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2015的最長一日
2015年的最後一天還是如約到來。
從上午9點半開始,林真秀就不斷收到白石麻衣她們在IM上發來的消息,有時是文字,把他當樹洞,傾訴第一次紅白登場的緊張和興奮;有時是自拍照,於是看到她們表演時會穿的服裝——紫紅色和淺粉色用暈染方式拼色而成的連衣裙,左肩上帶有大塊蝴蝶結一樣的裝飾。
到了下午,在發來的照片中,幾個人都換上一身從胸口到肩膀綉滿各種花朵的紫藤色修身連衣裙。白石麻衣還多發過來一張秋元真夏穿著同款連衣裙,但設計略有不同的的照片,附言道:「造型師說,我們穿的這款裙子每件都不一樣,花朵的位置、形狀全都有異。我們覺得,肯定還和每個人平時的穿著有關聯,你看真夏平時總是露肩,今天這件也露肩,她結果嚷著說好冷。」
林真秀忍不住笑出聲來,但聰明地沒回應這個話題,只是誇獎慫貨穿這件裙子有多漂亮,有多雍容華貴。而後,覺得自己用詞造句實在不錯,稍微修改了下又發給衛藤美彩和堀未央奈,當然誇獎的核心詞改成漂亮和性感、漂亮和可愛——反正她們不可能互相看聊天記錄,令這個男人和那三個女人在大晦日的閑聊氣氛越發融洽。
到了傍晚,佳人們又在連衣裙外穿上一件白色修身高領長大衣,左肩正面還裝飾有一朵大紅花,出現於照片中。林真秀看完后忍不住讚歎,只覺得白石麻衣在大衣的襯托下顯得更像一朵高嶺之花,尤其是不笑時,宛若輝夜姬再世,令他很自然地想起「任是無情也動人」這句詩。而衛藤美彩穿上后,雪白傳遞出清冷絕塵之感,與這個男人雖然淺嘗輒,但印象深刻,堪比玉藻前的女性魅惑形成絕好反差,勾得他心頭一陣火熱,難以克制。至於堀未央奈,除了可愛外,還能說什麼呢?
到了18點半左右,隨著「要去圓陣了,記得看我們的演出哦」和類似的消息紛紛發來,林真秀與三個姑娘在IM上的聊天告一段落,他隨即打開電視機,一邊和家人線上聊天,一邊等候一年一度的紅白歌會開始。
19點15分,2015年第66屆紅白歌會在一個以胸大著稱的頂流女演員、一個與去年同款的老太太和一個陌生男性的開場詞中拉開了帷幕。
「That』日本,That』紅白。」
「這就是日本,這就是紅白。」
開場紅組和白組主持人實際重複的開場詞是本屆紅白歌會的主題,他聽了沒什麼感覺,但那個又老又丑的老太太口齒不清和聲音很難聽地說出第三句開場詞——「戰後70年,日本的本心就存在於這裡」卻讓從桑子真帆這裡聽說過這次紅白歌會中一點戰後70周年特別企劃的林真秀很不以為然。
「不就是老一套的日本是戰爭受害者論調嘛?否則,吉永小百合桑和MISIA桑為什麼要在長崎平和祈念像前說反戰、唱《孤兒淚》?在柳條溝說,在盧溝橋唱才算有點誠意。你們要是像德國人那樣痛快承認和賠償,也不至於我每次和中國方面談文化交流合作時總感覺心虛,唯恐對方要求先就此表態。」他心道。
在深深的怨念中,本次紅白歌會表演的歌手隨著主持人的介紹開始登場,穿著白色修身高領長大衣的乃木坂46成員差不多最後出現,站在舞台兩翼中主持人的右側邊緣。
由於攝像機的角度問題,近景鏡頭只能掃到部分成員,他只看到西野七瀨、白石麻衣、橋本奈奈未等人氣成員,沒看到衛藤美彩和堀未央奈。全景鏡頭下,雖然能看到全部成員,但距離太遠,完全辨認不出誰是誰,只能從大略的人數推測可能只有選拔組成員登場,讓他有點慶幸。
隨著主持人開場介紹結束,有働由美子說出「那麼就馬上進入對戰吧」,舞台上所有藝人高喊「Japan」。緊接著,鄉裕美連蹦帶跳到了舞台中央,開始唱起《2億4千萬の瞳-エキゾチックジャパン-》,舞台上所有人都打著拍子一起唱著。
