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發表
紀阮眼睛大而明亮,睫毛軟軟地撲閃著,像精靈王國里最可愛漂亮的那隻小精靈。
顧修義對上如此澄澈真摯的目光,頭一次對自己處理事件的能力產生了懷疑。
他靜默片刻,撥通了宋嶺的電話:
「你去問問白粵,是不是還有封信沒交出來。」
宋嶺這一問,就問了幾十分鐘。
期間趙阿姨過來送了頓飯,蔬菜排骨粥,熬得糯糯爛爛的,香氣逼人,宋嶺回撥過來時,顧修義正全神貫注喂紀阮吃飯,把手機扔到小桌上按開免提。
宋嶺那邊背景吵雜,七嘴八舌夾雜著髒話不斷往電話這頭冒,聽得顧修義皺起眉:「你走遠點再說。」
「誒,也行,我這邊是太吵了。」宋嶺邊說邊打開車門坐進去,環境立刻清凈,他鬆了口氣:「白粵現在忙得很,高利貸那邊看著他呢,不讓多跟外人接觸,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讓我問了他幾句。」
宋嶺等了兩秒:「……喂?老顧你聽得見嗎?」
顧修義忙著給紀阮揉胃,隨口道:「你說你的。」
紀阮整天都沒吃東西,早上還吐過一回,現在幾口粥剛下肚就有點不舒服,靠在顧修義身上哼哼唧唧。
宋嶺聽著對面的動靜有點怪,但不敢深想:「沒拿到什麼信,我看白粵的表情不像說謊,他本人都不知道有這回事,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顧修義和紀阮對視一眼。
紀阮嘴唇還泛著白,手虛虛搭在顧修義小臂上,蹙眉思考:「可是我真的聽到了呀……」
「嗯,我知道,」顧修義完全信任紀阮,問宋嶺:「他具體怎麼說的?」
宋嶺:「額……需要我一字不落複述一遍嗎?」
「你說。」
「好嘞!」宋嶺接到指令,咳嗽一聲捏起嗓子,畫風突轉:
「有病嗎?多少年了老子連字都懶得寫,我發什麼神經給你寫信?!」
「紀阮!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你在夢遊嗎當時?!」
宋特助聲情並茂情緒飽滿,將白粵處於高利貸團伙威壓下的憤怒癲狂表現得淋漓盡致,然後立刻恢復正常,收放自如:
「他就是這麼說的。」
紀阮:「……」
顧修義:「…………」
紀阮乾笑兩聲:「宋特助你、你台詞功底不錯啊,比我前段時間看的偶像劇男主強多了。」
「是嗎?」宋嶺有點開心,受寵若驚道:「實不相瞞,其實我讀書那會兒就覺得自己有當演員的天賦,要不是老顧說他征戰商場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人,又跟我賣慘,我心一軟決定來幫他,說不定你那天看的偶像劇男主就是我了!還有啊——」
「宋嶺。」顧修義冷漠打斷:「騙小孩要坐牢的。」
宋嶺:「……」
顧修義沒等他回答,抬手掛斷電話,輕巧地將宋特助塵封多年無人訴說的演員夢,扼殺在脆弱的通話電流聲中。
他收回手,暖烘烘的大手覆在紀阮胃上輕輕按揉,將話題拉回來:「沒有信,寶貝。」
紀阮胃稍微適應了些,自己坐正小心試探著喝了口粥,若有所思:「……為什麼會這樣呢?」
顧修義按按紀阮的肩,讓他舒服地倚在自己身上,從他手裡拿過勺子繼續喂飯的工作:「應該是他口誤說錯了,白粵有一點妄想症的表現,那時候可能精神不太正常。」
紀阮咽下一口粥:「是這樣嗎……」
顧修義親親他亮晶晶的唇珠:「嗯,不用管他。」
紀阮垂眸想了想,仍然傾向於自己聽到的是對的,雖然他耳朵不好,但也不至於一個信都聽不清楚吧。
不過顧修義說的有道理,他為什麼要為一個不相干的人費時間費心力呢,完全不值當。
想通這點,紀阮臉上重新出現微笑,啄了啄腦袋:「嗯嗯!」
就讓《白粵的信》成為一樁玄而又玄的迷案吧。
