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苦尋活路
校場後面是一條長長的青石板路，也是巨野城最大的交通幹道。
我把大戟扛在肩上，牽著秀兒走在青石板上，步履沉穩，顧目四盼，彷彿死神正在逡巡他的領地。
原本喧囂的街道，如今一片死寂，不見一個人影，未聞一絲聲音，兩旁的商鋪，早已不復繁華，放眼望去，除了殘桓斷壁，竟然找不到一座完整的房舍！屋檐坍塌，牆壁破碎，還有的建築連大門都已不見，裡面漆黑一片，一眼望去，好像張嘴正待嗜人的妖魔。灰色陰霾的天空下，瀰漫著難聞的焦糊，隨處可見兵刃砍斫的痕迹，煙炙火烤的印記，間或腐臭難辨的殘肢，彷彿走進了一座人間煉獄！
秀兒的手仍在輕微痙攣顫抖。她先前被我的狂虐暴殺嚇暈，蘇醒之後，內心深處已對我產生了莫名的抵觸和畏懼。
望著毀壞殆盡的城池，我腦海中憶起重生后的重重遭遇，心中湧起難言的悲傷，這個世界，已變成了一個吃人的魔獸，你不殺人，老天自會安排他人殺你！尋常百姓，沒有選擇生存的本錢，只能在無盡的苦海中沉淪，卻最終難逃被殺的命運。
我原以為，要活下去，唯有以殺止殺！可是，拼殺到如今，除了僅僅保住自己性命之外，卻失去了其餘所有，我的將士，我的家人，還有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耀，猶如過眼煙雲一般，消逝在我麻木的記憶中，我能逃過終會被吞噬的命運嗎？
其實秀兒不知道，巨野城於我而言，實在是再熟悉不過，這裡曾是我的盤踞之地，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我的心頭之刺！
興平二年(公元195年)夏，我著部將薛蘭和李封統軍駐紮巨野，卻最終不敵來犯的曹操。一場大戰，薛蘭和李封兩位大將先後身死，我軍軍心從此萎靡不振，並最終退出了兗州的爭奪，將兗州拱手讓與曹操，此後更是逢曹必敗，猶如喪家之犬倉皇避逃。可以說，巨野之戰正是我和曹操兩大集團勝敗的轉折點。
如今，我鬼使神差再次回到了巨野，身邊卻沒有一兵一卒，唯有長戟伴身，這是上天對我的譏諷和懲罰嗎？腦海中彷彿有個聲音在說：「放棄掙扎，安心去死吧……」
心思瀰漫之際，不覺已來到了縣衙府邸，府衙門口黑壓壓跪了一群人，粗略數數二十餘人，當先一人正雙手高舉一物，渾身戰慄發抖，他的身後還稀稀鬆松跪著幾個衙役巡檢，看來府衙存活的人手，已全部在這了，其餘人手不知是早已逃離還是死在戰亂中了，或是被盜匪當作軍糧吃了吧。
人群之後，卻有一老一少兩人，傲然而立，未曾下跪。那老人五十餘歲，一身青袍，面容清瘦，郃下三捋長須，雙手后挽，神色淡然，目光平靜望向於我，毫無畏懼之意。那少年卻是十五上下，身著巡檢服飾，身體粗壯，面相憨厚，雙手垂於身體兩邊，正在微微顫抖，掩飾不住他此刻內心的緊張，眉目之間卻有難以遮蓋的桀驁之色一閃而過。
我正打量間，只聽那當頭之人結結巴巴說道：「小人……乃……巨野知縣……成無憂，率眾來投，盼大王乞憐！」說話間語速不平，用詞混亂，以為我也是某個山寨土匪，對我畏懼到了極點。
低頭望去，才發現他雙手托舉的竟是一方衙印，觀其制式，應是曹操所發。我心裡好笑，這幫官人及衙役沒有上過戰場，不知我是何人，竟把我當成一方巨匪，拿曹操授印當寶貝獻我。
我心頭冷笑，「嗖」的一聲，長戟輕揮，
已將那衙印挑在戟尖，紋絲不動，戟尖卻在急速的一動一靜之間，割裂了周圍的空氣，發出「嗡嗡」的迴響！成知縣驀地感覺手上一空，嚇得面如土色，撲騰一下趴在地上不敢動彈。
