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白亦墨昏沉間,感覺到有蟲子正在自己體內遊走。
不是他熟悉的那幾隻。
新來的小朋友行事風格十分囂張,就跟在自己家一樣,慢慢悠悠的,東走走西看看,時不時還「挑剔幾句」,改一改某幾處細節的裝修。
又痛又麻又癢。
換一般人早瘋了,白亦墨卻只感覺喜從天降,他躺在那裡一動不敢動,生怕驚了對方,到手的本命蠱就飛了。
一邊悄咪咪地圍捕、煉化,一邊喜滋滋地驚嘆號刷屏——
我找了多少年啊!
自己送上門的!
這漂亮的花紋!這霸道的性格!
資質好到爆!
看起來還是剛出生沒多久的幼年體,這要是好好培養,等長大了得兇殘成什麼樣!
別掙扎了小乖乖,今天耶穌來了也救不走你我說的!
白亦墨是族裡公認的千年難得一見的天才蠱巫,一張試卷別人考五分他考五千分的那種,上過大學周遊過世界,滿肚子奇奇怪怪的知識都學雜了。
奈何生在末法時代,絕地天通,神人永隔。
白亦墨坐擁財富無數,不缺功法也不缺開拓創新的勇氣,他缺的是許多材料地球上是真沒有啊!
本命蠱對一位巫來說有多重要?可以說脫凡入聖盡在於此了!他至今沒有難道是因為不喜歡嗎?
如今終於時來運轉!
正所謂一見傾心,江山為聘,看小東西歡喜的都搖出殘影的樣子,心裡應該也很感動吧?
這場始於入室搶劫的霸王硬上弓也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直到劫匪徹底認命,白亦墨心懷大暢,這才騰出心神留意外界的動靜。
「奇怪,要不是時間太久我都懷疑他是睡著了。」
一個聽不出年紀的男聲在不遠處響起。
「該做的檢查都做了,除了體溫高了一點,身體各項數據都正常,沒有被污染,也沒有被寄生——如果什麼都沒有,病人為什麼昏迷超過兩天還不醒?」
「也許是嚇過頭了?畢竟新娘學校畢業的小弱雞嘛,想也知道神經有多脆弱了。」
另一個男聲帶著輕佻的笑意。
「偏偏他又趕上倒霉,軍方運輸艦都能蟲群暴動……何醫生,賭一頓晚飯怎麼樣,我賭這小少爺一醒,就該撒潑打滾死也要回首都星了,而且這輩子都不可能再來淪陷區。」
「當我傻嗎?和你賭不是肉包子打狗——咦,你醒啦?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話音剛落,白亦墨的肚子發出一陣巨大的轟鳴。
他坐起來環視四周。
發現自己正被罩在一個看起來科技感十足的觀察倉里,手腕扎著營養液,不時有紅的藍的光照在他身上,然後旁邊的儀器就會發出長長短短的提示音。
懵懵地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少年漂亮的桃花眼一轉,對準兩位全副武裝的白大褂。
疑似已經穿越了的天才大巫揉揉肚子,很實在地表示:「感覺?感覺有點餓……」
頓了頓,他忽然展顏一笑,對剛才提出打賭的那個大夫說道:「不然我來跟你賭吧,我覺得淪陷區特別酷,感覺比家裡好多了!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回去,更不可能撒潑打滾。」
隨手將營養液針頭拔掉扔在一邊:「所以你能把賭注拿來給我吃嗎?」
左邊的白大褂:「……」
白亦墨歪歪頭:「不行嗎?」
右邊的白大褂悶笑著撞了同事一下。
同事憋屈地點點頭:「……行。」
白亦墨提醒他:「得快點,要多拿肉,我飯量很大的。」
煉製本命蠱是個辛苦活,他感覺自己現在可以吃下一頭牛!
背後說病人壞話慘被抓包,醫師乙只能自認倒霉,花錢消災給苦主訂盒飯。
苦主皺著眉頭狂吃完三人份,攔都攔不住,看得出來是真的餓了。
但自己訂的盒飯有這麼難吃嗎?明明為了表示誠意,他咬牙選了食堂最受歡迎的紅燴牛肉套餐啊!錢包大出血了!
