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存在感

當龍帆再次回去的時候，門已經開了，他無聲的走了進去。

聊天，做飯，機器的響動，各種不同的聲音往他耳朵里鑽去，此刻他的腦袋，就像是在開一場爭吵大會，混亂不堪。

沒有人和他打招呼，在他進入這個門后，他就顯得有些麻木，彷彿沒有靈魂，只是任由記憶驅使，走進了屋裡，坐在機器上，下意識的踩了下機器的腳踏板，機器並沒有開，也沒有配件讓他做，他左右看了看才有些清醒過來，他們的貨已經做完了，機器聲應該是別家還有些存貨在做。

他舉目望向了周圍。

堂哥在和他哥聊天，小叔家的女兒在做作業，他爸他們三兄弟應該去了隔壁八滿家聊天，機器聲也是從他們家裡傳來的，伯娘和堂姐他們則在外面做飯，阿姨和他媽媽在幫忙。

這時

嗡……

龍帆的大腦對周圍的聲音似乎產生了某種抗拒，發出了刺耳嗡嗡聲。

嗡……

龍帆甩了甩腦袋拿起一塊廢棄的配件在手裡胡亂的倒騰著，不知道怎麼的此刻他有些想逃離這個熟悉卻又不熟悉的地方。

我們總會問自己，為什麼別人從來不會主動跟自己說話，也沒人會時刻關心自己的狀態，也總是會在某一時刻同時忽略你這麼個人，這種事情常有發生，你卻不知道怎麼去應對，也許，只有你自己主動踏出這個舒適圈，才會引起別人的一些注意吧。

龍帆試著想要去找個人聊天，卻發現不知道找誰，因為他對這些家人實際並沒有多大的熟悉感，相反還有些陌生，如果主動去跟他們打招呼他會有種莫名的不適感，他想去開電視，但是小叔家的女兒在做作業，這時候開電視無疑會讓小孩子分心，他嘆了口氣，早知道還不如繼續在外面呢，外面雖然陌生，但大家都陌生，這樣你就不會去想當然的別人會注意你。

不知道過了多久，堂姐進來招呼大家吃飯了，龍帆默默的跟在大家的身後，也沒去看今天有什麼菜，只是習慣性的去端了個空碗，伯娘給大家盛好飯，把裝好飯的碗一一遞給堂哥，他哥，到堂姐的時候，堂姐接了兩碗，跑了三次，依次拿給已經坐在桌子上的大人們，最後到龍帆盛飯的時候，看龍帆拿著個空碗，伯娘就下意識的說了一聲：

「老肥，自己盛飯哦。」

龍帆聞言自己走了過去，盛了少許飯，夾了幾個菜，往外面走去，走到門口外的小河邊，蹲了下來，小口小口的吃著飯，今天的飯不知怎的，好像沒什麼味道，吃起來淡淡的，分量也是以往最少的一次，龍帆吃的很慢，吃著吃著，突然感覺一股鹹鹹的味道傳進舌尖，是眼淚，他哭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想哭，他很委屈，這委屈從何而來，他也不知道，他哭的很無聲，隨著帶眼淚的飯進去喉嚨，去到胃裡，他的情緒彷彿在這一刻再也控制不住，原本只是一滴一滴滴落的眼淚變成了面前的小河般，源源不斷，但他還是努力的剋制著，沒有發出太大的動靜，只是吃一口飯就回去抹三次眼淚。

大人們總以為孩子只要吃好穿好就行了，畢竟以前人們想要吃一口飽飯，穿一身保暖的衣服，都是一種奢求，哪裡會想到這樣的情況還會有孩子覺得委屈，難過，生活就是這樣，他們過得滿足了就覺得你也過得滿足，平時生活中一些不知名的歧視表現的微不可查，殊不知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是最敏感的時候，不過他們也許並不在乎吧。

少年的心事隨著碗里最後一顆米飯入肚，

被自己掩埋，他努力擦去淚水，試著去假笑，假裝自己什麼事都沒有，端著空碗向四合院走去，這一刻，少年腳下的影子恰好走到柳樹下面，被柳樹的枝葉掩蓋，隨著少年走出那個範圍，少年的影子也消失在了腳下。

也許，從這一刻開始，少年多了一項自學的生活技能「假笑」。

中午，大人們又開始了牌桌生活，小孩繼續做著作業，兩個「相見恨晚」的兄弟拉著出去玩，龍帆則來到河邊，順著河道往上遊走去，走了大概一百米，河的中間出現了一張豎著的鐵絲網，鐵絲網的縫隙很小很密集，似乎是用來過濾河水的臟物的，因為越往上走，河水就越渾濁，還有很多生活垃圾。

又走了一會兒，龍帆看到有幾個小孩在河邊玩，其中就有剛來時見到的那兩個小孩，龍帆覺得再往上走也沒什麼看的，就找了塊石頭坐著看他們玩，這一看，就看到了下午，就在龍帆準備離開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只見剛來時見到的那個小男孩走到河邊，拿著一個空罐子去裝水，這時候另一個裝好水的男孩子剛好離開，因為視角遮擋的問題，龍帆也看不到發生了什麼，只聽噗通一聲，那個龍帆見過得男孩子好像掉水裡了，龍帆連忙走了過去，只見那龍帆見過的男孩子不停的拍打著水面，不時就會沉下去，龍帆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心裡一急，趕忙脫下自己的鞋子，跳入水中，摸到男孩的身邊將他扶出水面，好讓他呼吸，耳邊不時傳來路人的驚呼，和男孩姐姐的哭聲，龍帆心思急轉，也不顧自己吃水，奮力的向岸邊游去，只是孩子的動作太大，他又要小心孩子吃水，一時有些無法向岸邊靠近，僵在了原地，好在這時從岸邊升來了一根竹竿，龍帆連忙抓住竹竿，拉著男孩向岸邊靠去，到了岸邊龍帆將男孩平躺在地上，做起了胸腔按壓和人工呼吸，終於，孩子猛地吐出了一大口水，眼睛也緩緩睜開，龍帆將其扶了起來，問道：