接下來表演的是挎著吉他走到舞台中央的大原櫻子,演唱的《初瞳》是第93屆全國高中足球大賽的應援曲。等之後SexyZone的《ニッポンCha-Cha-Chaチャンピオン》和伍代夏子的《東京五輪音頭》演唱結束,林真秀提起了精神——下一個出場的就是乃木坂46了。
隨著鏡頭切換,乃木坂46所有成員出現在舞台中央,穿的正是他下午見過的那件紫紅色和淺粉色用暈染方式拼色,左肩上帶有大塊蝴蝶結一樣裝飾的衣裙。第一排從左至右分別是櫻井玲香、西野七瀨、白石麻衣、橋本奈奈未、生田繪梨花。除了隊長站在原本松井玲奈的位置上外,就是第11單表題曲的站位。也因此,在櫻井玲香與兩名主持人對話時,雖然有幾個後排成員的鏡頭特寫,但林真秀還是沒發現衛藤美彩和堀未央奈的身影——第11單她們兩個都站在第三排。
或許是柴崎哲也給面子,乃木坂46的MC環節用時比慣例多了大約一半。一分半鐘后,當綾瀨遙說出「那麼,開始表演吧,乃木坂46的《命は美しい》」時,成員們迅速排成表演隊形——選拔組在中央,under退到兩側,清脆的鋼琴聲緊接著響起,短暫的過門之後,音樂的聲調瞬間變得激昂,可說是這個男人最熟悉的一首歌終於在紅白歌會的舞台上出現了。
他緊緊盯著站在最中間的center,看著那張原本女友感十足的臉此刻非常嚴肅,看著全景鏡頭中出現的那隻月初受了傷的腳,雖然電視畫面不斷切換,但他的注意力只在這個軟萌少女的身上,帶著最後一絲緊張。
「月の雫を背に受けて。」
「一枚の葉が風に揺れる。」
「その手放せば楽なのに。」
「しがみつくのはなぜだろう。」
…………
乃木坂46的成員們在舞台上激烈地邊唱邊跳,舞蹈幅度大,力度強,變化多,換位頻,一直到兩分多鐘過後,音樂在從激烈轉向柔和的鋼琴聲中帶著餘韻悠悠消失在空氣中,最後挎腰挺立在舞台上。
表演終於順利結束了,他也徹底放鬆下來,腦海中才開始回放起剛才看到的center眼神專註,全力以赴地跳著舞,像是要將所有力氣使出來,將所有的情緒表達出來那樣的一幅幅畫面,感慨了下這名少女雖然形象軟萌柔弱,容易激發人們保護欲的角色,但表演時也確實感染力出色。
「不過,你笑起來雖然很可愛,但我覺得你哭起來也很誘人,可別暴殄天物,浪費上天賜予你的這個優勢啊。西野桑,為你找來黃金檔綜藝的出演機會不容易,接下來就請用眼淚還我的關照之情吧。」林真秀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悠悠然想著,順手在IM上給白石麻衣她們群發消息,祝賀表演成功。
接下來的表演,這個男人就沒怎麼在意,注意力放在回復三個姑娘回到後台后興奮發過來的消息上,一直到藤彩子登場,六名穿著大紅、粉紅、紫紅等不同紅色旗袍的乃木坂46成員出現在她身後伴舞時。
「白石穿旗袍還有點性感的味道,櫻井桑也不錯,生田穿著旗袍就像是女兒穿著媽媽的衣服出來裝社會人,西野桑那張臉完全不適合這類性暗示十足的衣服,就算胸口墊得再高也沒用。生駒桑和生田一樣,橋本桑……你扎個短辮子穿旗袍,只會讓人覺得搞笑好不好啊?但是,她們這高開叉露出的白大腿……果然是有起錯的名字,沒有起錯的外號,今野桑!」林真秀一邊看著一邊點評。