顧修義捧著紀阮的臉,手指微微向後貼在他耳後的皮膚上:「還有件事,我要跟你說。」
「怎麼啦?」
顧修義頓了頓,斟酌道:「你可能……需要做一個小手術。」
即便他已經十分努力地讓自己的面孔看上去溫和無害,紀阮臉上的笑意還是在那瞬間僵了僵。
「我、我有什麼問題嗎?」
顧修義連忙抱著他拍拍:「沒有沒有,不嚴重啊寶貝,就是小手術。」
他摸著紀阮耳後的凸起,耐心解釋:「壽宴那天你不是摔倒了嗎?這裡面的耳蝸被撞得有點移位,李綏安會幫你換個新的。」
紀阮不安地垂下眼帘。
老實說,他確實挺怕做手術的,上輩子他在手術台上被打開縫合過太多次,每一次都是極致的痛苦和黑暗,是他永生永世都不願再回想的恐怖記憶。
顧修義握著紀阮的手,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體溫在流逝,掌心逐漸冒出冷汗。
「不怕寶貝,不會有事的,」顧修義輕聲哄:「李綏安雖然看著不靠譜,但技術確實不錯,血液儲備也夠,我們好好養一個月再手術,之後恢復起來也很快的。」
紀阮知道自己不應該表現得太懦弱,也不該將負能量傳遞給顧修義,要堅強才對。
他努力翹起嘴角擠出笑容:「知道啦,我不怕的……」
可說著說著,又忍不住耷拉嘴角,蓄起眼淚。
去他媽的堅強,他怕死了!
顧修義是他愛人,在愛人面前撒撒嬌怎麼了?
他埋頭蹭進顧修義懷裡:「嗚……」
顧修義心都碎了,連忙揉紀阮的後頸,捧著他的臉親吻安慰,在眼尾嘗到了苦澀的眼淚。
後來,顧修義把他安慰得喘不過氣。
紀阮在糾纏的親吻中,全身沾染上顧修義的氣息,大腦空白思緒混亂,再也無暇顧及其他。
或許這就是顧總安慰的人策略吧,專註於另一件事,就會遺忘其他事帶來的痛苦。
紀阮忘情中迷迷糊糊想到,除了專註得太久以外,別的都挺好。
·
在那之後,紀阮重整旗鼓,踏出了朝手術指標邁進的堅決步伐。
每天早睡早起努力乾飯,趙阿姨專門跟營養師學習,為紀阮制定最補身體的營養餐,飯後顧修義還會陪他在醫院的小花園裡溜達一小時,增加運動量。
可這種全員鉚足勁衝刺的狀態,依舊沒能讓紀阮的身體撐到一個月後。
第十天早上,紀阮照常洗漱刷牙,站在洗浴台邊擦臉時忽然感到一陣眩暈。
他放下毛巾撐住洗手台,鏡子里自己的輪廓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又不斷地旋轉扭曲。
下一秒尖銳的耳鳴直接讓他跪倒在地,右耳後面的植入體瘋狂拉扯神經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那個一直以來都好端端待在他身體里,快要和血脈融為一體的人工耳蝸,在這一刻像個可怖的怪物。
紀阮幾完全聽不見了,細瘦的手指攀在台沿上,用力到快要折斷。
他頭痛欲裂,全然無法剋制渾身的痙攣顫抖,只能生理性地發出乾嘔。
這場劇痛只持續了大約幾十秒,紀阮卻遭受了酷刑一般渾身濕透,即便痛感已經消失,指尖都還余留著條件反射的顫抖。
他雙目失神,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用儘力氣站起身拉開門。
顧修義剛把早飯帶回來,看到的就是紀阮腳步虛浮從洗手間走出來的畫面,他眉心猛地一跳,上前扶住紀阮。
「怎麼了,哪裡難受寶貝?」
紀阮額發被冷汗濕透,糟糕地貼在臉頰,一雙眼睛滿含痛色泛著水光,唇瓣也被自己咬出了幾個紅痕。
顧修義聽到自己心跳不斷加劇的聲音:「……紀阮?」
紀阮還有些耳鳴,不太聽得清顧修義說話,朝顧修義短促地笑了笑。
「我……」他張了張嘴,發出沙啞變調的聲音,隨即又苦笑著合上,踉蹌兩步,脫力地栽進了顧修義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