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潮熙攘,利來利往
青石鎮的私塾,是馮鎮長領頭,由青石鎮內的宗族以及青石鎮下轄的幾個村落,捐助錢財、學田,聘師設塾,以教貧寒子弟。
雖說這私塾是鄉里宗親共同捐助錢財建立,也是附近十里八鄉的唯一求學之所,但私塾內也分外舍,內舍,上舍。
如外舍則是家境貧寒子弟偏多。
外舍的教書先生水平屬實不高,只早年間去縣城求過幾年學,連縣試都不曾參加過。
雖年過花甲,也只能算個老童生。
內舍的教書先生,其教書水平則要強過老童生良多。
是青石鎮本地人士,年輕時通過了雲夢縣的縣試,在府試時落了榜。
而上舍的先生,那便頗為不俗了,是馮鎮長託人從雲夢縣請來的一位秀才。
秀才姓呂,年歲三十六、七,獨身一人。
鎮上的鄰里鄉親都稱呼其為呂先生,私塾里的學子則尊呼其為呂師。
上舍的呂師在青石鎮也是頗有名望的,以教學嚴謹,做學問細緻著稱。
呂師為人謙恭,待人和氣,自有一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氣象。
上舍的教書先生水平最高,名望也最高,想要成為其門下學生的人也是最多的。
然上舍每年收取的學生有定數。
如此一來,能入上舍的,也大都是大宗族子弟,抑或有權勢,有名望的富庶人家子弟。
譬如馮鎮長之子馮世斌,趙財主之孫趙泊君,羅氏宗親家主之子羅濤。
石羽初始時被分在外舍,畢竟其父母早年便失蹤,由阿公帶著長大,妥妥的寒門子弟。
后因呂師不滿於自己門下全是鎮上富庶人家子弟,無一寒門。
他便與鎮上那些有權勢的人物交涉,最終以卸去上舍教書先生一職為由,才迫使馮鎮長等人讓步。
允了小半的功課出色的寒門子弟得入上舍,石羽便是這小半寒門子弟中的一位。
「正己而不求於人,則無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
(譯文:?端正自身而不苛求別人,如此就不會有什麼抱怨。對上不怨蒼天,對下不怪他人。所以君子安分守己,等待命運的安排,而小人卻專做冒險之事,想僥倖獲得非分的好處。)
私塾中,傳出一道中正、平和的誦讀經卷的聲音,這正是呂師在教學。
「石羽,你來解答一下,這其中君子與小人的迥異之處!」
石羽站起身,一臉肅然。
他昨夜雖未眠,但今日呂師的講學,他聽得極為認真,不敢馬虎。
概因呂師是其極為敬重之人。
在青石鎮內,值得石羽以如此態度面對的只有三人,阿公,鐵叔以及呂師。
「呂師,我認為君子之道,講究無愧於心,不假借於外物及他人,以身正影。而小人之道,貪慾蒙心,趨利避害;若行差踏錯,便行至偏鋒,走入極端。」
聽得此言,呂師輕輕頷首,顯然對於石羽的解答甚是認同。
一旁的趙家財主之孫趙泊君則是低低嗤笑一聲。
他這聲嗤笑,並不是嗤笑石羽的解答。
而是嗤笑石羽這個人,他瞧不起石羽,從內到外,從上到下,從言語到行動。
這種瞧不起,不是一日兩日形成的,而是從小便瞧不起,從很早的時候便形成了習慣。
瞧不起石羽的也不止是他一人,很多人都漠視石羽,只因他天生的石化病。
因身上和臉上猙獰的石化斑痕,從小便被人稱為石頭怪。
石羽也聽到了這聲嗤笑。
趙泊君雖是低聲嗤笑,可私塾里呂師正在講學,也沒人敢發出其它聲音。
因此這道低聲嗤笑,則顯得格外清晰,刺耳。
石羽並未偏頭去看是何人嗤笑,他早已習慣了,如今已能做到漠視這些滿懷惡意的聲音。
呂師輕咳一聲,示意安靜,面色略帶不悅。
他並未去理會趙泊君,而是繼續問石羽。
「若日後,你遇到君子與小人,該如何處之?」
