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1條狗的命運
那天夜裡,堂哥提著斧頭來敲我家門……
微風拂過,高低不一的竹尖隨風搖擺、此起彼伏的聲音沙沙作響;似乎相互交流著什麼見不得光的大事。林中,我打著手電筒給堂哥照明,他彎著腰在砍竹子。
這是我十二歲夏天的一個晚上。
前不久我大嫂生了個兒子,還未滿月,但是突然就斷了奶,就是自然的沒奶了!當時所知的中藥以及就近的西醫都試了,但卻沒用!這跟我出生的時候倒是有那麼一絲相似!最後恐有蹊蹺,究根問底方才似乎查出了事因!
可能是被「踩奶」了!
「踩奶」是一種民間流傳的極其荒謬的說法!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聽到這種事兒了,不過也真的希望只是個傳說而已!即使我之前就聽過、也見過那麼多奇葩的事!
意思是:人在坐月子的過程中,其他懷有身孕的婦女是不能前來與其見面的!不然會「踩掉」孩子的「奶」!說得直接一點,難聽一點,就是會斷了人家的活路,孩子就得「餓死」!
那你可能會說,這什麼騷操作!不僅沒有科學依據,邏輯也不通!先不說這原理是什麼,就單這個吃的,不還有奶粉的嗎?
淺淺的說一句。
首先,那時候除了一點米糊,根本就沒有奶粉什麼事!重點是窮,買不起。其次是得到縣裡市裡才能買到。第三就是部分人的思想和知識結構都還只停留在哥白尼的時期。所以肯定首選就是代價最小的土辦法,偏方!
到最後我也不知道他具體是從哪弄到的偏方,沒好問,也不想知道;特別是當我知道這樣做的後果之後!這也間接的使我覺得這個隨時都有可能丟掉老命的世界,雖然一點都不真實,但細細一想,簡直讓人脊背發涼、心生恐懼!
我聽到敲門聲,本能的走過去打開。只見他手握一把鋒利的斧頭站我家門口,我納悶的看著他,還沒等我開口他便說到:
「正好你還沒睡,來幫我打個燈,我砍棵竹子!」
我這個大哥平時和我關係還不錯,至少不像他弟,我那麼小就把我帶到學校去,還「恐嚇」我,導致我還冤枉了一個無辜的人被他打了一頓!
同時估計他也是膽子小、不敢一個人干!於是才來找我作伴。
我也沒拒絕,這種小事也不用拒絕;老好人做慣了,導致了即使是現在,這個老毛病都沒改,最後老是給自己增加一些無謂的工作量和負擔!
「好的!」
我順手帶了一下門,跟著他就來到竹林里。他在砍竹子,我在打燈。我還在納悶,大晚上的砍竹子幹嘛呢?就不能明天再幹嗎?!心裡嘀咕著,很自然的就脫口而出:
「這大晚上的砍竹子幹嘛呢?」
他估計也在等著我問呢!我這邊話音剛落,他就抬了抬頭看了看我,再四周轉了一圈,然後壓低了聲音偷偷的向我湊了過來說道:
「我跟你說了你可別亂說出去哈!」
「這個是不能說出去的!」
他再次強調了一遍!
其實當時四下里黑不隆冬的,但凡有個人路過,都能看到,不都得打燈不是!他這麼一搞,把我也給帶的有些緊張起來!
反正我第一感覺就是:這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
果不其然!後續的對話真的是……我幹嘛要多嘴問呢!好好的干好自己的事不就可以了嗎!真是的!
「你侄兒的奶讓人給踩了!」
「我在想辦法破解!」
聽到這個消息,
我不是驚訝,而是頓時覺得那要這樣,這肯定只是一般的破解方法了,不就是踩了個奶嗎!有什麼大不了的!於是鬼使神差的又追問道:
「怎麼回事?」
「誰踩的?」
「這個竹子能破解?」
此時幾十秒前還生機盎然的竹子已經應聲倒下,但盤旋而上的竹條卻纏在了眾多竹子之間,他一邊拉著竹子,一邊隨著拉竹子的那股強弱極不穩定的勁而漫無規律的道來:
「我們…推算了一下,應該是…大前天XXX路過,聽說你嫂子生了,就順道來…看了一眼!」
「她可能也不知道…規矩!」
「你大嫂也不知道關門,發現的時候…她已經進來了!她也不知道…她那朋友…是否已經懷孕!」
說到這,我大哥站著雙手插腰后又娓娓道來:
「當時我沒在,你大伯們也沒在!」
「本來我們都不信這種說法的!但是就是治不好,太奇怪了!」
「所以你大伯就去找人看!」
「說是有人踩了奶!」
此時竹子是幾乎已經拉到了林里平躺起來的,接下來就是要修理枝條了。
「這個簡單!」
「把竹子砍成節、修尖、倒扣插入門後門坎處!」
「每天凌晨雞鳴三響之際和天黑雞進籠前各澆一次開水,同時念那人的名字,還有咒語!」
「咒語你都拿到了?」我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問道!
「嗯!我爹去找的人,把咒語也搞到手了!」他壓低了聲音回。
我沒再問,但他還是繼續的說著:「七天以後她的孩子就會胎死腹中!!!」
我當時就愣了一下!極度的恐慌盡顯於表,當然,當時他是看不到我的表情的!
「我靠!胎死腹中!那我這不就成了幫凶了嗎?!」我心裡在嘀咕著!
幫個忙砍個竹子就成了幫凶了?!這麼奇葩的事我還真的是第一次遇到!