等《曼珠沙華》表演結束,他起身關掉電視機,換上一身黑色西裝,套上一件灰色羊毛大衣,想了下,又找出一件超薄款羽絨服,就是可以摺疊放入收納袋中,像雨傘大小的那種,放在收拾好回家用的旅行箱中,拉著離開赤坂宿舍,乘坐大晦日會延時到第二天凌晨四五點結束的電車,前往東京巨蛋——「Johnny『sCountdownLive(傑尼斯跨年演唱會)2015-2016」會在23點45分至24點45分之間在此舉行,觀眾21點半開始入場。
從溜池山王站登上東京地下鐵南北線,林真秀在後樂園站下車,走了幾百米到連通的大江戶線春日站的站廳內,尋了個地方靜靜等候——鶯谷到東京巨蛋通常乘坐山手線或京濱東北線在御徒町站下,站內換乘大江戶線至春日站出站,沒多久與開心和興奮溢於言表,遠遠見到就忙不迭拉著旅行箱小步奔過來,看架勢簡直就要衝到他懷裡的久保萬裡子匯合。
當然,網紅臉少女不會有膽子真這樣做,到了近前就放緩腳步,和前輩打招呼,而林真秀看著她的穿著,心情複雜地回應——久保萬裡子上身是米色短大衣,下身是黑色長褲,踩著同色平跟女式皮鞋,在2015年最後一天的打扮和2015年第一天,也是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的打扮一模一樣。
互相問候了昨晚睡得怎麼樣后,兩人並肩出站,向東京巨蛋方向走去。此時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大約只有三四攝氏度,冬日寒風凌冽,他們一路上也就沒有說話,直到快要接近東京巨蛋所在的東京巨蛋城,周邊來觀看演唱會的人流越來越密集,似乎因為人氣聚集了熱氣,使得周圍的寒意降低許多,才開始交談。
「久保以前經常看演唱會嗎?」林真秀察覺到網紅臉少女路上時不時看自己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很害怕聽到「前輩查過《魔鬼小提琴家帕格尼尼》主題曲的名字嗎」這個問題,搶先開口。
「沒呢,是第一次。」
他略有些意外。日本有根深蒂固的社區劇場文化,帶動了對觀看現場表演的偏好。如日本唱片與音樂下載市場持續萎縮,但演唱會入場人數卻在不斷上升,1995年為1500萬人次,2014年增長至4260萬人次。久保萬裡子這個年齡的女性是追星的主力軍之一,家庭條件也不差,沒看過演唱會並不常見。
好在網紅臉少女接著就解釋了,「我只喜歡嵐,可嵐這幾年只有今年來仙台開演唱會,我運氣又不好,沒抽選到。」
林真秀明白了,隨口道:「其實,可以來東京。嵐每年都在東京開一兩次演唱會,每次有四五場,容易抽選。」
「我也想。」久保萬裡子有些遺憾地道,「可是,門票雖然不貴,只要四千八百円,但從仙台到東京,就算不是新幹線,來回一次也要一萬五六千円。演唱會結束很晚,多半還要在東京住一宿,即便找旅館,六七千円也是最低的了,加起來就要接近三萬円。我家雖然收入不算差,但父親既要養一家四口人,還要為我和しーちゃん準備如果考不上國立大學,去私立大學的學費,也沒多少結餘。要東京看演唱會的錢,我開不了口。」
林真秀很意外,原先被壓制下的心思被這種難得的懂事引得死灰復燃,試探問:「你這樣聰明懂事,要是做什麼決定,你父母一般不會多管,隨你的意吧?」
然而,網紅臉少女搖頭道:「母親和我說,他們會嚴格管教我,把我培養好。因為,他們就我和しーちゃん兩個女兒,しーちゃん性格有點怯弱消極,等他們不在了,以後就要靠我繼承家業,照顧しーちゃん。我答應一定會聽話,做到他們說的事。」
這個男人才熱切起來的心一下子又墮入冰窟,勉強笑了下,轉移話題,「總是聽你提しーちゃん,你和你妹妹關係真好。」
