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1場
下午,一時一刻,生鐵斗獸場。
黑色的金屬籠被機械吊臂懸吊至賽場上方,吊臂上的勾爪依次張開,厚重的黑色鐵籠從斗獸場的穹頂降下,將賽場籠罩其中,在鐵籠之外,是深不見底的斷崖!
當鐵籠降落的瞬間,從所有參賽者的背甲上,豎起張牙舞爪的旌旗。
從擂台的邊緣升起金屬卡扣,和鐵籠貼合一處,將場上的鐵浮屠困鎖其中,黑色的鐵條上,布滿細小的補焊接點。
雖然鐵籠看上去堅固無比,可實際上早已千瘡百孔,若真有鐵浮屠撞到邊界,勢必會跌落懸崖。
「女士們先生們,現在開始,宣讀比賽規則!」
在眾人頭頂的高台上,那位身著漆黑禮服的主持,抖動肩膀上的黑白鬃毛,宣讀著海選的規則。
索倫從他長篇累牘的宣講中,抓住兩個要點:
一、本場比賽限時半小時。
二、如果不能在規定時間內結束比賽,所有人都將淘汰。
雖然比賽規則聽上去有些草率,但也是為了防止選手故意拖慢節奏,讓比賽充滿垃圾時間。
不過在鐵籠亂斗之中,也無所謂規則,最終目的,都是決出唯一的勝者。
節奏快一些也是應該的。
當賽手們了解規則后,不少參賽者發出抱怨,其中便包括索倫右手邊的「火車頭」。
對於這樣的規則,索倫對此倒是無感,因為他的戰鬥風格一直如此。
快速,高效,果斷。
在索倫的心中,早就將場上十五台鐵浮屠,都算做是自己的對手。
自己所要做的,就是贏下這場勝利,將場上的所有人,統統淘汰掉。
通過這次海選,就相當於進入三十二強。
只需要再完成兩場,便能完成與「碩鼠」的合約。
再勝兩場,就能進入決賽。
哪怕落敗,也將完成預期。
他並不是為了冠軍而來,名聲如草芥,他只逐利。
「五場……這是第一場……寒霜將至……」
索倫輕聲吐息,為了防止情緒受到外界的影響,他再次誦念「冰冷儀式」的禱文,通過話語進一步對自己進行暗示,降低情緒的波動程度。
索倫從鐵浮屠大腿的外側抽出制式的丁字拐,鐵拐的稜角上布滿缺口。
他將雙拐交叉身前,蓄勢待發。
這是「冰冷儀式」的一部分,通過蓄勢的姿態,進一步凝固自身的情緒,讓自己保持冷靜。
「呵呵,教會的雜碎!」
從索倫左側那台廢土風格的蒸汽甲胄中,傳出鄙夷的嗤笑聲,還有低沉喑啞的暗罵。
這台「野草」型鐵浮屠的駕駛者,顯然從索倫的話語與動作中,察覺到了一些端倪。
只是看到儀式,就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並對自己產生敵意。
從他身上的甲胄來看,這具「野草」駕馭者,很大概率源自廢土。
在這一點上,這家角斗場很少出錯,區分得很清楚。
是「盲信者」,還是「遊盪者」的成員?