「沒事吧？」

孩子看向他突然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為什麼不救我？為什麼不救我？為什麼？」男孩的表情越來越猙獰，猛地爬起來，一隻手抓住龍帆向河裡拉去，龍帆面露驚恐，想要反抗，卻發現刺激渾身使不出力氣，就這樣被男孩拉入了水中。

噗通

龍帆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驚恐的看了看四周，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渾身被汗水打濕，他抹了抹臉，回過神后，再次無聲的哭了出來，男孩他並沒有救到，他當時只是在岸邊手足無措的看著，甚至他都沒有第一時間喊救命，還是男孩姐姐先喊了起來，他才跟著喊，他並不會游泳，也不會救溺水的人，救命聲引來了大人的注意，河對面的大人們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竹竿，伸向男孩哪裡，在求生的本能下男孩抓向了竹竿，只是竹竿沾了水，本來就滑，男孩力氣又小，哪裡能抓的住，最終，男孩沉入了水裡，不知所蹤。

天漸漸黑了，有人報了警，男孩的家人也都來到了河邊，悲傷的氣息在他們四周蔓延著，男孩的媽媽拿著一根小棍子不停的抽打著女兒，職責他為什麼不看好弟弟，為什麼要來河邊玩，男孩的父親則一隻跟打撈的人們交流著，請他們一定要把孩子找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只是大家都知道，孩子肯定沒了，但沒有人會再去給這個可憐的家庭打擊，到處都亮著電筒往河裡照去，有船的都把自個家的船開來幫著尋找，時間一點點過去，還是沒有找到男孩的身影，男孩的媽媽已經沒有再打女兒了，而是坐在地上不停的痛哭著，男孩的父親抱著她安慰著，眼角也掛著淚珠，只是他不能垮，他得堅強，這個家誰都能垮，他不能垮，他垮了這個家，就真的垮了，男孩的姐姐獃獃的站在河邊，那個本該被她保護的弟弟沒了，就這樣離開了她，巨大的恐慌和愧疚感充斥著她的內心，眼裡的淚水不停的訴說著悲傷，可能這個事將成為她一輩子的陰影，無論怎樣，家裡人對她的態度都會發生一些不可控的改變，只是她現在還感覺不到，現在她所能感覺到的，是孩子在失去最親的人帶來的痛苦與悲傷。

龍帆看著這一幕，不知怎麼地愧疚感油然而生，如果他在勇敢點，如果他會游泳，如果他去提醒孩子們離河遠點，這些事情也許就不會發生，或許在當時他只是啰嗦了幾句話，但他可能挽救的是一個家庭。

天已經完全黑了，臨近半夜孩子終於打撈到了，已經沒了，屍體被泡的發脹，面目全非，龍帆沒敢過去看，下定決心想去看的時候被趕來的家人拉走了，被帶走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是懵的，不知道自己怎麼洗的臉，怎麼上的樓，怎麼上的床，等他意識清醒的時候，已經是被噩夢驚醒的時候，也許他也沒有睡著，只是愧疚感的滋生讓他做了一個去彌補遺憾的夢吧。

無論怎樣，生活還會繼續，不是親身參與的人只會把這件事當做飯後閑談，而龍帆，這件事可能隨著他的成長慢慢淡化，也可能成為他人生中一道跨不過去的坎吧。

今夜的龍帆註定無眠，當天空升起一道魚肚白的時候，強大的精神壓力下，龍帆終於撐不住，昏昏沉沉的再次睡了過去，這次他再次做了個夢，很安靜的夢，還是那條河，還是那個石頭，他就一直坐在石頭上，一直盯著湖面發獃。沒有其他人，沒有發生什麼恐怖的事，就只有一條河，一個石頭和一個人，這一刻彷彿成了永恆。

「吃飯了！阿兵哥，吃飯了！老肥！」坐在石頭上的龍帆突然聽到河裡有人在喊，這聲音隨著水面的波動，忽遠忽近，龍帆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確實是從河裡傳來的，他看了看湖面，面色一橫，抹了一把臉，露出堅毅之色，猛地從石頭上彈起，拉開步子，向著河道跑去，他速度很快，幾乎幾秒鐘的時間就到了岸邊，在靠近岸邊的時候他身體一躍，狠狠地扎進了河裡，河裡激起一大朵浪花，如花一般綻放開來，但又很快枯萎，最終在水面上形成了一個男孩的笑臉緩緩消失。

人總是會有很多遺憾的不是嗎，或是因為自身的條件，又或是因為不夠勇敢，又或是身不由己，可這是自己不是嗎，能怎樣，只能去接受，不接受又能怎樣呢？當你不想成為你自己的時候，也就是你不被世人所認可的時候，所以人活著到底是為了誰呢？如果你不為自己而活，為世人而活，可你一個平凡人連為世人而活的資格都沒有，當你想著為自己而活，那麼一個平凡人，又哪來的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