬間恢復了行動自如,從地上蹦躂了起來。
「好傢夥,你這將人放倒的本事倒也是登峰造極了。」武維揚嘖嘖稱奇。
雖然被溫絲卷當了一回小白鼠,但武維揚一向佩服有本事的人,現在也不例外。
他平日里沒少與水匪打交道,那些個迷煙瘴毒的東西,他再怎麼沒有心計,在下意識的防備上總還是有些數的,可方才溫絲捲動手的時候,他卻絲毫徵兆也沒有察覺到,可見對方在用藥的本領上非同凡響。
「溫兄弟,你這本事用在治病救人上可屈才了。」武維揚一點不記打地又攀談了上去,「你這功夫就應該用在清剿海寇上,不聲不響地將人全給放倒了,兵不血刃吶!」
溫絲卷笑而不語。
他昨夜便從水母陰姬這裡知道,海寇的清剿正是戚尋想要以天水神功立威之事,也是用來進一步打響神水宮的名號。
那他既然是被請來當個觀眾的,自然也該當將觀眾的責任進行到底,可不能幹喧賓奪主的事情。
不過看在武維揚與戚尋的關係瞧著不差的份上,用來糊弄的理由還是要找一個的,他想了想后回道:「成本太高了。」
這個理由用來說服武維揚是足夠了。「也對,你們這些個稀奇古怪的藥物總是大有來頭的,那還是無本買賣好得多。」
什麼無本買賣?戚尋的興風作浪嗎?
金靈芝又被嗆到了一次。
她發誓自己再也不再武維揚這傢伙開口的時候喝茶了。
她琢磨著還是岔開話題為好,正好環顧一圈后發覺在場中少了個人,便問道:「說起來,楚香帥去了何處?今日怎麼沒見到人。」
如果要在擲杯山莊中給眾人的待遇分個級的話,頭一號自然是左輕侯的寶貝女兒左明珠,排第一的便是楚留香了,畢竟左輕侯素來是很得意於自己有這個既能與他談得來,又能與他一道享受的朋友的,甚至還肯為他下廚去做一鍋拿手的四腮鱸魚膾。
昨日的宴席上左輕侯為了氣一氣薛衣人專門多敬了李觀魚一杯,也沒少跟楚留香這個老朋友搭話,以楚留香對朋友的義氣,顯然也不像是會在忽然之間告辭的。
聽到左明珠問及這個問題,左輕侯答道:「香帥的那艘船近來正好就在松江府外的海上,此番剿匪若能成,難保沒有流寇南逃,為免傷到船上的三位姑娘,香帥今早便啟程去將她們接上岸了。想來也花不了多少時日。」
果然還沒等到正午,楚留香便已經帶著他的三位義妹到了。
一身紅衣的李紅袖主管楚留香的那些個田莊財務和接濟貧苦人的支出,宋甜兒是個少見的蜜色肌膚的活潑美人,聽說做得一手好菜,而蘇蓉蓉,戚尋倒是曾經跟她有過一面之緣。
她的姑姑正是戚尋的師姐,在她學藝於神水宮期間,蘇蓉蓉曾經到訪過一次。但三姑這個人行事謹慎,為免神水宮隱秘外露,乾脆限制了蘇蓉蓉的行動。也就是戚尋在宮中折騰日常任務亂跑慣了,跟她碰上過一次。
現在兩方碰面,便頷首權當打了個招呼。
「每次看到你楚香帥這陣仗,饒是知道這是你的義妹,我也得說你這踏月留香,品貌風流之名,實在不是別人亂扣給你的。」左輕侯看了看這四人一併出場的組合,一把將楚留香拽了過來,「行了不說這個了,你倒是很懂得挑回來的時候。」
「看來今日午膳我有口福了?」楚留香問道。
「欺負你鼻子不靈便,你不如猜猜看?」左輕侯笑了笑。
楚留香對這位老友的惡趣味沒什麼辦法,他正打算瞎蒙亂猜一道,卻忽然發覺在場中有一道與尋常的打量不太相同的目光朝著他看了過來。
他循著目光投來的方向看去,便看到了一個樣貌出眾的白髮青年。
楚留香自覺自己的記憶力不差,尤其是對方的形貌如此有特點,倘若見過的話更應該印象深刻,可他翻遍了自己的記憶也不覺得自己曾經跟對方見過。
而倘若他沒感覺錯的話——
在對方頗為微妙的目光里,那種無端背黑鍋的感覺突然冒了出來。
但這種注視又很快被收了回去,就彷彿他先前感覺到的只是一種錯覺而已。好客的左輕侯更是已經將他拖離了此地。
溫絲卷站在戚尋身邊,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問道:「跟他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