心中怨憤激生，我原本想將此印一毀了之，思索間眼神無意向那個立著的老者瞥去，卻見其手捋長須，微笑搖頭，貌似對我意圖毀去衙印有異議，念頭一轉，長戟一抖，已經衙印收在手中。
「諸位請起，明早還請成知縣前來議事」，我牽著秀兒，踏進了闊別已久的巨野縣衙。
夜空如洗，繁星點點。滿天的風沙已歸於靜寂，整座衙府都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空氣中仍殘留著煙火烤炙的味道，遠處隱約傳來斷斷續續的啼哭凝噎聲，彷彿正在努力證明這個城市還有生命苟活的氣息。
衙府大堂後面是一方庭院，庭院中植有花草，還有一方石桌石凳，兩側設有廂房，平日作為知縣休憩之用，暫安排秀兒在廂房休整，她白天受到強烈驚嚇，精神極度疲憊緊張，早已沉沉睡去。
夜已深，我久久無法入眠，在庭院徘徊，謀劃下步的出路。望向寂寥的夜空，感覺前途和命運就像無邊的星海，充滿了未知和迷茫。
我真的累了，心靈深處滿是蒼瘠，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自穿越以來，我一直在廝殺，一直在逃避，身邊的將士一個個倒下，親眼看著年輕鮮活的生命離我而去，我的內心如刀割剮，無論逃到哪裡，劉備的圍剿如附骨之蛆，如影形隨，連帶我藏身過的農舍、寺廟、山寨都被劫掠一空，好像我就是一座瘟神，帶來的只是人性的喪失和生命的收割。
這無窮無盡的殺戮如果停歇？我該如何活下去？我在腦中反覆思索。
現在曹操當我是喪家之犬不值一曬，劉備卻視我為心腹大患，力圖趕盡殺絕，要想活下去，唯有提前洞悉劉備的運籌脈絡，先其而動方有活路。
前世我對三國史情有獨鍾，《三國演義》虛構成分太多，權當小說一閱而過，而陳壽的《三國志》，倒是反覆研讀，熟記於心，對歷史的走向不算陌生，我在腦海中仔細回憶劉備下步的舉動。
原來的歷史中，劉備先是投身於曹操麾下，呂布被曹操消滅之後，曹操派劉備進攻袁術，劉備不敢久留曹操身邊，趁機脫身，後來跑到徐州高舉反曹旗幟。
劉備心思深遠，徐州距離河北較近，而河北仍由曹操宿敵袁紹所控，可互為犄角，讓曹操無從下手。后曹操東征劉備，袁紹猶豫不決，犄角之勢被破，劉備兵敗，浪跡天涯，無處可去，最終南下投靠荊州劉表，后巧奪荊州，以此為基業不斷發展，最終成就三分天下的大業。
在腦中將歷史和現實反覆推演對照，原本擔心因為我的穿越，時空發生錯亂，歷史發生巨變，後續的軌跡無從追循，但從對照的情況看，歷史沒有因為極少的個體穿越就面目全非，仍在既定的時空中蜿蜒前行。
時下劉備還在徐州下邳緊鑼密鼓攻打袁術，再過幾個月，他就會襲殺徐州刺史車胄，成功擺脫曹操的控制另立門戶。到那時，他羽翼漸豐，將多兵逛，心高氣盛，只會醉心於與曹操的沙場對決，妄圖染指天下，哪有閑心追殺一個單槍匹馬的流亡者！
想明白了其中關鍵，我長吁一口氣，心頭長期積累的陰霾終於一掃而光，有了充足的底氣！目前劉備正傾力攻打袁術，自顧不暇，無力再遣大軍圍剿我，憑我的武技和已完全康復的身體，擋住他的零星刺殺難度不大，只要我再堅持幾個月，就能死中求活，勝利實現大逃亡！
只要能逃過這次生死大關，我有把握把巨野打造成屬於自己的大本營，在亂世給自己留一個閃轉騰挪的空間！
曙光！曙光就在眼前！望著遙遠的星空和近處鱗次櫛比的屋檐飛角，我彷彿看到一輪紅日正噴薄而出！
我沉沉睡了過去，這是我重生以來，睡得最安穩最舒適的一次，不用時刻保持警醒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