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胡倩倩把兒子給她的六千塊錢「旅行經費」加了四千，湊了一萬塊錢，又還給了兒子。

「我兒子馬上要去電視台上班啦！得買兩身好衣服！」

「放心吧，你媽手裡不差錢，這不是剛得了八十萬嗎？」胡倩倩美滋滋地拍了拍銀行卡。

以前擔心在衛家人面前露富，家裡好一點的東西都不敢買，買了也怕讓衛志勇轉手就送到老家去了。

現在好了，家裡都是自己最親的人，從結婚到現在，胡倩倩從未有一刻這麼放鬆。

「瞧你那點出息！現在這八十萬，夠做什麼的？」衛昇的外公胡遠征瞪了閨女一眼。

就連外婆葛君都不幫著閨女，還一把將她手裡的銀行卡搶了過來。

「我看你這是要飄了！這錢放我這！等衛昇工作定下來了，公積金交滿六個月，拿上這八十萬，不夠的話家裡再湊點，趁著這兩年房價還不高，趕緊給他買個婚房！」

衛昇：「……」

來了來了！

上學的時候擰著他的耳朵，千叮萬囑的不讓他談戀愛。

這才剛畢業不到一年啊！就恨不得從天而降一個女朋友，立刻領證結婚？

不過，吐槽歸吐槽，衛昇也同意讓外公外婆幫忙管著這筆錢。

他媽嘴上罵的比誰都狠，可要真是個能狠得下心的，這些年又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丈夫把自己的工資積蓄全都拿去貼補婆婆和小叔子？

相比之下，他外公外婆就比較拎得清了。

別看他爸以前經常到外婆家蹭飯，外婆也從來不找他要生活費，可實際上，胡家到底有多少錢，這些年置辦了多少產業，衛志勇這個女婿是半點也摸不著。

外公外婆心裡跟明鏡兒似的，知道這個女婿靠不住，怕是早就猜到他媽遲早要跟他爸離婚，所以一直對那邊留著一手呢。

女兒和外孫都回來了，胡遠征心裡高興得不行，晚上特意開了一瓶珍藏的茅台，非要衛昇陪他喝兩杯。

不過，胡倩倩就沒這麼好的待遇了。

胡遠征兩杯茅台下肚，忍不住狠狠瞪了閨女一眼：「老子到處託人找關係，好不容易弄到的工作，你就這麼連個招呼都不打，就給了衛家那個小白眼狼？」

胡倩倩最怕她爸了，被胡遠徵訓了兩句，眼圈都紅了。

「姥爺，您誤會我媽啦，GD局又不是城管，他想進就能進？不是我埋汰自己家堂哥，您信不信，我媽就是把這工作手把手交到他手裡，他也接不住？」衛昇沖他姥爺眨了眨眼睛。

「哈哈哈哈~你小子這心眼！倒更像是咱們老胡家的種！」胡遠征大笑著拍了拍衛昇的肩膀。

胡家這邊歡聲笑語，衛家的氣氛卻有些微妙。

稀里糊塗在親媽和弟弟的攛掇下，和老婆離了婚，不知道為什麼，衛志勇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好像有什麼珍貴的東西被他弄丟了。

渾渾噩噩地回到家，包里的銀行卡還沒捂熱乎呢，就被他媽強行翻包拿走了。

「衛冕馬上就要到省城上班了，以後就是城裡人，咱家得抓緊給他在省城買房！我聽說城裡女娃娃處對象，都要男方有個商品房。」

衛奶奶一雙精明的三角眼看了大兒子一眼，眼珠子轉了轉，又給大兒子安排了新的任務——

「你們YC公司那個公積金不是很多嗎？你趕緊去查查還有多少。」

「衛冕剛上班，以後還要處對象，哪能還得請省城的房貸？志勇吶，你可是衛冕的親大伯！衛冕從小就最崇拜你這個大伯了，對你比對親爹還孝順，你這個大伯好意思不管他嗎？」

衛志勇張了張口。

他想說自己親生的兒子也沒買房呢。

家裡唯一的一套房子，因為離婚也已經賣了。

這八十萬都拿去給衛冕買房，那衛昇怎麼辦？

雖然衛昇向著他媽，可說到底，衛志勇的思想還是老一輩的傳統，覺得家產還是得留給兒子。

「大哥！大嫂家可是開超市的，那麼有錢，難道以後衛昇結婚，他們家不給買房子？唉！說到底也是我們沒用，沒學歷，找不到好工作，掙不到錢，也沒本事給衛冕買房……」衛志飛熟練地開始哭窮。

