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獸醫下鄉

巴蜀省，62年。

這個冬天，寒冷異常。

臘月十七這日，天氣尤其陰冷。

而在榮威縣的紅星公社，一個叫高家溝生產隊的飼養室里。

此時，屋子裡瀰漫著一股濃濃的荷爾蒙味道...

紅星公社畜牧站，19歲的小獸醫鄭補雙，正站在豬圈旁指揮著婦女隊長給母豬配種：「大姐啊，溫柔點...都是母的，要慢一些...」

那個婦女隊長滿不在乎的撇撇嘴：「這麼細的管管，無非就是長點兒...沒事兒！

我們生產隊里，誰不是推倒了就糊、糊了就睏覺？哪有那麼多講究。」

鄭補雙嘆口氣：「大姐啊，你最好悠著。點發青的母豬性情暴躁、兇狠異常。

全國各地的生產隊里，每年被母豬咬死咬傷的社員，其實真還不在少數。

只是這種小事情，就連20里地之外的人，他們都不一定能夠聽到消息。

所以才不為人知罷了...哎，大姐，你慢點！受睛受睛，不是讓你把它弄受驚...」

鄭補雙話音未落。

只聽見「呲——」的一聲！

1米長的橡膠軟管，

被婦女隊長狠狠地插進母豬的體內。

幹這種事情，

其實需要趁眼前這頭已經發青的母豬，它不注注意才行。

但婦女隊長卻是膽大：「歡歡的！我們忙完了，還得去吃飯咧...都幾點了？」

「嗷嗚——」

注射器里的金貴液體，很涼。

一時半會兒之間，母豬受驚不過，猛地昂首嘶吼了一聲！

「壞了！

生產隊長一驚：「飼養員，趕緊按住它！這是要咬人啊....快快快，要出人命咧！」

按住它？

誰有那個本事？！

這他娘的...

即便是傳說中的武松來了，他要是不喝上3斤高度酒，也得趕緊逃！！

一豬二虎三狗熊。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

母豬此時雙眼通紅，完全是一副要擇人而噬的兇悍模樣！！

站在豬圈外的鄭補雙見狀，

趕緊吩咐飼養員：「王飼養員，你趕緊給母豬撓它前腿後面的部位，對對對...別停！

使勁啊！你幺妹兒的...你當是給你老婆撓背呢？豬皮厚的很！放心，抓不破！」

此時的婦女隊長，她已經被完全嚇壞了！

只見婦女隊長一屁股跌坐在豬屎豬尿之中，渾身瑟瑟發抖...動彈不得。

鄭補雙見勢不妙，單手撐圍欄，瞬間從豬圈外面一躍而下。

很是輕盈的就翻過豬欄、鄭補雙進入豬圈之中。

隨後趕緊抄起那個粗粗的進口不鏽鋼注射器。

伸手撓撓母豬的後背，同時嘴裡用鼻腔「拱拱拱」的、模仿住公豬低沉的鳴叫聲...

「拱，拱拱——」

漸漸的，母豬的情緒安定下來。

沒過一會兒，它竟然緩緩的開始在豬圈圍欄上面蹭背，嘴裡哼哼唧唧、涎水與不可描述的體液流出一灘...