提到這個話題,久保萬裡子臉上也浮出了笑容,「しーちゃん很可愛,最可愛的時候就是她覺得有什麼好玩的,我對她說我玩過,比你玩得更開心,她聽了后氣鼓鼓的樣子。有一次,她一個人去一個地方玩,回來和我炫耀,我就說我也去過,還是和朋友一起去的,給她看當時吃雪糕比yeah的合照,她氣得腮幫子鼓著,好像一隻青蛙,可愛極了。」
林真秀想象了下,笑著點頭道:「是很可愛。」
網紅臉少女偷偷瞟了一眼,細聲細氣道:「しーちゃん如果明年能進入乃木坂46三期生甄選的最終審查,夏天大概會來東京,我肯定也會陪著。到那時,我介紹しーちゃん給前輩認識吧。」
這是在預約夏天的見面嗎?他苦澀地想著。這個男人明白,當久保正子堵住那條唯一的路后,自己與高瀨家的矛盾最遲明年四月就會正面爆發。屆時,久保萬裡子必然會被禁止再與自己聯繫。夏天之約,就如鏡中花那樣遙不可及。然而,此時的他怎麼說得出冷酷的話?只能應了一聲「好」,喜得網紅臉少女又是滿面笑容,打擊得他心中又是苦澀難當。
說話間,兩人到了東京巨蛋城,先去遊客服務中心寄存行李。久保萬裡子直接將旅行箱寄存好,林真秀卻是將那件雨傘大小的羽絨服從旅行箱中拿出來后,才將旅行箱放進自助式寄存櫃。
對著投來的好奇目光,他晃了下手頭的羽絨服,「裡面透風,坐著腿上會很冷,膝蓋要是受涼,年紀大了就會得關節炎。這是一件羽絨服,等下給你蓋在腿上。」引得網紅臉少女開心地用力點頭。
離開遊客服務中心后,再走沒多遠就是東京巨蛋的入口了。附近有賣應援用的熒光棒,林真秀問了下給嵐應援應該買哪種,接著買了兩根遞給久保萬裡子,對方開開心心地接過。而後,兩人隨著不斷湧來的人流從30號入口進入場內,過了安檢,檢票後進入一壘側一二層看台中間夾層的バルコニー席——關係者席、貴賓席的贈票通常位於此,大野智送的兩張演唱會門票屬於這種性質。
林真秀將羽絨服從收納袋中取出,交給久保萬裡子,示意蓋在腿上。網紅臉少女順從地接過,但心裡卻不無遺憾地想:前輩要是再紳士一點就好了,吃飯時,紳士替女士拉開椅子,剛才坐下時,前輩可以替我蓋上啊。
正想著間,她見身邊的男人又拿出一個單邊掛耳式商務藍牙耳機塞在左耳中,心裡就有些不高興,只覺得像是在表達不想和自己繼續聊天的樣子,就撒嬌一樣拉長聲音道:「前輩,聽演唱會戴耳機不禮貌的。」
「沒辦法,外務省有很多工作是突發的,我必須24小時待命。演唱會太吵,不戴耳機聽不到來電鈴聲。」林真秀解釋道。
事出有因,她就沒法再計較,但總覺得這個藍牙耳機是自己和前輩之間的障礙,讓心中一直醞釀的問題難以說出口。煩躁地環視了眼周圍,發現此時人來人往,吵吵鬧鬧,不是說出來的機會,只好暫時忍耐,靜待演唱會開始。
也不知等了多久,場內播放開場須知,結束后,歡快的背景音樂響起,傑尼斯的男偶像們潮水般湧入主舞台,相比紅白歌會藝人入場時的安靜有序,顯得雜亂無章又熱鬧。等主舞台上人出來的差不多了,嵐離開主舞台,來到副舞台上,拿著話筒喊道:「那麼,傑尼斯CountdownLive終於要開始了。今年由備受期待的點播歌曲聯唱開始,還有夢之2shot,一起嗨起來吧。」緊接著,音樂響起,嵐開始唱起《truth》。
林真秀對偶像沒什麼興趣,尤其是男偶像,只是禮貌性看著,其實心思根本不在這上面,而在身邊的久保萬裡子身上,看到她左右手舉著應援棒像是個ヲタ(WOTA)一樣搖來搖去打call,一副全神貫注地投入模樣,又是覺得好笑,又是有些放心。
隨後,瀧與翼的《Venus》,SexyZone的《SexyZone》、Kis-My-Ft2的《Thankyouじゃん!》……傑尼斯的男偶像們不斷在主舞台上、副舞台上、巡遊的花車上現身表演,又唱又跳,熱鬧非凡,引得滿場女性尖叫,場內氣氛一下子熱烈起來。