最慘的是因為低估了這飯桶的可怕,他自己那份都沒保住!
嫌棄你還吃這麼多!
醫師乙欲哭無淚。
所以說,他是真搞不懂這挑嘴的飯桶少爺怎麼想的,以為淪陷區是什麼好玩的旅遊景點嗎?
憑他那張迷惑性十足的漂亮臉蛋,留在首都星找個冤大頭嫁了多好,保證一輩子吃香的喝辣的……
白亦墨不知道有人在腹誹他,他活得自我,萬事過後不縈於心,更是從來不記仇,因為一般有仇他當場就報了。
盒飯里黑乎乎的醬汁泡著幾大塊口感糟糕的合成肉,他努力把自己餵了個半飽,便推開不吃了。
問過管床醫生后,白亦墨走出病房,開始興緻勃勃地滿住院區溜達起來。
他腦海里殘存著原主的一些記憶碎片。
星際時代,來自星外的蟲巢突然爆發,現在除了首都星還是世外桃源,淪陷區簡直到處都是蟲子!種類特別多!個個都很兇殘!
它們動輒污染、寄生人類動物植物,如今整個世界遍布奇行種,住院區就收治著許多還未完全異化的病人。
白亦墨行走其中,那看什麼都好奇的樣子,簡直堪比和尚廟裡吃齋半生的風流浪子突然來到女兒國……
震撼!造作!收穫!快樂!
流連忘返!
陶陶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
兩天後。
一隊荷槍實彈的軍人奉命過來醫院找人。
領頭的宋准少校草草看了一遍白亦墨的就診記錄:「確定沒問題了吧?嗯,沒有被感染、寄生的醫學指征,病人現在的心理狀況是……優良?」
他皺著眉頭,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據他所知,這位家世極為優越的白同學剛拿到畢業證,就火急火燎登上了飛往淪陷區的軍方運輸艦,他把軍團剛剛倒閉的第九食堂包下來了。
——作為那所著名貴族公學、民眾戲稱為新娘培訓營出身的優秀畢業生,這樣的就業規劃簡直稱得上是匪夷所思。
軍方運輸艦可不是豪華游輪,除了乘客以外,上面啥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都有。
一共五天的行程,這小少爺呆的無聊了,便在隨從的刻意慫恿下,滿飛船到處亂逛,結果就逛到了內容物最高能的零號貨艙。
隨從負責開路排除障礙,加上管庫的兩個蠢貨玩忽職守,有心算無心,竟然真的叫他溜了進去……
那裡面密密麻麻的巨大籠子里,滿是活的蟲子和異化怪物,其中還有一株時刻準備越獄的、脾氣狂暴無比的食人魔藤!
隨從幫它把鎖打開了。
整個貨倉徹底失控!
要不是關鍵時刻安保人員駕著機甲趕到,加上運氣實在爆棚,現在世界上存在的就不是一個白亦墨,而是一坨白亦墨了。
搞得飛船一團糟,他倒是兩眼一閉,全程昏迷著被送進醫院。
隨從就沒那麼走運了,毀滅罪證失敗,被安保人員當場擒獲,關看守所連審三天,開始還嘴硬,後來已經連五歲那年尿褲子都老實交代了。
非常普通的犯罪動機,這二五仔染上賭癮欠下巨債,本來還指望從少爺手裡摳錢,結果少爺不知道抽了什麼風,死活要去淪陷區包食堂!
零花錢全用來支付租金和購買各種原料設備了,少爺整個成了窮光蛋。然後又因為不肯老實聯姻,被家長停了所有銀行卡……
榨不出油水,山窮水盡之下,隨從乾脆收了幕後黑手一筆巨款,兼職當起了殺手。
至於這傻白甜小少爺為什麼遭人恨到雇兇殺人的地步?
站在他自己的角度其實真挺冤枉。
但幕後黑手鍾南彥卻覺得白亦墨必須死!他若不死我心難安!
白亦墨和鍾南彥倆人從幼兒園就是同學,都是天之驕子,從小被人誇到大的,結果鍾南彥從顏值到才藝被對方一路碾壓,當了十幾年的鐵杆老二啊,那真是做夢都盼著白亦墨趕緊叫車創死!
