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傷口
驕陽在看到七蟠跟來時愣怔了一下,但考慮到儀式準備途中他總不能一直賴著,自己的安排處處都細心考量,毫無可疑之處,他便是察覺到了什麼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因此也與往常一般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七蟠同樣也不想搭理他,也只是略微點頭便坐到一邊去打量著幾人之間的氣氛,令蛇的女兒都不敢貿然對大地之子打招呼,只能眼神示意他不要開口。
大地之子心領神會,料想是謊言之墓那些事情已經足夠讓這位女祭司難過,何況自己如今與七蟠還是敵對,若是讓七蟠知曉他們之間有什麼首尾,哪怕只是堂堂正正的交往,恐怕也是對蛇的女兒不利的,因此只是視線好奇的在她披上的那件彷彿薄膜般的翅膀的紗衣上逡巡了一陣,便望向了七蟠被包紮好的眼睛,略帶歉意的低頭行禮,說了聲「抱歉」。
「抱歉什麼?你小子不會真以為你傷到了我吧?」七蟠見大地之子如此好勝心忽然起了,也不顧他之前為了讓蛇的女兒貼身照顧自己而故意誇大的傷情,隨手便將那包紮傷口的紗布撕了個粉碎,露出了早已毫無痕迹的眼球,「倒是你,我該誇你聽進去了我的話呢,還是該罵你愚不可及?這麼早早的就要交還全部的影響,你是想要殉道,還是成心讓我玩不痛快?」
七蟠的質問多少有些蠻不講理,驕陽略微皺起了眉頭,咳嗽了一聲示意大地之子回話,大地之子早就想好了說辭,脫口而出道,「七蟠大人,在下聆聽了您的教誨,實在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心想您也算是在下的叔父,若是以您兄弟姐妹的力量與您為敵,著實過意不去,還會影響了燧石大人與轉輪大人與您的關係,那在下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你別給我說這些,哪有人當真如此先禮後兵,處處為了自己的敵手準備呢?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你拿我當叔父呢。」七蟠被大地之子這番善解人意的誠懇說辭氣樂了,這是真拿他當只愛聽好話的人哄了,何況別以為他沒看到蛇的女兒借著扭頭的動作偷著笑呢,就連驕陽嘴角都有了幾分弧度,怒道,「何況驕陽大人可不是我的兄弟,你連他的力量都不想借?」
突然被點名的驕陽無奈的嘆了口氣,解釋道,「七蟠,他可是想要與司辰為敵,無論我們平時關係如何,我是不想開這個頭的,若是仍舊留著我的輝光在他的靈魂之中,這豈不是一種鼓勵?我不能給人這種感覺。」大地之子原是沒想到這一層,還正思忖著說辭,見驕陽替自己解了圍連連點頭,片刻后又忽然止住搖頭起來,「驕陽大人,我可不敢與司辰為敵呀!」
「在下只是想要說服七蟠大人回心轉意,可能手段不是非常禮貌,但您也知道七蟠大人的決定不是尋常就能扭轉的。」大地之子慌忙解釋道,蛇的女兒愣了一下,她方才竟沒聽出這段話中暗藏殺機,驕陽無論是否真的可信,他都不比七蟠更安全,而驕陽自討了沒趣,沒有料到大地之子看似單純竟不知何時變得如此機敏,好在他還沒有明智到意識到自己的故意。
「好吧好吧,但你這不禮貌的手段很容易讓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們誤會,你應該還是知道的吧?」驕陽一早便感受到了強大的影響正在接近,如今已經幾乎觸手可及,連不如自己明察秋毫的七蟠都意識到了什麼轉頭往門口看去,想來已經近在咫尺,沒時間浪費更多口舌,便連忙給自己找了一個台階下,「瓜田李下,大地之子你便權當我這個漫宿統治者得避嫌吧。
」
「驕陽,你什麼時候這麼善解人意了?」無論驕陽是否善解人意,至少七蟠不是如此體貼的人,他毫不留情的戳穿了驕陽的用意,「我看是你發現了你的輝光是個累贅,若非你在他靈魂中種下了你的微粒,他恐怕也不至於兩次都在窺視到我的真容后難以承受吧?」明明是在拉偏架,話說的倒是好聽,那小子那氣死人的說話方式想來也是他教的。
「好了七蟠,不要胡攪蠻纏。」一道清亮的聲音順著溫和的光線灑到了現場,將劍拔弩張的氣氛瞬間消弭,其餘人皆鬆了口氣,只有七蟠沒趣的嘟噥,「所以我才不喜歡逆孵之卵大哥盯著我。」原來來人正是逆孵之卵,他隨著光線一道降臨在了七蟠身邊,在他耳邊說著什麼,七蟠聽了仍是不悅,但最終還是不敢違逆自己的長兄,「哼」了一聲拔腿就走。