當KinKiKids唱起他們的出道單曲《硝子の少年》時,林真秀的藍牙耳機中傳來新郵件到達的提示音。他取出手機,看到屏幕已點亮,視線習慣性落在時間上——23點59分。而在沒怎麼在意地解開鎖,沒怎麼在意地看到發件人的名字時,他的眼神忽的一凝。
說好今年結束之前不要聯繫,你已經守諾了那麼久,為什麼卻不能等最後一分鐘過去?他驚疑不定地想著,當點開郵件,在查看正文時,他得到了答案。
「很久以前,有一名騎士愛上一位美麗的公主。他鼓起勇氣表白,公主說,如果你能在我樓下守候100天,我就接受你。於是,騎士連續99天都在樓下守候著,無論颳風還是下雨。在第100天即將到來時,公主站在樓上看著騎士,等待報時的鐘聲敲響后就答應他。然而,當鐘聲響起時,騎士轉身走了。他用99天證明自己的愛,把最後一天留給自己的尊嚴。林,我不是想用這個故事告訴你,我用這封郵件把最後一分鐘留給我的尊嚴,而是想說,當我用74天證明我不是一時衝動后,還想用最後一分鐘來告訴你,我想你。」
這個男人只覺一股熱氣直衝眼睛,逼得他不得不仰望天空,讓寒冷的空氣凍住眼角的晶瑩。他心潮起伏,從宮城縣第一次見面到在幕張展覽中心6號門告別,往事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中回放,那張端莊可愛的臉一時間完完全全佔據了他的心。
「前輩!」耳邊網紅臉少女興奮的聲音傳來,將林真秀拉回了現實。
「怎麼了?」才問出口,他已明白原因——場內嵐的聲音正在回蕩,「那麼,距離2016年只剩30秒不到了。」
「10、9、8、7……」全場都在隨著倒計時高聲吶喊著。
當「1」在萬眾歡呼中被喊出來時,中央舞台上煙花綻放,場內多處預先布置好的禮花筒將彩條亮片噴射到空中,又紛紛灑落在內場觀眾身上,全場喜慶的氣氛達到了高潮。
「叮!」藍牙耳機中傳來IM添加好友的提示音。
是她!林真秀條件反射式地想,低下頭看手機屏幕。當看到通知欄上有一個ID是ErikaIkuta的好友申請,就毫不猶豫地點了下去。
幾乎是瞬間,好友列表中多了一個少女的頭像,隨即第一條消息發了過來。
「林,新年好。希望我是2016年第一個和你說這句話的人。」
緊接著,又收到了第二條消息,是一個音頻文件。他沒有遲疑地點了下去,藍牙耳機中立刻傳出一段二胡獨奏的弦樂,緊接著各種樂器混音相伴而生,旋律宛轉悠揚,帶有極強的中國風,正是那株雪峰歐石楠向他謝罪時曾唱過的《遙かなるチベット》。
前奏稍縱即逝,緊接著是熟悉的女聲響起,渾厚而高亢,唱的也是他清楚記得的歌詞,只是有些地方似乎稍微發生了變化。
「しあわせはどこにある?(幸福在哪裡?)」
「何度問いかけただろう(已經記不清問過多少次)」
本來下一句應該是「ここじゃないどこかだと(大概在別處)」,而此刻他聽到的是「大概在林這裡。」還沒等反應過來,下一句「誰もが答える(每個人都是如此回答)」之後,原本的歌詞「空を飛んでる渡り鳥に聞こうか?(不如向翱翔於天空的候鳥打聽?)」又變成了「向翱翔於天空的候鳥打聽也是這樣。」
這個男人差點就沒笑出聲來,當聽到「草木は萌え,花は咲き,美しく輝いた(草木萌芽,鮮花綻放,萬物閃爍美麗光芒)」,然後原本緊接著的「桃源郷(世外桃源)」變成了「林」時,耳邊又響起了「前輩」的呼喚。
林真秀不得不暫停播放,看向身邊,意外地發現網紅臉少女雖然叫了他,卻沒有看著他,而是望著中央舞台,望著還在不斷升起的一朵朵冷煙花。
