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皇帝亂命
中軍大帳內,盧植拿著那張詔書,已經看了小半個時辰。
詔書所用絹帛並不大,想來沒有多少字,如何能看這般長的時間?
劉憐看著盧植憤怒到有些變形表情,思考詔書里到底寫了什麼,能將盧植氣成這樣?
崔均乃是奉詔而來,見盧植面容扭曲一直不說話,便硬著頭皮拱手道:「盧中郎,詔書已經送到,奉命……」
「咣!」盧植直接一拍桌案,起身將詔書擲於地上,厲聲喝道:「此乃亂命!吾不奉詔!」
一邊的宗員趕忙上前,拽住盧植,生怕他再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
劉憐撿起地上的詔書,飛快地掃了一眼。
詔書上的字不多,只有幾十個,內容卻讓劉憐有了罵娘的衝動。
劉備見劉憐也是面色大變,好奇問道:「詔書里寫了什麼?」
劉憐長呼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詔書命令大軍讓開道路,送二百車糧草給廣宗縣內的黃巾,換回安平王劉續!」
「什麼?」
「什麼?」
劉備、宗員聞聽俱是大驚失色。
宗員隨即就覺得一股怒火直衝天靈,也顧不上盧植,自己厲聲大罵:「眼下,我軍正欲與賊軍決戰,關鍵時刻,要我等送二百車軍糧給他們?朝中袞袞諸公,莫非都投靠了那太平賊眾不成?」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當著全軍的面,送糧草資賊!虧得他們想得出來!」
冀州的黃巾發源於鉅鹿、安平、廣平三郡。其中安平郡黃巾起事之初,就俘虜了安平王劉續,然後全軍前往鉅鹿郡與大部隊匯合。劉續此刻,就被關押在廣宗縣城內。
前些時日,黃巾突然傳書與洛陽,只要送二百車糧秣入廣宗,就放了劉續。
對於劉續,朝中眾人並無感情,但無奈皇帝劉宏十分喜歡自己這個親戚。
以前劉宏修園子,起宮殿,劉續向來是盡心竭力。只要皇帝開口,金帛、木材、石料,大批大批往洛陽送。如今知道自己這個小弟被黃巾俘虜,只要些許糧草就能換回,劉宏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保證劉續平安歸來!
崔均亦是十分無奈:「這道詔令本來是直接下給盧中郎的,糧草就地從大軍口糧中扣除。朝中諸公怕中間有什麼變故,特先發到安平,由我等就地籌措糧草。如若不夠,再由大軍補齊。」
「我等籌措數日,只得了這百十車,剩下一半,還需……」
「沒有!一車都沒有!」宗員此刻十分暴躁,指著劉備劉憐叫道:「你們快去,把安平送來的糧草也拉進大營!」
劉備聞言雙手抱拳一禮,轉身就往外走,被劉憐拉住,低聲勸道:「大哥莫急,且先觀望觀望。」
「盧帥、宗帥!此乃天子詔書!」崔均見二位大帥都不願奉命,苦口婆心地上來勸解:「如若抗命,天子怪罪下來,莫說此間戰事,就是兩位大帥的身家性命也是難保啊!」
「一派胡言!軍糧若是就這麼送進城去,軍心士氣瞬間土崩瓦解,大軍將不戰自潰!此乃張角計耳!將在外,君命當有所不受!」
劉憐猜測,這份詔書估計是皇帝劉宏一意孤行的產物,百官並不同意。但在這個時代,天子就是權威,縱有萬般不是,也不好直接開罵。
他拐著彎提醒二帥:「天子身邊,必有小人作祟。否則這黃巾軍的詭計,怎麼會傳到天子耳中?」
「定是那張讓、趙忠,與一干中常侍,勾結黃巾賊寇,
蒙蔽聖上!我這就下令攻城,絕了他們的念想!」
說罷,盧植喚過傳令兵,便要升帳議事。
劉憐眼見盧植盛怒之下已經失了分寸,趕忙上前勸道:「二位大帥,且先息怒。送糧入城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德然此話怎講?」劉備聽聞,立刻發問。
劉憐抬頭,見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自己身上,清了清嗓子道:「正所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這道詔令,起碼暴露了三個問題。」
「其一:黃巾賊在朝中有內應,且位高權重,能輕易把消息傳遞給聖上!」
「其二:賊兵缺糧。廣宗區區小縣,擠進十萬大軍。之前還當他們準備充足,如今看來,糧草定是告急!」
「其三:賊軍畏戰。之前二位大帥在鄴城連勝張角,斬首萬餘,想來賊軍已經膽寒,不敢與我交戰。如今甚至不惜動用朝中的關係,對我等施壓,正是畏我軍如虎的表現!」