就這樣，衛志勇本來打算回一趟老家，接侄子去省城上班的，沒想到稀里糊塗又答應了衛母和弟弟一大堆條件。

回到省城，衛志勇先在單位附近找了一家快捷酒店給衛冕暫時住兩天，他跑到單位銷假，順便問問辦公室怎麼申請員工宿舍。

辦公室主任聽說他要申請宿舍，簡直都驚呆了。

「老衛啊，咱們單位的宿舍，都是給那些沒結婚的小年輕住的，你這都進單位三十多年了，再去和一幫小年輕擠宿舍，不太好吧？」

「再說了，單位每個月光是公積金就給你交了四千多，這些錢不夠租房子嗎？」

一番話擠兌得衛志勇面紅耳赤。

沒辦法，他只能倉促在原來住的小區附近，租了一個三居室的大房子。

每個月租金4500元，押一付三，一下子就把他工資卡里剩下的錢花的只剩下幾百塊。

本來就他們兩個人住，完全可以租一個便宜點的小房子，但衛母說了，家裡沒個女人伺候可不行，等他們倆在省城安頓下來了，到時候讓弟弟和弟妹也來省城打工，大家都住一起。

這樣算下來，弟弟和弟妹一間房，衛冕一間房，再加上他自己，至少也要租有三個卧室的大房子。

「大伯，我餓了，咱們去吃牛排唄？」租好房子，提著行李從賓館出來，衛冕看著路邊的西餐廳就不想走了。

「這牛排也太貴了！一個人就要一百多塊錢，咱們直接打車回家，小區旁邊有一家沙縣小吃……」衛志勇心疼道。

「哦，我就是聽說衛昇他們同學聚會，不是牛排就是海鮮自助餐，我都沒吃過，還挺想嘗嘗味道的……」

衛冕低下頭，略長的劉海遮住了溢滿嫉恨的雙眼，單薄的身影，看著格外的可憐。

衛志勇立刻愧疚起來。

於是，身上最後的五百多塊錢，請侄子吃西餐花了三百多，搬到出租屋后，又在小區門口的超市買了點租房子用的東西，一通折騰下來，衛志勇的銀行卡是一毛錢都刷不出來了。

最後還是用了花唄。

只可惜，這倆人都不是會過日子的。

衛冕就不說了，從小被家裡寵著長大的，家務活不用他做，就連家裡日常生活需要用到什麼，他都不一定知道。

反正遇事不決就喊媽！

衛志勇一大把年紀了，居然也是個生活白痴。

這些年他一顆心都撲在老家的親媽和弟弟一家身上，自己掙了一點錢，就恨不得拚命彌補家裡人，自己的小家是一點也不管。

胡倩倩一開始還跟他吵過鬧過，後來發現沒用，心也涼了，索性不靠他，什麼是都自己做。

久而久之，就給單蠢的衛志勇造成了一種錯覺，那就是經營一個小家庭，好像也不是很難的樣子？只要每個月給老婆一千塊錢生活費，頓頓都能吃上熱乎飯，孩子上公立學校也花不了多少錢，維持一個家庭的日常開銷，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倆人自以為思慮周全，在超市裡買了洗髮水、沐浴露、牙刷牙膏之類的，怕晚上餓了，還買了點速食麵和火腿腸，水果也買了點，大包小包的提回出租屋。

結果卻發現，想洗澡，忘了買毛巾和拖鞋。

想煮麵，忘了買鍋碗瓢盆，還有碗筷湯匙之類的。

想吃個水果，也找不到削皮刀……

等到倆人對照著家裡急缺的東西，列了個採購單，跑到小區門口，卻發現超市已經關門了。

咳~老小區附近的店主，一般都比較佛系，作息時間和老人家差不多，早上開門，晚上九點之前必定關門回去睡覺。

誰願意為了半夜跑出來買煙的煙鬼，守著店熬到大半夜？

那點利潤，還不夠開空調交電費的呢。

實在沒辦法，最後衛志勇只能找了兩件舊了的棉T恤出來，充當毛巾，倆人簡單洗漱了一番，各自回到房間……

「大伯！你怎麼沒買被子？」

衛志勇一臉灰敗地從自己房間走出來。

他那個房間也只有光禿禿一張老式席夢思床。

別說被子了，連個床單枕頭都沒有！

想到以前胡倩倩當家的時候，他哪裡操心過這些事情？

反正每天上班前，家裡早飯都是做好的，吃完就走。

晚上下班回來，飯菜也是做好的，家裡乾乾淨淨，什麼都是現成的……

從前覺得稀鬆平常的事情，一旦失去了，便覺得更加的難以忍受！

他突然後悔離婚了……

「大伯，這房子也不能睡啊，要不咱還是去住酒店吧？」衛冕的小脾氣已經快按捺不住了。

他家窮歸窮，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苦？

沒辦法，衛志勇只能帶侄子去住酒店。

也不知道是不是霉運附體，今天一整天，簡直什麼事情都不順心！

以前他們這個小區附近有很多私人旅館和快捷酒店的，可衛志勇帶著侄子找了好幾家，全部都住滿了。

「別找啦！今天咱們這一片的酒店、賓館，只怕一間空房都找不出來了。」一個旅社老闆好心提醒他們，「這兩天咱們這的美院考試，據說一下子來了好幾千個考生！這麼多人都要找地方住，你說你們也沒提前預定，這時候出來找地方住，誰家有空房間給你們留著啊？」

衛志勇和衛冕拖著行李箱，茫然地走在街道上。

走累了，就只能在馬路牙子上坐著歇一會。

「大伯，咱們大車到市區去住吧？貴就貴點，總不能睡大馬路吧？」

話音剛落，就看到幾個酒鬼喝得醉醺醺的，拎著解酒的飲料瓶晃到他們面前。

低下頭，看了看穿著舊睡衣、十分落魄的倆個大男人，不由心生憐憫。

「失業了是吧？」

「唉！想開點吧，這幾年大家都一樣，日子難過啊！」

「給~這錢拿著，買兩桶泡麵吃吧！」

這幾個醉漢居然還是個好心人！

看著腳邊丟下的幾個空的飲料瓶子，再看看手裡被強行塞過來的二十塊錢，衛志勇一張老臉瞬間漲得通紅。

他這輩子都沒這麼丟臉過！

這些人是拿他當乞丐了嗎？

他好歹也是正經國企單位的正式工！每個月一兩萬的工資福利拿著，卡里還有八十萬！

等等！那八十萬，現在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衛志勇茫然四顧，心底一片蒼涼。

一時間，他居然覺得，現在的自己，除了還有一份體面點的工作之外，和那些睡在大馬路上的乞丐，好像也沒有什麼區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