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章 源3村
兩個多月後的一天,蘇清石騎著自行車在源三村到處轉著,這裡將成為他的起業之地,連日來他已經看過了許多廠房。
津古源的人素來頭腦活泛,不僅把這種思維運用在農事上,對新的商業氛圍也很有嗅覺。加上不遠處的沿海就是改革開放的頭排地帶,可以說,大江南北的村裡年輕人,這裡是極早外出的一批。商業像一個吸盤,無處不在吸引著這片土地的各種資源。
工廠要做大、人員向外走,這便使得很多村裡的企業不願把資金籠在這裡,或是搬遷或是破產,還有一些殭屍企業由鎮上代管。
蘇清石來到了一處曾經的屠宰場,要庫有庫、要堂有堂,唯一讓人遺憾的是,這處面積太大了,租金恐要超出預算的兩倍,蘇清石只能放棄。
此外,還有一處搬到鎮上的紡紗廠,但據說村委有意利用這裡的布局,聯合村民做魚罐頭廠。無論這事有無一撇,無形間都給這處廠房溢了價,想按照預想的價格租下恐怕不易。
那日在徐家雖然鬧得不快,但過了幾天徐海風還是派來一個弟弟,給蘇家送了五千塊錢。任蘇清石再多心緒翻覆,也只是片刻之間的事罷了,他當即寫了欠條。
蘇瑤拿出家裡三千多塊的積蓄,在加上蘇清石自己攢下的一千多。
就這樣,將將巴巴湊出來一萬。
接下來的時間裡蘇清石便開始物色廠房,他最先排除了自家所在的源一村。原因很簡單,事情在這裡很容易放大,除了從前那些,蘇清石肄學建廠等等都會遭來種種風言風語。
寧見野窮、不望鄰富,這裡面能催出來的事,有時是難以想象的。
雖然此時還說不到鄰富,但仍然不缺人們的評言論語。
而且有件事情蘇清石記得特別清楚,那是他十二三歲的時候,村裡的一個漁戶不知從何處買到了誰都沒有見過的魚苗,他還向村民不斷炫耀,直言能比尋常魚苗長到兩倍還多。
然而半個月後的一天,當他再去魚塘的時候,魚苗像一片片放大的魚鱗浮在水面上,東天魚肚白、塘也魚肚白。
人的心思不可忖度,他們往往願意對陌生人豎一個大拇指坦誠相待,卻對熟人面上一套背後一套。
與此同時,蘇清石著手燈具組裝的示意圖,各個環節操作流程的演示等等。這段時間,他還去了市裡的大型五金城,提前聯繫著熔爐、吹燈器、燈罩模子的賣家。
至此,錢還一分未花,但前期的準備已頗見章法,就等租廠房的事能落定了。
只是事情遲遲無法敲定,合適的地方自然是有,怎奈他需要數米度日,但源三村村委所能提供的就這些了,如果不能從中選定便難有它法。
這天蘇清石正滿腹思量的時候,聲聲刺耳打破了平靜。
「不得了了!常家姑娘又跑出來了!」
「快去找老常!」
蘇清石揚目一看,只見一個土堆旁圍了很多村民,就在那土堆上,一個蓬髮的女人嘩啦嘩啦甩著鎖鏈,周圍的村民無人敢上前。
那女人眼神陰鷙,像兩群寒鴉住在裡面,孤冷而壓抑。頭髮像筐一樣支起來大綹大綹,笑起來的時候,嘴角和臉頰,形成一個極度嚇人的勾子形狀。
她揮動著鎖鏈掠起來濃煙一樣的塵土,不喊不叫,只是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像一個人在忍著憤怒,又像在無言中表達著過度的憤怒。
蘇清石放下車子就要跑上前去,然而就在這時,
一道熟悉的身影先他之前跑了上去。
來人正是剛從達光辭工不久的常寶河,源三村千餘戶,自八年前搬到這裡之後,常寶河便對常家所在諱莫如深,二人每次見面玩耍也從不在常家。
即便最近這些天蘇清石在源三村非常活躍,也沒有刻意打聽常家的位置,他覺得常寶河不願說,自己也不應該撞破。
只是他怎也沒想到,事情居然是這般境況。
只見常寶河一個箭步便登了上去,恰被迎來的鎖鏈抽中脖子,他不顧一切把姐姐攬在懷裡。許久之後,常月緩緩伸出一隻手,像撩門帘一樣撇開眼前的頭髮,慢慢變得有了幾分光彩。
這女子是常寶河的姐姐常月,小時候他們一同在源一村上小學,蘇清石一年級的時候,常月已經四年級。
他印象最深的是,每個周一的早上,總能看到常月在操場上,當著所有學生的面讀她寫的作文。並且還聽說,常月是班級里多個科目的課代表,每次評比三好學生都有她,在鎮上上初中也是尖子生。
後來,三四年前的一天,蘇清石聽說常月瘋了,在二十齣頭的窈窕年紀瘋了。與此同時也聽到了很多風言風語,有人說她是被男人拋棄了,也有人說常家就不該回來續住這個老宅,風水不好。
那時蘇清石找到了常寶河,但常寶河卻彷彿看得很開。用他的話說,常家有祖傳基因,他祖母便時常瘋瘋癲癲,上一輩他的姑姑也有幾個不甚清醒。蘇清石覺得這基因只禍害女人,顯然不科學,但畢竟是人家事,再多也不好再過問。
後來一起務工時,蘇清石再問起過這件事,但常寶河一聲苦笑,說常月已經嫁人了,對方是個聾啞人,體力活沒問題,日子勉強過得去。
物是人非,蘇清石百感交集。他想起那時候二姐正去讀初中,在校園裡,常月怎樣關照弟弟便會怎樣關照蘇清石,午間買冰棍一人一支,一人犯錯兩人受罰,那些都讓蘇清石感念在心。
常寶河稱他為哥,只是因為自己比他大了一個月。從上學到務工,真要說起來,常寶河才是那個大事小事都會擋在自己身前的人。
走在回家的路上,蘇清石機械一般蹬著車子,他早上還為工廠心緒飛揚,晚些就被緊緊纏繞。在南鎮總能聽到的那句「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突然很有道理。
撐,是一個好字,是一個福字。世間疾苦,是因為多見損而少見補,「十年吃個飽、一輩子花不完」,別的不說,這充斥在身邊的悲憫,就會少去很多。
常寶河已無心在達光繼續幹下去,今後源三村工廠用工的事,蘇清石決定交給常寶河,至於雇傭村裡的哪些人,他比自己量的應該更准。
不知不覺天已入晚,十里八村一片黑暗,無處不在籠罩著蘇清石。緩神之後,蘇清石才細細看著前路,躲著坑窪和土堆,行路艱難。
可不久之後他看到一絲微弱的光,循著一直走,那光越來越亮。
原來,是二姐等在家門口,提著一盞油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