石羽答道:「若遇君子,當不卑不亢,坦誠相對,以禮待之,以真心換真心,可患難相扶,亦可登高共飲。」
「遇小人,當敬而遠之,撇清瓜葛,不與其同流合污。」
「若避不開小人,又當如何?」呂師追問。
石羽沉吟片刻,答道:「倘若委實避不過去,當以方圓之道與其處之,不以己短與其爭長。」
呂師滿意地點頭,石羽是他最為看重的幾個學生之一。
每每考校其學問和功課,這個不足十四歲的少年,都能有屬於自己獨樹一幟的看法和觀點。
譬如此次的方圓之道,以往他講課時,便從未傳授過這般思想。
畢竟方圓之道,就算處於不惑之年的成人也未必能領悟深刻。
對這一群還未及成人禮的少年,講方圓之道屬實沒必要。
而石羽小小年紀便能對方圓之道有一番見地,雖未必有多深刻,但其心智之成熟,也已遠超同齡。
「方圓之道在某些時刻也確有用武之地,可免去不必要的糾紛。」呂師話鋒一轉,道:「可孩子們,今日呂師要教給你們的,是另外一些道理,另外一些與其他先生所教的迥然不同的道理。」
看著呂師一臉嚴肅的樣子,講壇下的學生們一個個正襟危坐,不敢發出其它聲音。
「待你們弱冠后,踏入這紅塵濁世。也許有人能考取功名,加官進祿;有人能投筆從戎,為國征戰沙場;有人能以一技之長,娶妻生子,安家樂業;甚至也許有人能得獲仙緣,拜入仙門,從此有別於凡塵世間;當然也有人會籍籍無名,庸碌一生。」
「三教九流,七十二行當中,日後或許就會有你們的身影,而此時你們所遇所見也皆是形形色色之人,在這些人當中往往不能以君子和小人去一概論之。」
呂師聲音略頓。
「這時你們會發覺,人潮熙熙,皆為利來;人潮攘攘,皆為利往。」
「上至雲國皇親貴胄,下至黎民百姓,販夫走卒,坦蕩如君子,狹隘如小人,利與益皆繞不過去。君子逐利過甚,一念之差也會成為小人;而小人逐利過甚,行差踏錯,亦會成為惡人。」
這時,馮世斌起身提問道。
「呂師,既然利益如此重要,且易惑人誤入歧途,那日後我與他人產生利益糾紛,該是爭還是不爭?」
隨著馮世斌提問,私塾中所有同窗的目光皆匯聚其身。
畢竟他身為青石鎮最有權勢的馮鎮長之子,且其外貌不俗,長得頗為清秀俊逸,更是易於引來學堂里女同窗的目光。
石羽也看了馮世斌一眼,此人的年齡比石羽略大,今年已滿了十五歲。
與此人同窗數年,兩人之間從未有過對話。
甚至馮世斌從未正眼瞧過石羽,連石羽名字都不曾提起過。
仿若石羽在其眼中壓根就不存在一般,如空氣。
呂師也看向馮世斌,對於這個學生他也是頗為關注的。
小小年紀,課業便常年在私塾中排第一,所思所想也表現的遠超同齡。
只是為人過於冷傲。
「爭,當然得爭,這本就是一個大爭的世道。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考取功名如是,求師學藝如是,朝廷為官亦如是。」
「你若不爭,便與河中游魚,路邊野草無異。」
「隨時會成為他人砧板魚肉,想吃便吃;成為他人足下雜草,想踩便踩!」
呂師此言一出,私塾中所有學生皆有些目瞪口呆,因呂師平日為人謙遜,講學也很是溫和。
今日卻一反常態,言語針砭時弊,甚至略有激進。
「當然,我接下來講的這句話,才是今日這堂課的要點。」
「我希望你們能記住,日後不論爭什麼,求什麼,都得堅守住自己的原則和底線。」
「心中的那條線不能越過,心底深處的那扇門不可推開,切記,切記!」
聽完呂師的一席話,在座的所有少年少女都被深深觸動,就連平日里不學無術的趙泊君也陷入深沉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