最後我為了打消他對於我的信任的顧慮,只能硬著頭皮看著他把竹節一節一節的插入門后地面上,然後找了個理由隨便搪塞了一下就回了家!
那一晚,我失眠了!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在幹什麼?
萬一是真的,那該怎麼辦?
那人要是真懷孕了怎麼辦?!
那,那畢竟是一條人命啊!
……
我偷偷的數著,直到第七天結束我都沒有再問過我哥關於這個事的任何細節!
即使直到現在,快二十年了我也沒再和他聊過這個話題!因為我擔心那天夜裡他跟我說的都成了事實!
畢竟,那時候的我,就算只是家裡大人殺了養了兩年的大黃,我都會嘆息著那無助的生靈很久、很久!
我家的大黃,它不咬人,平時夜裡幫著看家護院。熱天的周末陪我上山放牛,若遇蛇鼠之類的動物它還會提前狂吠警報;冷天還陪我爬山下勾逮兔子。
可惜我怎麼也想不到,我以為它應該已經俘獲了我們所有人的心,再也不會像其他的牲畜一樣成為餐桌上的美味佳肴!
但它卻似乎比我還要更加了解這個黑暗森林裡的法則,它最後似乎釋然的眼神告訴了我一切!
而我卻只是那個一直以來它以為可以救它的主人,實則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沒有話語權的孩子而已!
「你把狗拉到竹林里栓好!」
「今天怪得很!他們拉不動!還咬人!」
聽著外面的笑聲喊聲和掙扎不止的嘶吠聲交織在一起,莫名的我胸口一股如煙似霧的東西悶成一團!伴隨著這一切的同時,老爸手握一把剛從園子里挖來的還粘著新鮮泥土的佐料說道。
我以無聲拒絕了他這樣的要求,即使他是我爸!原本我就是不忍直視它最後的凋零,方才無奈而故意在躲避!
過了大概兩分鐘,我老爸又從屋后水龍頭的地方回來,原先手裡握著的佐料,清洗得乾乾淨淨、綠油油的,似乎又充滿了生命的氣息。
「哎,怎麼還不去幫忙啊!」
「他們拉不動,你快去試試,平時它不是最喜歡跟你嗎?」
「趕緊的!」
此時,外面正是一片棍棒鞭打聲、鐵鏈拖拽聲、笑聲罵聲與凄慘哀嚎嘶嘶聲絞織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我衝出家門,幾乎是忍著淚水大吼道:
「能不能別打它!」
「拉就行了啊!」
因為在這之前,我為此也發表過慷鏘有力的意見:不能殺它!
但在余光中的一片譏笑與「善意」的勸導下,最終結果卻不是我所能掌控的!當時我真的希望我是個大人,我有很多錢,可以把它買下,或者說給大人們一大筆錢,讓他們去集市裡買點肉鋪里的什麼都可以!但我卻不是,也沒有!
看到我衝出家門大喊,他們這時才稍微沒那麼囂張,但與此同時,那個手持棍棒的我的哥哥卻反著對我說:
「別只知道喊,你行你來啊!」
「再說,它一會兒不也得被殺了嗎?打一下怎麼了?」
我艹!他這屁話說得我氣不打一出來!
「得嘞!你們得逞了好吧!」我心裡在咒罵著!大跨著步子往前!一心只想著這一切快他媽的結束吧!
「讓開!」
其實,當我衝出家門大喊那聲開始,餘光里,我已經看到了陪伴了我們家兩年的大黃,它已經如釋重負的轉過頭盯著我搖著尾巴了!
我伸手接過鐵鏈,向著竹林深處走去。路上,我沒敢轉頭,它也沒再嘶吟;只是默默的跟在我身後!我怕它看出了我的無奈,我更怕我看到了它對於我的信任的眼神!
我把它栓在竹林深處的一棵小核桃樹邊。臨行前,不忍再次回了個頭,它看到我后先是一陣蹦跳,然後嘶嘶發聲;似乎是在崇拜著我的無所不能,同時也像是在慶祝著自己已經脫離了危險!
只見它眼角兩條不知何時眼淚流過的還沒幹透的痕迹!我看著它,它盯著我,就這樣,大概過了好幾秒!……也許,此時的它早已經看出了我的無奈了!
當時我真的好想把它給放走,同時又多麼的希望有什麼奇迹會出現,就像電視劇里那種即使是快被處決的最後一秒,也總會有一個強大的英雄能力挽狂瀾的「救場」!
……或者說這頓晚餐能不能不吃狗肉呢……就只是為了招待一群我並不太認識的親戚,就非得把我們家看家護院兩年的大黃……!
唉!
我看著它,它也還望著我,它還不忘原地在跳動、點點頭嘶嘶發聲和我互動……但卻又似乎在安慰我……
突然,兩團晶瑩的淚花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分不清那是我的,還是它的!
我跟它作了最後的道別……我希望它能聽懂,也不希望它能聽懂!
……我狠狠的轉過頭,轉過身,我再也無法直視它的眼神,因為我知道,它再也不能保護我了!
我也保護不了它了!
我依然還是那麼的懦弱!依然什麼也改變不了!
……
最後,他們吃得很開心!連湯都不剩!
從此,我也再也沒有碰過狗肉!因為每一次,我都會想起它!
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依然還記得它那靈動的樣子!
記得它那靈動的樣子在我的記憶里!
但終有一天!
它也會隨著我的離開而永遠消失!
誰會記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