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 延時

「客……客人，你還好嗎？」

「嗯，還好我的脖子還挺硬朗的，真是長教訓了。」

被工作人員驚慌失措地拖上來后，墳某揉著有些彎曲的金屬骨架點了點頭。

「還好，還好……」

一個工作人員送了口氣。

「你啊，我們明明都提醒過你了。」

另一位皺起了眉。

「哎呀……有點特殊情況……」

墳某撓了撓腦袋，看向白夜父女。

「那我先走了，祝你們玩的愉快。」

「不用你說，我們至少不會高空上吊好嗎。」

白夜用鼻子哼了一聲。

「快去和你的朋友匯合吧，他們一定等急了。」

中年人輕輕拍了拍白夜的腦袋。

「嗯。」

點點頭，墳某走向了離開蹦極台的下山小路，同時白夜也走上了跳台。

「——」

而才離開中年人的視線，墳某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它並沒有直接離開。

它不能直接離開。

在某墳和夜神下，黑夜和白夜一定會產生交集。

不如說已經產生了初步的交集。

也就是白夜母親新歡僱人行兇的事件。

如果墳某不進行引導——以四頂存在干擾五級意志，以一級的手段摻和既定事項，那麼只有一，二級的白夜和黑夜就只會在必然的【偶然】下強行接觸，跟著把事態引導向辰千使和永香亟，從而拐彎抹角地強迫自己加入。

畢竟不論黑夜，單就白夜對她父親的態度就能判斷這絕對會發展成死斗。

而這份偶然，可能是意識上的改變，可能是行為上的破綻，甚至可能是天上掉隕石這種離譜的第三方事件。

兩個五級存在的影響是絕對的，同時，兩個無法進行精密控制，只能靠意識來進行大方向影響的假死存在又是難以揣測的。

所以，為了不發生那些難以掌控又會傷害到那兩個【局外人】的情況，墳某就要主動地讓這份接觸出現。

起碼需要讓雙方互相認知。

雖然剛才已經證實了劇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但是不知道這個允許改變的閾值在什麼地方，那麼打一棒子給根骨頭的做法應該有助於保持劇本穩定，降低【偶然】的發生率。