「怎麼了?」他小心翼翼地問。
「新年好。」久保萬裡子說,而緊接著,他最害怕的問題終於來了,「忘記問了,前輩查過《魔鬼小提琴家帕格尼尼》主題曲的名字嗎?」
他的心直往下墜,沉默半晌,才艱難地答道:「對不起,我忘記了。」
網紅臉少女轉過頭,驚疑不定地望著身邊的前輩,欲言又止,但在周邊熱烈的氣氛感染下,儘管感到有點不安,但還是鼓起勇氣繼續道:「認識前輩整整一年了,從七夕第二次見面到現在,前輩都是那樣優しい。」
說到這裡,她停了下來,看了一眼左右,忽然換成英語,道:「Oneminutewithyoujustnow,ismorethanabsolutelyeverythingtome.But,Ipreferhavingyouaccompanyingforlifelongtimetotheshorttimetenderness.(剛才與你的一分鐘,比世上一切更珍貴。可是,我不想要短暫的溫柔,只想要你一世的陪伴。)」
林真秀看著眼前那張羞紅的臉,渴望的表情,聽著那聲音還帶著一絲顫抖的告白,只覺得自己的心像冰塊一樣在融化。可是,腦海中又有一幅幅畫面出現,隨之而來的一個個聲音提醒他,如果說「Ido」,接下來將面臨什麼。
「但萬裡子不一樣,從小聰明懂事,不僅學習好,待人處事也是積極大方,我和她父親都寄予厚望,就指望她今後能招個婿養子,延續久保家名。」
「我答應一定會聽話,今後繼承家業,照顧しーちゃん。」
「不會了。不會再多一個,我發誓。」
「我是想說,當我用74天證明我不是一時衝動后,還想用最後一分鐘來證明,我想你。」
「那時我二十六歲,是大齡偶像了,畢業也不會留下什麼遺憾,所以,想問下還有沒有關於我接下來該做什麼的具體建議。」
…………
遲遲沒有得到回應,令久保萬裡子臉上的紅暈一點點褪去,心也在一點點往下墜,不安感越來越重,情緒越來越慌亂,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那樣,抱著殘存的希望試探著道:「Ibegtoknowexpresslyyourintentiontouchingthelovebetweenus.Necessitycompelsmetoobtainthisanswer,havingbeenmorethanhalfayearwoundedbythedartoflove,andnotyetsurewhetherIshallfailorfindaplaceinyouraffection.(我渴望獲悉你對我們之間愛情的看法。我有必要知道答案,半年多來我被這愛情之劍刺的遍體鱗傷,而我還不確定我在你心中是否佔有一席之地。)」
林真秀一下子驚醒過來,因為,他恰好知道這段話改自哪裡——英國都鐸王朝第二任國王亨利八世1527年寫給其第二任王后安妮·博林的一封情書。情深是情深了,但結局並不美妙——1536年,安妮·博林被亨利八世以通姦罪處死。
這是不詳的預兆嗎?是上天在提醒我嗎?這個男人悚然驚,凜然恐,也因此恢復了理智。
如果說「Ido」,久保家會反對,高瀨家會報復,和她在一起會比和其他任何一個人在一起要面對更多的困難。答應一定會聽父母的話,今後繼承家業,照顧しーちゃん的她能和我一起堅定地抗下來嗎?我,真的忍心讓只有17歲,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也沒有成熟的三觀她為了我反抗她的父母嗎?