到這還不算完。
兩年前鍾南彥突然死了親爹,悲痛的情緒還沒緩過來,他媽就熱烈宣布要改嫁給同樣死了老婆的白啟明了——從此他跟白亦墨就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了呢開不開心?
開心你媽啊開心!
鍾南彥就差原地炸成煙花,狂飲爛醉之後,哭著跑去找男神告白,結果男神悵然一嘆,說很抱歉自己已經有心上人了,就是那個白亦墨呢……可惜白亦墨看不上他嗚嗚嗚。
鍾南彥:「……」
心態徹底崩了。
殺殺殺殺殺!
為此他已經計劃了兩年!
只是鍾南彥怎麼也沒想到費盡心機買來的殺手會這麼坑……
他都要去淪陷區了!
天高皇帝遠!
你哪怕直接沒人的地方給他一刀呢!
腦子被蟲子啃了嗎敢在執劍軍團的運輸艦搞事?
真特么要被你害死了!
當然,鍾南彥買兇過程非常謹慎,能夠在法庭直接定罪的證據基本沒有,加上親爹家族也不是吃素的,憑這個送他坐牢就別想了,不現實。
但該是怎麼回事大家心裡都清楚,執劍軍團如果那麼好打發也不會讓那麼多人聞風喪膽了。
軍部運輸艦在蟲群暴動中損失的巨額賬單誰來付?總不能全推給同時也算受害者的白亦墨吧?不得找兇手分擔分擔?
那真是好大一串零啊!
現在事故處理中心分別派出兩隊人馬,一隊負責首都星窩著的鐘南彥那邊,一隊負責醫院躺屍的白亦墨這邊,目的非常單純:痛快點把屬於你的那份付了,不然有你好果子吃!這世上敢拖欠執劍軍團債務的人還不存在呢~
宋少校跟人抓鬮,眼睜睜看著那個幸運的王八蛋帶著兄弟們去首都星瀟洒了,他則要留下來對付蟲暴里倖存的冤種小少爺。
自己抓鬮前怎麼就沒好好洗個手呢?
這狗屎任務也太操蛋了!
宋准心情糟的一批,他一想那嬌貴少爺醒了后必定會又哭又鬧的模樣就頭痛欲裂。
結果捏著鼻子來到醫院,人沒在病房不說,醫療報告都寫的什麼玩意兒?
當時那小少爺可都嚇暈了!
暈之前連綿不絕的慘叫聲整個飛船都聽得見!
沒被污染寄生可以理解,但你跟我說他精神狀況良好?
「請不要質疑我們的專業素養,」接待他的白大褂不悅地推了推眼鏡,「這裡有病人住院期間的監控記錄,不信你自己看。」
宋准冷著臉快進——暫停——快進——暫停。
最後他不得不承認,白小少爺的精神何止是良好啊。
他簡直好過頭了!
兩天里,他就像完全忘了飛船上群蟲狂歡帶給他的心理陰影,跟個跳蚤一樣,一秒不肯閑著,跑完感染危重監護科跑寄生物無害清除科——
要知道這倆地方的病人幾乎都沒有人樣了!其中絕大多數屬於臨終關懷的性質,科研目的遠大於醫療目的。
宋准自認鐵骨錚錚,對這兩個科室也想繞道走,本能就很排斥。
白小少爺卻自告奮勇……免費護工當的不亦樂乎。
現在那倆科室的醫護人員別提多喜歡他了,打聽到他的工作單位后,一個勁表示回頭要給他寫感謝信、寄錦旗!
還一度試圖挖軍部後勤處的牆腳,讓他乾脆把那破食堂再轉包出去,跳槽來他們醫院得了。
炒菜哪有治病有意思!