擺出一副很享受的樣子來。

生產隊長擦擦額頭上的虛汗，驚魂未定的環視一圈。

隨後壓低聲音冷聲警告道，「大家都把嘴巴，格老子的夾緊點、別打岔！

剛才要是沒有鄭老師出手，把母豬給收拾的舒舒服服...咱們今天生產隊的人，都得吃席去...嚇死我了，

嘛蛋！」

這個生產隊長嘴裡的「鄭老師」，自然就是指畜牧員鄭補雙了。

其實鄭補雙的年齡不大，今年才19歲。

但是在生產隊里，

稍微有點技術、有文化的人，都會被社員們尊稱為老師。

這和他的職業、年齡無關。

其實在這個時期，

拉一頭公豬過來，直接讓它去和母豬勾兌，才是最為主流的配種方式。

但那樣直配出來的豬，屬於本地的土豬。

這種豬的豬肉香倒是香，不過因為豬的品種不好、生長緩慢、肉料比很低。

而採用人工授睛技術的獲得的豬種，是最為頂級的長白豬，更加的經濟。

只不過採用這種配種方式...收費挺貴的。

而且，

由於生產隊的社員們接受新鮮事物，它總有一個過程。

為了讓社員們儘快的、接受這種配種方式，

所以鄭補雙，只要能夠讓社員們去動手幫忙給母豬配種。

自己是絕不想動一下的...忒埋汰！

剛才母豬發飆、差點咬死人，眾人對此場景是又驚又嚇、又是欽佩：

啥叫專業？

看看人家鄭老師！

三下五去二，就把母豬給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這就叫專業！

不愧是文化人、不愧是紅星公社的小獸醫呀...人家小鄭老師，就是不一樣！！

等到鄭補雙忙完。

生產隊長客客氣氣的上前，「鄭老師，您專程趕來給母豬配種...辛苦了辛苦了。走吧，去洗洗手、擦把臉，然後就開飯。」

「這個...不太好吧？」

鄭補雙一邊收拾器械，一邊客氣，「我們單位上有明文規定，畜牧站所有的幹部職工，不得無故接受群眾的宴請。」

生產隊長咧嘴一笑，「我可不管它是龜腚、還是王八屁股。

供銷社在牆上，還寫著『不得隨意打罵顧客』呢！那啥也沒耽擱。」

隊長一拍胸，「就一頓家常便飯，哪來的什麼宴請？

這不是湊巧到了飯點了嗎？順便在老鄉家裡吃頓飯，又咋了？」

鄭補雙點點頭，「那就叨擾了。要不...我交上點糧票吧？」

飼養員笑道，「鄭老師啊，您又不是公社裡的幹部下鄉，在我們生產隊里吃頓便飯，那算不上派飯的。」

公社裡的幹部們下鄉，

他們在生產隊里吃飯的時候，是需要上交糧票，和一點菜錢的。

那叫做「派飯」。

這是公社裡的硬性規定，誰也不能違反。

但畜牧站不同，它屬於事業單位。

像自己這個小獸醫，受公社、和縣畜牧局的雙重領導。

同時縣府也會「指導」畜牧站的工作、縣「農林牧副漁辦公室」也能管理畜牧戰線...

這就相當於姨娘太多了，也就沒人會真正去關心某個娃...反正知道它總歸是姓「公家」就行。

所以獸醫下鄉之時，吃一頓生產隊里的便飯。這算是人情，並不會違反紀律。

今天中午的午飯，是在生產隊長家裡開的。

飯桌之上，

生產隊里的八大員，齊聚一堂：

生產隊長、貧農協會組長、會計兼出納、計分員、保管員、飼養員、民兵排長、婦女隊長...

這頓飯。

生產隊的這八大員，他們名義上是來叼陪末座、是來陪著鄭補雙吃「便飯」的。

其實個中的道理，

在場的人，全是瞎子吃湯圓...大家心裡都有數。

吃公家的飯，

總歸還是比吃自己家裡的、那種真正的「便飯」，要順喉一些...

同樣的道理，

如果今天中午，鄭補雙不留在這裡吃「便飯」的話...

這八大員，他們也就沒了「吃招待飯」的理由了。

只有自己順水推舟，留下來吃了這頓飯。那才是我好、他好，大家都好的美事...

今天的這頓飯，談不上特別的豐盛。

但也絕對不會是生產隊長，嘴裡所說的便飯。

桌子上，擺著一盆蒜苗回鍋肉。只不過裡面毛多肉少，一大半全是蒜苗。

所謂的肉，

其實是煉油之後剩下的油渣，而且攏共也沒幾塊兒。

用生產隊長的話來說：這叫取個肉味兒就行，誰也不敢說這一盤菜，它不是回鍋肉吧？

桌子上還有一盆芋兒燒雞。

還有一道水煮雪裡蕻，清炒牛皮菜，外加一大盆酸菜煮草魚湯。

生產隊預備下的臘肉，和香腸肯定是有的。

只不過數量不多。

而以鄭補雙的級別和重要性，還達不到讓生產隊里，拿出寶貴的臘肉香腸，來招待自己的程度。

——那是生產隊特意留著，用來款待公社重要幹部用的。

桌子上的這些菜品里，也就那一盤迴鍋肉，和紅燒雞有油水。

其他的菜裡面，則見不到一滴油星。

沒辦法，

這個時期，大傢伙兒都缺油。

不管是城鎮居民、還是生產隊的社員，他們每個月的食用油供應，是2兩8錢3。

家家戶戶做菜的時候，都是用筷子數著一滴、一滴的往鍋里放。

一個月，

總共就這麼一點食用油定額。是沒有人敢放開手腳，往鍋里倒油炒菜的。

今天中午這一桌子的菜，擱在後世算不了什麼。

但在這個時期，那絕對是一年到頭，都難得吃上幾回的好飯了。

等到正式開席，

大傢伙兒嘴上說的客氣，可吃起飯來，那是一個比一個猛、一個比一個狠！

平時大家在家裡吃飯，都是摻雜7分粗糧、3分細糧。

生產隊用來招待「兄弟單位」的飯，卻是3分粗糧、7分細糧...嗯，還是細糧好吃！

吃公家的飯，-確實香！

等到吃完飯，

鄭補雙接過婦女隊長，雙手遞過來的醫療箱，就準備起身告辭。

「鄭老師...您箱子里有我們生產隊，給您的一點小小的心意，莫要嫌棄哈。」

婦女隊長滿臉笑意，「我家裡吧，還養了10幾隻雞。眼看著，也到了該閹割的時候了...」

鄭補雙點點頭，「哦，10多隻雞啊？那挺好的。只是實在是不好意思，這一次我來下鄉，沒有帶閹割雞仔的工具...下次吧，下次一定。」

婦女隊長笑笑，「好好好，下次就有勞鄭老師您了。」

自己的醫療箱里，明明就放著有全套的閹割雞仔刀具。

而這位婦女隊長，

她在往自己的箱子里塞煙的時候，其實婦女隊長當時，也看見了鄭補雙的那套閹雞的工具...

不過在這節點上，

鄭補雙和婦女隊長兩個人，雙雙都揣著明白裝糊塗：

眼前這位婦女隊長，她是希望鄭補雙，不要經過畜牧站走手續。

最好以個人幫忙的性質，好免費替她閹割雞仔...

而鄭補雙則是：把明明跑一趟就能解決掉的事情，非得要分成兩趟來跑。

這樣一來，

自己就可以多蹭到一頓飯、多混到兩包煙...

婦女隊長和鄭補雙，對各自心裡的盤算...大家都有數。

但兩個人卻不會明說。

就像《紅樓夢》里尤三姐所說的：那層薄薄的窗戶紙，你好歹別把它捅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