一直在動搖的心終於慢慢停止了搖擺。
「你看,這煙花在空中綻放,是不是顯得純粹又美好?」他視線投向中央舞台的上空,看著不斷射向空中的冷煙火,想著即將到來的危險,心情沉重地道,「可惜啊,它們不能像你的名字那樣『鵬程萬里』,而是像我一樣,飛得再高,終有落時。因為,現實的引力太沉重了。」
「前輩想說什麼?」網紅臉少女似懂非懂,這讓她更加焦躁,脫口問道。
林真秀的心此刻已經沉入冰冷的水中,說話的情緒也因為極度難過而變得極度平靜。
「Loveisacarefullydesignedlie.(愛情是一個精心設計的謊言。)」在隱晦地告解后,他望著中央舞台的上空,冷煙火已經停止,除了淡淡的煙氣外沒有留下其他痕迹,繼續道,「Therearenotrailsofthewingsinthesky,whilethebirdshasfliedaway.(天空沒有翅膀的痕迹,而鳥兒已飛過。)」
話雖雅緻,卻也易懂。聲才入耳,久保萬裡子的臉就瞬間失去了血色,昨天還覺得希望已經觸手可及,今天就被摔得粉碎,這種極端變化帶來的心理打擊令她感到胸口悶到喘不過氣來,靈魂也像是浮到空中,與身體失去了聯繫。眼前是全場歡樂,而她卻好像是在冷眼旁觀,與這個世界毫無關聯那樣。
「對不起。」身邊男人的聲音將她的靈魂召喚回身體。她下意識地想乞求,說:「IneedyoulikeIneedtheairtobreathe.(我需要你,正如我需要呼吸空氣。)」但到了嘴邊,還是被僅剩的自尊制止,換上的是看似豁達的悲憤和隱藏在背後的渴望。
「Nooneindebtedforothers,whilemanypeopledon『tknowhowtocherishothers.(沒有誰對不起誰,只有誰不懂得珍惜誰。)」
男人沉默不語,少女越等越是心冷。
舞台上還在歡快地唱著各種快節奏的偶像歌曲,四周還在嗨到極致地打call響應,她卻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氣氛,掀起膝蓋上的羽絨服,站起身,用硬邦邦的聲音道:「抱歉,我想走了。」
林真秀只好也起身,低聲道:「那一起走吧,我送你去火車站。」
久保萬裡子凝視著這個原本熟悉無比,卻變得又而陌生的前輩,抱著最後一絲希望,道:「Ifwecanonlyencountereachotherratherthanstaywitheachother,thenIwishwehadneverencountered.(如果只是遇見,不能停留,不如不遇見。)」
話雖決絕,隱藏在背後卻是卑微的懇求,她只是想用「要麼相愛,要麼陌路」這種不給自己留餘地的最後通牒挽救眼看就要遠去的愛情。
可是,她等到的還是失望,聽到的是如果以前會誇讚前輩看透這個世界,此刻只感覺無比厭惡,因為本質還是拒絕的勸說。
「Bettertolightonecandlethantocursethedarkness.(與其詛咒黑暗,不如燃起蠟燭。)」
網紅臉少女終於陷入絕望,冷冷而又悲憤地回敬了一句「Whenloveisnotmadness,itisnotlove(如果愛不瘋狂就不是愛了)」后,轉身就走,只是從席位走到通道時跌跌撞撞,屢屢碰上其他席位上的人,而平時很有禮貌的她此時卻緊繃著臉,一句「抱歉」都沒說出口。