「黑夜盯上了你爹的命，你要小心點。」

墳某的聲音在剛剛起跳的白夜的腦海里響起，令她瞳孔一縮，猛地回頭尋找墳某。

然後，蹦極繩繞了個圈。

「▉▉！！！！！」

「求你們了不要當我們是在放屁好嗎！！！！！」

——

「事情出了岔子。」

黑夜身旁，還沒等他開口，憑空出現的墳某就先聲奪人地進行了彙報。

「……你說的岔子最好真的嚴重到讓我覺得等這麼久是值得慶幸的。」

墳某失手的消息讓黑夜皺起了眉頭。

「你沒看到？」

墳某愣了一下。

「你不是應該一直盯著我嗎？」

「由你來主動接觸白夜一定會引起她的警覺，如果她因為你而釋放夜神力量進行掃描，很容易就會發現我這個同事的觀測行為，這就會讓我難做。」

「原來如此，真是件麻煩差事。」

「畢竟是見不得光的事，於是，你說的岔子是什麼？」

白夜環起了手臂。

「是會讓你的麻煩差事更加麻煩的東西。」

墳某聳了一下肩膀。

「我看到秘法廳的人了。」

「嘖……」

聽到這三個字，黑夜也不禁咂嘴。

對於超自然力量相關，秘法廳的手伸的很長，很廣。

對於黑夜而言，被秘法廳盯上就意味著他至今模稜兩可的生活會被打破。

而這是否就是他在劇本中死斗的原因呢。

墳某看著黑夜，等待他的反應。

「……對方什麼水平？」

一絲並不針對墳某的殺氣從他的身上散發了出來。

「你要跟他打？」

墳某又愣了一下。

它沒想到，對方會在這種性命攸關的問題上詢問自己這個【敵人】。

高等存在的對抗中，面對比自己高等甚至只是平等的存在，一個錯誤的判斷，一個偏差的預估都可能直接導致失敗。

黑夜敢問自己，說明他對自己抱有相當的信任。

不合理的信任。

這份不合理基本可以肯定是來自夜神的意志。

但是對黑夜自己而言，卻又可能是合理的。

這讓墳某有一種面對假人的奇怪感覺。

想必對於三級存在而言，這五百號被自己影響的普通人也是這種感覺吧。

而那個三級存在……

「呃……是極夜。」

怎樣也好，該說的東西墳某還是會說。

「……」

黑夜的眉頭皺的更深了。

「確實很麻煩……他怎麼會來這裡……」

「我哪知道。」

這就涉及到了墳某不該說的部分。

「……罷了，另尋機會吧。」

稍加思索后做出了決定，黑夜轉過身，身體開始慢慢變得透明，最終消失在了人群中。

「……」

釋放存在，觀測到黑夜的存在確實已經乾脆的離開了勿忘坡，墳某才鬆了口氣。

這意味著無論如何，白夜和黑夜相關的衝突都不會在這裡爆發。

跟著，就是極夜。

極夜的情況簡單也簡單，奇怪也奇怪。

在劇本中，雖然極夜是追著羅剎巫門來的，但是中途卻因為秘法廳的指令把矛頭轉移到了自己身上。

但若只是來自於一幫原住民的指令，他又似乎沒有為此和自己拚命的必要。

那個看起來懶散的男人，有什麼掛在心頭上的事嗎。

怎樣也好，既然支開黑夜的棒子已經打了，跟著又該給劇本骨頭吃。

「——」

抬頭看了一眼人流，確認白夜父女已經結束蹦極后，墳某釋放出了自己的意識。

一瞬間，上山的人群停下了腳步，已經走到跳台上的客人也退了回去，站在蹦極台外，像是等待著不存在的客人先行體驗。

同時，他們又如同沒有收到影響般地相互閑聊，或是自言自語。

然而這種刻意保持的【平常】，在一群人里又可能是挑釁的表現。

「嗯……五百人的集體意識控制，該成為秘法廳對我這段時間亂人間，滅超百所積怨的導火索了。」

說著，墳某的身影突兀的從人群下半截消失，又突兀地出現在了末尾的辰千使和永香亟身後。

此時，兩人正彎著腰，在人群後面低著頭，腦袋幾乎快要碰到一起。

「本座回來了。」

「！」

「！」

雖然想繼續看，但墳某跟著還要處理極夜那邊的事，於是決定出言打斷兩人的行為。

如它所預料的一樣，兩人聽到墳某毫無預兆的聲音后如同驚弓之鳥，彈射般地直起了身子。

「你……你回來啦。」

「……情況怎麼樣？」

「……」

墳某打量了一下兩人躲閃的神態后視線開始下移。

跟著看到了辰千使手裡的一袋檸檬雞爪，以及一袋吃剩的骨頭。

「呸，浪費老子感情。」

啐了一口不存在的口水。

「又不是親嘴，慌什麼慌。」

聽到墳某的話，辰千使和永香亟相互看了一眼。

「你看，它並沒有在意我們背著它偷吃零食的事。」

「嗯，所言極是。」

墳某愣了一下，摸了摸下巴。

「……我給你們找好了空位，現在就可以送你們上去，你們玩完自己下來吧。」

「嗯？你呢？」

這次輪到兩人愣住了。

「啊，我剛才自己玩過了。」

「媽的原來你才是那個偷的最厲害的！」

「難怪不在意我們偷吃。」

「扯平，好吧，扯平。」

「這他媽是能扯平的差距嗎！」

「我們想看看你的反應。」

「嗯……說是這麼說，實際上我覺得也不是很好玩，我怎麼行方便也好，人還是太多了，玩的和趕鴨子上架似的，沒意思。」

墳某搖搖頭。

「這……唉……說的也是……」

辰千使看著停住的人群，撓了撓頭。

「但是還有什麼其他好玩的嗎？」

永香亟又從辰千使的袋子里抓了一根雞爪塞進嘴裡。

「問得好，我跟送我們來的司機打聽過了，附近有一個對外開放的茶葉種植基地，一會我們可以去那邊看看。」

墳某用拇指指了一下大致的方向。

「可以自己採茶嗎？」

辰千使像是來了興趣，立刻回過了頭。

「聽說茶樹能長得很大。」

永香亟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我哪知……」

「那是喬木型茶樹，雖然能長得很壯觀，也普遍長壽，但是真要用來採茶還是太麻煩，所以大多都是種植比較矮個兒的灌木型茶樹。」

沒等墳某回話，辰千使就興奮的接上了話茬。

「……你怎麼回事？我沒見你喝過茶啊？」

「哼，見識短淺的東西。」

面對墳某的質疑，辰千使露出了傲然的表情。

「我可是農業大學出身，我的畢業論文可就是搞的茶樹種植。」

「噢合著剛才你興奮不是因為你有興趣是因為提到你專業領域了可以裝高手啊？」

「那為什麼你沒有進行這方面的工作，而是做了神裔呢？」

永香亟咽下被咬碎成渣的骨頭后加入了話題。

「因為膩味啊，剛為了這事兒忙活了幾年，誰想繼續……」

「好了，別讓其他客人等太久。」

「——」

就在辰千使即將開始回憶大學生涯的時候，墳某伸出手對著兩人扇了過去。

一男一女的兩個身影立刻消失，只留下一陣旋風捲動了墳某腳下的灰塵。

「在這行繼續干啊……嗯？」

同一時間，兩人出現在了跳台上，辰千使更是已經套在了蹦極服里。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多出來的穿著，又回頭看看看兩百多米的山崖。

