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坎兒（四）
黃花花塞到她手裡，說：「你就別戳娘的心窩子啦，趕緊吃了吧，馬建強病歪歪這幾年，你在家裡受了多少氣，臉上瘦的一絲肉都沒有，你要是再出點啥事，大軍跟二軍，你指望著誰哩？你婆婆？還是你娘俺呀？」
「娘，我心裡堵得慌，吃不下。」張桂芬說著，眼淚就下來了，黃花花嘆了一口氣，說：「知道堵，咋著？心裡堵，就不顧孩子啦？芬兒啊，命苦咱沒辦法，咬住牙，有啥事，有娘，有你哥哥姐姐，你怕啥？有娘一口吃的，就有你們娘三兒一口吃的。」
「娘，我嫂子那邊，你也不好過。」張桂芬說，眼淚又下來了，她懷著孩子，弄著大軍，忙的轉不開，很重的活也沒法干，黃花花時不時過來住一陣子，替她乾地里的話，他哥哥家裡也忙的不行，三孩子沒人管，她嫂子沒少給她娘撂臉子，她大哥沒有說啥，她娘就當沒看見。
「你別管你嫂，她能咋滴？還能把我攆出去？家裡你哥哥說了算，你放心吧。」黃花花說，張桂芬點點頭，馬二軍醒了，發出「嚶嚶」的哭聲，黃花花把孩子抱起來，放到女兒的懷了，張桂芬看看孩子的小臉，臉上出現了一絲笑容，說：「長得隨她爹，大眼兒，高鼻樑。」
「大眼兒，黑眼珠大，二軍肯定是好模樣，她大伯子二伯子的閨女，都是好模樣。」黃花花說。
「大軍也是好模樣，就是門牙大。」張桂芬看看熟睡的馬大軍，說，黃花花笑了，說：「咱大軍就是好模樣，倆小眼兒有精神，轉的快，一看就是精明兒孩子，有福氣，以後啥好吃啥，你等著吧。」
「有福氣！都是好孩子。」張桂芬說。
「芬兒，只要咱咬住牙，扛過這兩年，等二軍稍微大一點，咱再走一步，倆閨女，也好找，到時候，離老馬家這些不順眼的人遠遠的，氣兒也就順了。」黃花花輕輕地拍著睡熟馬大軍，說。
「嗯。」張桂芬「哼」了一聲。
「來的時候，你哥哥都說了，叫你放寬心，你以後的事兒，俺們都上著心裡，家裡有倆老母雞，三年多了，毛都禿了，不好好下單，光鑿雞蛋，偷吃，早就想殺了它們，你哥哥說，等你生了，殺了，開剝好，給你送過來。」黃花花說，張桂芬趕緊說：「不能，可不能，我嫂子非跟我哥干架不可，你從家裡拿了這麼多雞蛋，我嫂子肯定眼紅，家裡三孩子，也吃不上飽飯哩。」
「別說這話了，前兩天，你哥哥送我過來，一看你瘦成這個樣兒，都掉眼淚了，家裡條件不好，要是好，不能讓你受這麼大的罪。」黃花花說著，眼淚又下來了，連忙用大手在臉上蹭了兩下，說：「芬兒，不管咋說，你放寬心，咱們一家子，不能不管你。」
「嗯！」張桂芬心裡熱乎乎的，點點頭。
「行了，二軍不喝了，麻利睡吧，天冷，可不能凍著。」黃花花給女兒掖了掖被子，緊挨著女兒躺下，兩個人都閉上了眼睛，糟心事太多了，堵得慌，兩個人都睡不著，但是也不說話，來來回回，還是這些話，不說覺得心裡難受，說出來，心裡還是難受。
第二天早上，黃花花剛刷了鍋，給馬大軍好歹洗了一把臉，讓馬大軍自己出去玩兒，不大一小會兒，馬大軍就跑回來了，一進屋，就大聲喊：「姥娘，我大舅來了，你聞聞，我大舅身上是啥香味，咋這麼好聞，我都沒有聞過。」
黃花花一聽是兒子來了，麻利從屋裡出來，就看見兒子端著鐵鍋，
滿臉都是汗，說：「咋，還給燉了？」
「燉了，昨天晚上我把倆老母雞都殺了，想著我妹子這根本沒法弄，我就在咱家給燉了，小火燉了一晚上，娘，你聞聞，香不香。」張桂柱說著，人就進屋了，放下鍋，趕緊走到土炕邊上，張桂芬趕緊撩開被子角，說：「哥，你看看。」
「是兒子不？」張桂柱問，張桂芬說：「又是一個閨女。」
「啊，閨女就閨女吧，你一個女人，弄個小子更麻煩，這個長的好，這麼大的眼兒哩，好傢夥，好模樣。」張桂柱搓著大手，說。
張桂柱頭一個孩子是小子，第二胎是一對雙胞胎，一個小子，一個丫頭，家裡一共三畝地，生活特別拮据，為了掙倆錢，讓家裡人能吃上飯，農閑的時候，他就到附近山上搬石頭，常年的苦重活，讓三十剛出頭的張桂柱，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很多，他的手心有一層厚厚的老繭，手背跟手指頭肚上布滿了一條條的裂子，把生活的不易展現的淋漓盡致。
「你這包袱裡邊是啥？」黃花花打開鍋，滿滿一大鍋雞和雞湯，心裡高興，又看見兒子還背了個包袱，便說，張桂柱解下來包袱，說：「白面饃饃，家裡不是還有幾斤白面哩，昨天我讓芬兒嫂子蒸了蒸，背過來了，叫芬兒吃好點，月子里養不好，落毛病，奶不夠了，孩子也受罪。」
「放心吧，我在這伺候她，一天吃倆雞蛋。」黃花花笑著說，張桂柱轉身抱起來馬大軍，笑著說：「看看，咱大軍，越長越好看了。」
馬大軍倆小眼兒盯著鐵鍋，哈喇子流老長，用髒兮兮的小手指著鐵鍋，說：「大舅，那是啥？」
「那是葯，苦，給你娘吃哩。」張桂柱笑著說，馬大軍的眼淚都快下來了，可憐兮兮地說：「大舅，我想吃藥，我不怕苦。」
「大軍，咱不吃藥，你看，這是啥。」張桂柱從兜里掏出來一塊扭扭糖，說：「這是大舅趕集的時候買的，你跟你姐姐哥哥，一個人一塊，得意不？」
「得意！」馬大軍的大板牙一下漏出來了，張桂柱把糖放在她的小手裡，馬大軍趕緊放在了嘴裡，邊流著哈喇子邊笑。
「看這得意成啥樣了？這閨女，就是饞。」張桂芬看女兒高興，也笑了，說。黃花花說：「小孩都一樣，你們小時候，一樣一樣的，看見搖不浪鼓賣糖果的，跟人家跑二里地，罵也不聽，打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