宋准少校沉默地將視頻關掉。
「總之,」他乾巴巴地對醫生說道,「先把人找回來再說吧,公務在身不能耽擱,早點把事情辦完我們都方便。」
可以理解,他想。
有些奇葩是這樣的,刺激過頭了,乾脆就會放飛自我。
這麼看來白同學蠢是蠢了點,心地是真善良啊——也對,若非大愛無疆,他也不會被有心人一忽悠,就好好的首都星闊少不當,巴巴跑來淪陷區開食堂了。
等著也無聊,他隨手在自己終端上寫好任務日誌,點擊上傳。
【長虹號運輸艦蟲群暴動事件後續:主要責任人之一白亦墨身心狀態正常,未見污染、寄生。可以確定為完全行為能力人,為自己的一切言行負責。】
【白亦墨成長環境單純,未見與真理社、母神教等邪.教組織有任何交集,選擇在軍部包食堂的動機懷疑為單純的聖母心泛濫(有待繼續觀察.附《監控資料.住院版》、《隨行人員王某審訊記錄》)】
【鑒於白亦墨在長虹號運輸艦蟲群暴動事件中僅為導火索作用,基本不存在主觀惡意,建議賬單認領后,不予吊銷第九食堂營業執照,允許他繼續參與經營,以觀後效。宋准。】
膀大腰圓的馬副官在旁邊看著他寫完,遞給他一根煙點了,下巴朝後邊一努:
「頭兒,那這小子怎麼辦?你瞧他那賊眉鼠眼的德行,待會兒見了傻白甜小少爺,肯定要胡說八道的。」
「怎麼,這麼快就倒戈了?」
「嗐,你是知道我的,唯一的缺點就是太有正義感了。我看小少爺人不錯,要賠那麼多錢呢,就別落井下石了吧。」
頓了頓,馬副官又很實誠地補上一句:「再說他不新娘學校畢業的嗎,肯定很會做菜……」
「咱軍部那些食堂做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啊,好幾回我都差點吃吐了!對人小少爺和善點,存下點香火情,以後說不定能吃點小灶啊頭兒,您說呢?」
我看行。
本來把那個姓王的二五仔帶過來,就是為了刺激白亦墨趕緊支愣起來的,不是有句老話說仇恨使人強大嗎?
別管小少爺在醫院的狀態是嚇傻了還是嚇瘋了,罪魁禍首往前一推,倆人撕吧去吧,撕吧完了冷靜下來,他們就能坐下來聊一聊賠款的問題了。
可誰能想到他們的索賠對象竟是個人間小天使呢。
面對長滿觸手、肉瘤、口器,到處產卵、吐絲、蛻皮的危重感染者,他毫不嫌棄,從頭到尾保持著暖心的微笑。
一個個地幫忙擦身、陪護,傾聽他們混亂痛苦的臨終遺言,最後連屍體都跟著搬搬抬抬,還給那些可憐人詠唱安魂曲……
咳,雖然有點跑調吧。
但好多親屬聽得都感動炸了好嗎!
蟲巢爆發這麼多年,誰身邊沒幾個親朋好友感染異變呢。
就連他們自己,說不定哪天也要經此一遭。
所以也怪不得馬副官倒戈,表示隊長收手吧,外面到處都是聖潔之光,咱一群報喪鳥夠晦氣了,要是再讓二五仔跟他激情對線那還算人嗎。
宋准隊長特別聽勸,摘下帽子扇著風:「好像是不太厚道……哎你們誰帶口塞來了?」朝後一指,「出個人去給他堵上。」
正抓緊時間默默排練洗白稿的二五仔王某:???
唔唔唔唔唔!
卧槽這他媽誰的臭襪子!
他悲憤的像尾活魚似的嗷嗷打挺,飽經磨難的雙眼滿是控訴:有种放開我啊!來前可不是這麼說的!你們特么是不是玩不起!
接待醫師一臉慘不忍睹。
正打算說點什麼,一眾人等就動作一頓,他們都聽到走廊里傳來的跑調安魂曲了。
歌聲由遠及近,給人一種強烈的魔音入腦之感。
踩著歡快的腳步聲,白小少爺噔噔噔閃現在病房門口。
他手裡拖著一個巨大的黑色塑料袋,就公共垃圾桶盛垃圾的那種,裡面鼓鼓囊囊,依稀能看到有什麼東西在彈跳蠕動。
如白玉雕就的修長手指,乾淨整潔的衣領袖口,還有一張令人一見便心生愛憐、非常符合傻白甜刻板印象的漂亮臉蛋。
物品與主人形象太過割裂,眾人表情一時無比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