「墳某你他媽……」

「客人，已經準備好了嗎？」

「等等等等還沒有還沒有讓我準備一下……」

「……」

相較於辰千使，永香亟倒是立刻就接受了自己被傳送的事情，活動了一下雙手之後開始打量蹦極台的防彈玻璃。

「原來如此，在自然環境里簡單加上一些人工造物也可以發展出現代娛樂嗎。」

「別看了來幫我提一下袋子……」

——

「好了。」

從人流的尾部消失的並不只兩人。

此時，墳某已經站在山溝的底部，一條被樹木阻擋了與農家樂相互的視線的小溪邊上。

「你可以出來了。」

「是。」

「——」

黑色的能量在它面前的空氣中逐漸擴散，一個被黑色的繃帶與鎖鏈包裹的黑色短髮身影隨著能量浮現而出，單膝下跪，兩隻手高舉，托著一塊石子。

「多謝大人又一次出手相助……不知大人需要我為您做些什麼？我一定傾盡全力。」

沙啞的男性嗓音里比起感謝，更多的是警惕。

它正是墳某從白夜手中奪走，被交給極夜后又成功出逃的羅剎巫門。

一個與兩夜分別產生敵對關係，卻又因為墳某得以存活的【無關緊要】的存在。

它的手中，墳某扔出的石子帶上了四級的存在。

一方面，釋放出了讓羅剎巫門將其撿起的信息。

另一方面，通過四級存在屏蔽了三級的極夜的觀測和感知，令它得以隱藏。

羅剎巫門在這附近【消失】，極夜就不得不在此下些功夫尋找。

而當他對這附近上心之後，就必然會發現墳某對這五百號人做的手腳。

相信已經接觸過它的極夜是能從他們身上殘留的存在痕迹判斷出元兇的。

知道了這些，又拿下了羅剎巫門，極夜就會立刻返回秘法廳報告。

秘法廳會很快得出為了社會安定需要解決墳某的判斷，並讓極夜立刻執行，跟著極夜就會返回勿忘坡，與它交手。

按劇本的走向，該是如此。

但是當下，墳某並不直接針對劇本，而是影響了另一個無關緊要者，令它沒有被極夜第一時間拿下。

雖然這不能改變它最終的命運——極夜在用本身的等級搜查無果之後一定會啟用夜神力量，屆時，在絕對超過墳某隨手施加的力量下，它就會立刻被找到，回收。

但是這就能讓墳某擁有更多的時間，去安置辰千使和永香亟，讓他們不至於被捲入接下來要命的戰鬥里。

「……」

墳某看著眼前的身影。

照理說，它只需要繼續這麼躲下去，就能完成墳某的目標，反而，若是它到處亂跑，又可能因為自己的存在感加強而提前被極夜找到。

但是偏偏，墳某又對它的去而復返感到在意。

它的儀式場地已經被白夜摧毀了，那麼理論上，它在逃亡時應該選擇離開這白夜仍在的是非之地。

可是它卻又不顧危險地回來。

是否，它有著某種死也不能放手的目的？

若是如此……是否要讓它將本可以擁有的機會放棄？

「……我對你沒有什麼需求，你大可以去做你要做的事，但是我要你應承我一件事。」

最終，墳某的感性戰勝了理性。

「您請講。」

身影慎重地點了點頭。

「不是什麼麻煩的事情，只是放任你是我的問題，所以我要你在被再次回收之前不能做出危害人類的行為，之後我也不再管你，答應后是否照做就是你的事情了。」

「……您兩次出手相助，又讓我有機會完成心愿，雖然我只是一介怪異，卻也知道知恩圖報，請放心，我一定會做到。」

直到此時，它的感激才蓋過了警惕。

而這份發自內心的感謝，讓墳某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

「嗯，你可以走了。」

「是。」

「——」

羅剎巫門的身影開始寸寸分離四散，化作了絲絲黑色能量消散在了空氣中。

「……」

當最後一絲黑色能量消失，墳某才轉過身，踏出一步。

「——」

世界變成了相反的顏色。

並非墳某對世界做了什麼。

世界不是一本書。

但是若世界就是一本書，那麼墳某此時就是從其中一頁去到了前一頁。

已經被翻頁，被以變色來標記與現實區別的【過去】。

通常來說，過去這樣的概念，它的表現形態是取決於某個主觀意識的想法。

而當墳某並不是很喜歡這樣的形象，就意味著讓它變成這樣的只會是另一個主觀意識。

「那最後一個，你又如何呢。」

踏完這一步，墳某站定了身體。

「我的回答你一直都知道。」

永夜那反色的身影正背對背地站在它身後，手中拋接著在【當下】已經被羅剎巫門拿走的石頭。

「朋友，我的【時機】從來只取決於你。」

「只要你還認為【不是現在】的時候，我就絕不會站在你的面前。」

「……嗯。」

「那麼，朋友。」

「——享受你從它們手中贏來的幾個小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