林真秀唯恐出事,緊跟在後面,看到久保萬裡子出了東京巨蛋后,沒有狂奔而走,而是去東京巨蛋城遊客服務中心取旅行箱,稍微放心一點——說明還沒有失去理智。
他也不敢靠得太近,取了自己的旅行箱之後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看著網紅臉少女拉著旅行箱近乎小跑地向前快步走著,走進大江戶線的春日站,走了一半又扭頭往回走,從地下通道進入丸之內線的後園站,心裡嘆了口氣——顯然,對方剛才是情緒激蕩到忘記自己應該去東京站,等幾個小時后乘坐新幹線隼號1次回仙台,而是下意識地打算回鶯谷。
從地鐵站到火車站,他一路上就這樣遙遙地跟著,在東京站的候車廳內,滿心擔憂地守望著。或許有那麼一刻,他曾經想過走上前,拉住並安慰對方,但在路上聽到密集的IM新消息提示音,不得不看了一眼,結果看到IM上幾乎是同一個時間點從NHK音樂中心後台發來的眾多新年問候和笑意盈盈的自拍照片后,還是黯然放棄。
時間不斷流逝,車站窗外的天色從漆黑漸漸變得昏黑,從厚厚雲層背後透過的光線越來越密,越來越亮。不知不覺間,2015年最後的夜色揮手作別,遠方出現2016年第一天的魚肚白。整個東京也像是從睡眠中醒來,各種市井人聲不知道從哪裡傳出,帶來生機與活力。
沒過多久,新幹線隼號1次開始廣播提醒登車,林真秀見自己連續幾個小時看著,同時對方也是幾個小時一動不動,像是處於被美杜莎石化狀態中的久保萬裡子終於動了起來,先是轉了下頭,視線投向自己,隨即立刻收回,面無表情地起身,拉著旅行箱過了檢票口。他立刻跟上,尾隨進入同一列車廂,等網紅臉少女找了個靠窗的席位坐下后,在後面隨意找了個靠通道的席位坐下。
2016年1月1日6點32分,列車緩緩啟動,車窗外的景色開始向後倒退,並越來越快,像是要將他們在東京發生的一切拋在後面,奔向有過美好開始的仙台。
坐在車廂前部的少女望向窗外,玻璃窗隱約反射出她在沒有前輩的注視后,終於敢放任眼淚流下的臉,但反射不出她心中對那個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的男人的想念。
「Nomatterhowfarapartweare,mythoughtalwaysfindtheirwaybacktoyou.(無論我們相距多麼遙遠,我的思念總在你的身邊。)」
坐在車廂中部的男人望著前方不遠處某個坐席,雖然靠背擋住了那個身影,但他的視線一直沒有移開,同時無法移開的還有他不敢向人傾訴的遺憾。
「Maybetherearefivethousandrosesintheworldassameasyou,butonlyyouaremyuniquerose.(也許世界上有五千朵和你一模一樣的花,但只有你是我獨一無二的玫瑰。)」
喀嚓、喀嚓、喀嚓……列車在東北新幹線上疾行。
2016年1月1日8點03分,隼號1次將他們從既有甜蜜,也有傷心的東京送回到只有美好回憶的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