「此三條倒是有理。」劉備點頭嘆道:「可知道又能怎麼樣?如今天子詔書就在眼前。奉詔,就是助賊為虐,有全軍傾覆之危;不奉詔,恐怕二位大帥問罪下獄只在旦夕之間,為之奈何?」
劉憐看著二帥憤怒的面龐,不由有些頭疼:「要不然,權且將營外安平的軍糧送與賊軍?」
宗員聞言,正要呵斥,劉憐趕忙胡謅:「也不是白送的。可派遣機靈權變之人,隨從押送,進得城去,伺機探聽情報。」
「我大軍在城內自有細作,犯不著送糧食與他。」宗員冷冷道。
「可在糧草中做些手腳,教他要得吃不得!」
「下藥之事,敵人豈會不防?若被看出,押糧眾人,恐怕性命難保!」
「那乾脆挑選死士,進得城去,趁雙方交接之時,刺殺賊軍大將!」
「一派胡……」
「或者假借送糧,賺開城門,全軍突擊,直接殺入城去!」
「夠了!」盧植見劉憐越說越離譜,直接打斷他道:「莫再胡言亂語,若使你計策,無論哪一條,劉續皆活不得。這與抗命不遵有何區別?」
強壓下心頭的怒火,盧植揮退傳令官,對下面的劉備、劉憐、崔均三人說道:「你們三人且退下,此事我與宗帥商量一番,再做決定!」
三人退出營帳,劉備率先埋怨道:「德然剛才怎麼如此孟浪?二位大帥面前,豈可胡言亂語?那些個計策,為兄聽著都不靠譜。」
「兄長誤會了!」劉憐趕忙解釋:「當時兩位大帥都在氣頭上,不曉得會頒下什麼命令來。事急從權,憐只能胡說八道一番,將大帥的注意力引開。說實話,憐自己都不知剛才說了什麼!」
「如今看來,這番功夫卻是沒有白費。盧帥此時已經冷靜下來,正與宗帥商量對策。我等且先稍待片刻,想必大帥軍令很快就會下達。」
帳內,盧植與宗員相視良久,忽然噗嗤一笑。
「沒想到,我盧植接近知天命的年紀,居然還會為了一道詔令,氣的昏頭轉向,幾欲吐血!這幾十年的聖賢書,卻是白讀了!」
「員更是不堪,當著一眾小輩的面,大發雷霆,幾欲砸桌罵人!只是嚇壞了那劉德然,平時如此周密伶俐的一個人,為了勸回我們,被逼到胡說八道!」
盧植聞言,亦是感慨萬千:這個酗酒如命的劉德然,不僅善於察言觀色,還有幾分急智,當初自己果真是看走了眼。
「不過若說那小子完全是胡說八道,也不盡然,起初分析的那三點,還是頗有道理的!」盧植仔細思索一番后,對著宗員說道。
「那第一條與第三條自是不用去管他。朝中奸佞甚多,我等在朝之時,尚且無能為力,如今在外帶兵,更是鞭長莫及。自從賊軍退入廣宗,我軍屢次挑戰,他們皆守城不出,怯戰之心早已昭然若揭。」
「唯一有疑問的是第二條。」
「哦?莫非子干也覺得廣宗城中缺糧?」
「說實話,植不知。此事或屬劉德然臆斷。」盧植長嘆一聲:「想那安平郡黃巾,席捲州郡,退入鉅鹿。廣宗城內到底留有多少糧草,細作都探查不出來。」
「我等圍城的這段時日,不見一顆糧食送入城中。可城上的黃巾,擔土的擔土,搬石的搬石,不見絲毫慌亂,想必還沒有斷糧。」宗員說起自己這段時間的所見,彷彿印證了此事不實。
「但那小子所說有理!廣宗彈丸小城,十萬大軍人吃馬嚼,縱有存糧,又能撐多少時日?」
「嗨。」宗員一拍巴掌,對著盧植道:「何必如此糾結!乾脆聽那劉德然的話,假借送糧之名,進得城去,仔細探尋一番。」
「也罷,此事不探聽清楚,我實不甘心!」盧植思索良久,最終下定決心:「你手下可有機靈些的軍候,能勝任此事?」
「子干怎麼忘了?這不有個現成的伶俐鬼么!」
「莫非是……」
「正是你那弟子,劉憐劉德然!」
正在營中瞎逛的劉憐,立即被盧植喚入帳內,授予押糧隊長的職務。明日一早,帶隊前往廣宗縣城送糧。
劉憐向來惜身,性情酷似賈詡賈文和,座右銘正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他年紀輕輕就深諳「履霜,堅冰至」的道理,因此常能趨吉避凶。
此次因為事急從權,在二位大帥面前胡說八道一番,沒想到居然被授予進城送糧、伺機探聽情報的重任!早知道會如此,他肯定閉著嘴一句話不說。
什麼國家大計?干我何事?
他甚至有些期望二位大帥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調轉矛頭與黃巾軍合兵一處,反攻洛陽朝廷!
起碼這樣自己不用親身犯險!
但軍令已下,說什麼都晚了。
劉備在帳外,看見劉憐失魂落魄地走出大帳,如喪考妣,趕忙上前問道:「德然?何至於此?」
劉憐看著劉備,哭喪著臉道:「大哥,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