索倫在內心暗自思索道。
雖然索倫曾經進入過神官的序列,但是他更多是憑藉技術,而非所謂信仰,或者說,他所服務的「煉金、科技、蒸汽」教會,本質上來說是通過鍊金術與蒸汽技術,將人們集結至一起的科研、商會類組織。
在這一點,和舊都靈的「聖約之路」、「異端罪伐」這樣經過官方承認的組織,
或者一些遊盪於廢土上的「白狼」、「原罪」之類的野生教派所倡導的【聖徒體系】截然不同。
不過對於廢土上的那些漫無目的「盲信者」來說,無論是不是教派的人,無論是什麼教派的人,在他們眼裡都一樣。
他們所追求的是諸如「荒誕的暴力、無端的自由、痴愚與盲從」,這樣混亂無序的行徑。
朝生夕死,及時行樂,追求無休止的刺激和歡愉,是這群人最大的野望。
在這些人的身上,所有人類所擁有的負面情緒,都會進一步發揮到最大。
雖然新翡也做出過各種措施作為掣肘,但是依舊不能避免他們做出極端惡劣的行為——
比如像鬣狗幫眾那樣,衝擊教會所轄「靜默區」內「聖禱室」的行為。
索倫在剛穿越的時候,也曾妄圖與廢土上那些自詡「盲信」之人講道理,後來發現他們和前世的鍵盤俠一樣,根本無法讓他們在理念上認同自己。
不過可以通過拳頭,讓他們在物理上屈服。
在距離索倫最遠的地方,一台塗裝著赤紅的甲胄舉起鋼鐵手臂,在脖頸前切斬,朝索倫做出挑釁的動作。
「那是……」
通過鐵浮屠的潛望鏡,索倫隱約從盔甲下的縫隙中,看到博努的面容。
看來他已經發現了自己。
不過自己也發現了他。
想要提前知曉自己的位置,對於一個貴族來說,是再容易不過的事。
哪怕他只是一個貴族庶子。
索倫和費蒙只是並肩同行,並未表露出任何親近的關係,可這個博努家的吉爾,依舊給他下了絆子。
既然這樣,那就怪不得自己了。
「三千三……」索倫深深吐息,在心中不斷地重複著這個數字,遠處的那台滿身赤紅的鐵浮屠,在他的眼裡已經變成行走的錢袋,三千三百庫洛比,可以換取三十三枚金色硬幣,或者十倍於此的銀幣、百倍於此的銅幣。
大概相當於新翡低價勞動者半個月到一個月的工資。
雖然不夠為螢火治療頑疾,不過為索倫三人提供一段時間的開銷,總還是可以的。
「那麼我就淘汰你吧。」
在贏下這場比賽的前提下!
索倫在心中暗自想到。
雖然這聽起來容易,但是絕非易事。
「吉時已到!比賽開始!」
主持人抖著衣領上的鬃毛,說出奇怪的話。
這種風格古怪的話,在索倫穿越之前,便流行許久,尤其是那些生活在廢土上的人,格外愛用。
這讓索倫想到「黑牙」那諸如登基、新王之類的宣言。
看起來這位主持人,也有一些廢土背景。
雖然索倫已經來到這個新世界很多年,可當他再次聽起這樣的話語,依舊覺得親切又蹩腳。
隨著賽場當中響起刺耳的鳴笛,場上十六台鐵浮屠開始尋找身旁的對手,開啟彼此間的爭鬥。
而索倫兩側的鐵浮屠,竟然同一時間找上了他!
看起來是「罐頭」的外表太過普通,被人當成容易揉捏的軟柿子。
不過索倫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暗盟。
索倫看向吉爾的方向,果然他是被遺漏的那台鐵浮屠。
他想通過這種手段,消耗自己的實力,或者乾脆提前淘汰自己。
「不過你們找錯了人。」
索倫的嘴角勾起冷漠的弧度,利用手臂肌肉驅動身上的義骸,撥轉暗藏在鐵浮屠內側的按鈕,經過索倫的改制,鐵浮屠當中的操縱盤已經完全貼合他的習慣,無需肉眼觀看,也能改變鐵浮屠的動力檔位。
索倫展開腳下的甲片,從腳底暴露出尾氣管般的噴射口,從中噴出氮氣火焰般的光束,強大的動力帶動索倫的身軀,令他的身體在接觸「火車頭」的前一刻向後退卻。
「哇啊!」右側的龐大甲胄並未收力,而是如同戰車一般兇狠地撞到「野草」的身上。
索倫再次改變尾氣管的朝向,「罐頭」的方向驟然改變,索倫的身體詭異地平移,撞到「火車頭」的后腰上,給原本失去平衡的「野草」再添一份助力。
如果這是真正的戰場廝殺,那麼索倫完全可以通過動力跳到「火車頭」和「野草」的頭頂,撬開他們的面甲,利用火銃朝裡面放冷槍,結束對方的反抗!
不過畢竟是賽場混戰,自己無法真的痛下殺手,而他又沒有壓倒性的體力和精力,只能通過這種取巧的方式,節省自身的力量,借力打力!
「砰——」
「野草」的身姿化作黑影,撞到背後的鐵籠上,金屬構建的身軀,撞擊到鐵條交叉的籠子上,將黑色的油漆剮蹭下去,留下深邃的凹痕。
雖然被撞擊得變形,但是還算結實,沒有真的掉入深淵。
不過若是再承受一次撞擊,背後的籠子能不能扛住,可不好說。
「野草」連忙從鐵籠上翻身而下,駕駛者的背後卻驚得一身冷汗。
「他媽的!」鐵浮屠「野草」的駕駛室內傳來斷續的咒罵,從他面甲的位置的縫隙中,噴濺出斑駁的血跡,顯然這種衝撞對他來說難以承受,比賽只是剛剛開始,他的身體便已經受到傷痛。
在賽場上受傷,便很可能無法繼續比賽!