驕陽不知逆孵之卵對他說了什麼,能夠使七蟠放棄糾纏他已經識破的事,連隨後進門的轉輪差點被出門的七蟠撞上,想要給他頭上來一下都被燧石拉住,只能跟著進門,對著大地之子看了一會兒,沒有想象中的怒目而視,只有彷彿看向將死之人的憐憫,而燧石甚至不願看他,反而盯著逆孵之卵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有蛇的女兒不解七蟠的心意,在原地不知所措。
「七蟠大人?」蛇的女兒試探性的呼喚了一聲,七蟠才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止步轉身,但不是向著蛇的女兒,而是徑直走到了大地之子面前,居高臨下道,「我可不會放水,但願你真有那個本事。」看著他一頭霧水的模樣,七蟠繼續刺激道,「我可是不會因為你的儀式後遺症之類便推遲時間,但願你能夠趕得上,畢竟這可不是像傷口癒合那麼簡單的事。」
「當然,很快這對你來說也不簡單了。」七蟠意有所指的看了轉輪一眼,在路過蛇的女兒時摸了摸她的頭頂,「好好乾,讓我玩的開心一點。」算是認可她的停留,隨後便在所有人的目送中離開了現場。「可真夠惡劣的,下次遇見了可得好好教訓他。」轉輪在確認七蟠不會返回后指著他離去的方向抱怨道,隨後將視線轉回了大地之子身上,「決定了?」
大地之子鄭重的點頭后又深深的鞠躬道歉,卻被燧石阻止了,「不必如此,雖然我不喜歡這樣,但逆孵之卵很少有判斷失誤的時候。」在說道「很少」這個詞時,她加重了語氣,逆孵之卵聽出了言下之意,臉色未變,語氣中倒還是透露出了他此刻的尷尬之情,「常在河邊走,難免失手啊。」燧石並不理會他的辯解,後退遠離了大地之子,「我不會阻止你。」
這氣氛實在詭異,無論是大地之子還是驕陽都察覺到逆孵之卵似乎安排了什麼大戲,這便是其中被預定的一幕,雖然可能有些事情偏離了他的掌控,但看他仍舊老神在在的樣子,估計也是細節罷了,大差不差的。大地之子覺得自己似乎是一隻落入了獵人精心編織的網中的獵物,但此刻他早已沒有了退路,只能為了那一點點希望做困獸猶鬥罷了。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因此他開始尋求驕陽的幫助,但驕陽也只是與逆孵之卵對視,似乎在做著什麼常人無法理解的交流,直到最終互相點了點頭,而實際上,即使是他們自己都無法完全理解對方的意圖,只是他們在眼神交錯間達成了共識,至少他們的目的並不衝突,並且此事無論於誰都是有必要的,至於這個處於旋渦之中的孩子會如何,那就只能祝他好運了。
「既然無人反對,那大地之子,我便在此處,在輝光面前做這個見證。」說著便以輝光為線織成了一頁書箋,「自此,轉輪的鼓點不會在你的心頭跳動,燧石的火焰不會在你的血管長流,而縱然你通曉輝光,它也不會再於你眼中久居,如何?」在遞上它時,驕陽又象徵性的勸說道,「你可能不知道靈魂失去輝光的結果,我還是得向你說明。」
「這意味著你不再心明眼亮,不再明辨是非,不再能永遠走在明亮之路上。」驕陽面無表情的說道,但蛇的女兒從中聽出了不少恐嚇的意味,而大地之子也適時的低頭露出了恐懼的神情,可蛇的女兒卻覺得他是在掩蓋自己偷笑的聲音,「此後,你會犯錯,你會迷茫,你會墮入泥濘,因為你眼前不再有指路的燈,或許未來,你能夠在自己心中重新點燃一盞。」
「但此刻的選擇會讓你比甚至尋常人更艱難,因為分離之力留下的傷口可沒有那麼容易癒合。」驕陽一面轉圈面向輝光的方向一面道,但再轉過身時,大地之子已經將或許是自己最後一份以輝光簽署的約定遞到了驕陽面前,使他只能幹笑一聲,「你決定的倒挺快。」說著留下了自己的點點微粒後傳到了轉輪與燧石手中,為這書頁增添了鼓聲與灼痕。
事已至此,驕陽將那書頁掛到了輝光織成的鎖鏈之上,招呼蛇的女兒與他同去做些準備,逆孵之卵推說自己見不得這種場面離去了,燧石則去招呼光陰鑄爐前來搭把手,只留下本不喜靜的轉輪在一片沉默中將大地之子帶去了自己的祭壇,以草木花莖鬆鬆的束縛住了他,似乎只需稍加拉扯便會斷裂,但大地之子露出了異常安寧的微笑,彷彿任人擺弄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