他死死地盯著索倫的方向,抽出背後的鐮刃,自下而上,以某種詭異的角度朝著索倫的「罐頭」順劈而去。
可是二次撞擊隨之而來,索倫的身體取代了力量用老的「火車頭」,索倫雙拐交叉,抵擋劈砍而來的鐮刃,肩膀稍稍後傾,隨後朝前送肘。
「罐頭」關節處的軸承發出嗡鳴,腳下的噴氣管暴躁地噴湧出熾烈的火焰,推動著索倫的身體,狠狠朝著野草的方向撞擊。
「野草」的駕駛者發出悶哼,在剎那間失去平衡,被索倫所駕馭的「罐頭」以絕對壓倒性的優勢撞擊到地上。
「野草」還不甘心地揮動鐮刃,想要去勾「罐頭」的膝關節,卻被索倫腳下噴出的蒸汽遮蔽了視野。
索倫繼續詭異平移,憑藉親手改造的動力系統,敏捷地周轉到「野草」的側面,抬起雙手,手起棍落,利用雙拐側面的鋒刃,切斷「野草」甲胄縫隙間連接的管道和線路。
「不!」野草的駕駛者發出不甘的咆哮,可是在這具廢土甲胄面部和身上所掛載的燈光,卻逐漸暗淡下去。
只是一個照面,便將「野草」淘汰!
索倫活動了一下自己略有麻痹的手臂,籠罩在外界的鐵浮屠也隨之活動手臂,雖然他並未受到傷害,但是「罐頭」的肘關節出現些許破損的跡象。
顯然在某些適用於人體的搏擊技巧,並不適合身上這具蒸汽甲胄。
哪怕索倫已經更換了義骸,並對甲胄的性能做出了修改,但是甲胄的柔韌度,依舊存在瑕疵。
「畢竟不是教會的鐵浮屠。」索倫輕輕嘆息道。
要悠著點來。
「還有十四個。」索倫清點著場上存留的鐵浮屠。
「啊啊啊——」
背後傳來低沉的咆哮聲,體態臃腫龐大的「火車頭」發現撞擊的結果,大叫著衝撞過來,妄圖彌補剛才的錯誤。
「不死心?我可不陪你玩!」
索倫將胯部壓低,姿態頓時矮了下去,這樣的動作如果出現在人體上,一時必然難以繼續活動,但是鐵浮屠卻可以憑藉其獨特的動能系統,繼續前進。
「罐頭」背甲上掛載的動力背包開始啟動,從推動裝置之中噴出大量的蒸汽,索倫以這種半蹲的姿勢朝前衝刺。
他穿過爭執的甲胄,朝著最遠處的那台猩紅的鐵浮屠衝去!
和「火車頭」糾纏,只是在白白浪費自己的力量。
那可是標準的戰場傀儡,即便經過了弱化,想要短時間內破防,也需要耗費大量的精力。
從一開始,索倫的目的,就不是為了和身邊這兩台蒸汽甲胄纏鬥,他的首要目標只有一個——
吉爾·博努!
此刻吉爾的身邊已經多出一台鐵浮屠,陷入到兇險的纏鬥之中,不過憑藉體型,已經逐漸佔據的優勢。
吉爾身上的赤紅甲胄是通用型號「紅龜」,雖然在進攻上可能欠缺,但是在防禦端甚至要超過之前面對的「火車頭」,同樣是重型甲胄,身上的稜角和撞擊臂一點都不比「火車頭」來得少。
他所面對的,是一台相對靈活的甲胄,型號和索倫搭乘的類似,同樣是「罐頭」的改造型,不過從行動上來看,比之索倫,稍顯笨拙。
雖然這位貴公子可以憑藉金錢買通一些人,但卻不能買通所有參賽者,巨額賞金讓賽手們趨之若鶩,足以讓人發癲發狂。
比如他身邊那台「罐頭」。
這台「罐頭」是從之前的爭鬥中抽身而出的落敗者,看到落單的吉爾,以為能夠撿個便宜,卻不想陷入膠著的拚鬥。
不過這裡是生鐵斗獸場!
十六個人,只為存一!
大家的目的,都是為了通過海選!
所有人都是敵人!
而且這是一個機會,可以進攻紅龜弱點的機會!
索倫在內心思索著,加快了蒸汽的輸出,眼前的錶盤飛速下降,為了儘快抵達吉爾的面前,他幾乎要將背囊中所有的燃料消耗一空。
既然那個貴公子對自己施以惡意,利用暗盟來解決自己,那麼也應該做好被淘汰的代價了。
而且那可是三千三百塊,若是讓人提前取走,費蒙那個傢伙是否會兌現諾言,都是未知數。
所以索倫必須親手淘汰吉爾·博努。
「啊啊啊啊!」背後傳來咆哮聲。
「火車頭」不甘心地朝著索倫的方向衝撞過來,它野蠻的行徑掀翻了數台鐵浮屠,將原本看起來規矩的比拼,攪亂成了混戰。
索倫的身上再次噴出大量蒸汽,遮蔽了自己的身形,腳下則是再次轉向,讓過「火車頭」必經的路徑。
與「紅龜」爭鬥的那台「罐頭」,本就處於下風,自然無法抽出空檔,觀察背後的情況,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那台「罐頭」和「火車頭」撞了個正著,火車頭舉起四隻布滿鋼鐵的粗壯手掌,牢牢地鎖住了那台可憐的「罐頭」,「罐頭」用手持的釘鎚盲目無謂地敲擊著「火車頭」側面的甲胄,卻只能敲碎表面的鎧甲,對於火車頭的內甲,完全沒有任何辦法。
「啊啊啊啊啊!」
「火車頭」的駕駛者彷彿將那台「罐頭」當成了索倫,夾帶著那台鐵浮屠一路狂奔,一直衝撞到擂台的邊界,撞擊到邊界的鐵籠上。
這一次鐵籠無法再承受兩台甲胄的撞擊,兩台鐵浮屠如斷線風箏,雙雙跌落擂台!
「戰況有些慘烈,兩台鐵浮屠被同時淘汰!」頭頂傳來主持人激動的吶喊,賽場四周傳來尖叫和歡呼!
索倫從蒸汽中現出身形,不遠處的「紅龜」朝著索倫衝撞過來,吉爾揮動手中的鏈鋸,卻被索倫靈巧避讓閃過!
鏈鋸劈砍到地上,激蕩起灰白色的土石!如此大意的行為,也讓吉爾手中的利刃嵌入腳下的擂台,一時之間難以抽出。
索倫順勢揮動手中帶棱的鐵棍,砸在紅龜身前的胸甲上,整個人藉此彈跳而起!
如「紅龜」、「火車頭」這種重型甲胄,在戰場中自能達成不同凡響的戰陣,但是在擂台上這種情況下,重型鐵浮屠的弱勢淋漓盡顯,笨拙的姿態和體型將成為他們的墳冢!
「火車頭」的弱點在背後,而「紅龜」的弱點,在脖頸!
索倫拋棄右手那根在撞擊中變形的鐵拐,隨後用雙手握緊左手上的鐵拐,雙手發力,狠狠刺入紅龜的頸部的縫隙中!
切斬攪動!
以雷霆之姿,破鋼鐵之甲!
噼咔——
「啊!」
從「紅龜」之中傳出破碎聲與慘叫,隨後「紅龜」的頭甲被掀翻,從胸甲的縫隙中,露出吉爾·博努驚恐的面容,他的金髮黏連在額頭上,上面沾滿血跡與潛望鏡的碎片,貴公子發出凄厲的慘叫:
「投降!我投降!」
他原本還期望厚重的甲胄會對索倫造成阻礙,就像剛才自己所面對的那具「罐頭」一樣,纏鬥半天,甚至不能打破自己的防禦。
這個傢伙,明明也是穿著「罐頭」這樣的大路貨,竟然能找到「紅龜」最薄弱的地方,自己明明已經加強了這裡的防禦,還被他破了防!
怎麼他好像對鐵浮屠的弱點,很清楚?
這個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就在這時,索倫身上的甲胄,突然噴吐出爆裂的聲響,「罐頭」體側的輸氣管道,噴湧出滾燙的蒸汽,「罐頭」的目燈暗淡了下去。
由於索倫的暴躁行徑,以及刻意載入的超負荷蒸汽,讓這具甲胄在短時間內抵達了極限。
作為格鬥與測驗製作而成的甲胄,它們能夠做到的,僅僅是在一次戰鬥中,檢驗足夠的性能。
鐵浮屠的爭鬥猶如拳腳擂台,可能只是一次間隙,便足以決出勝負生死!
索倫沉默不語,下意識看向觀眾席上狂歡的人群,身下的「紅龜」之中卻迸發出慘烈的光輝!
「哈哈哈!」
原本一臉頹喪的吉爾露出狂喜,一臉猙獰地朝著索倫發出嘲諷的笑容,朝著他開口嘶吼道:
「原來你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