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窮途末路
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宋寧確信董蓓大概率是個表裡如一的人,並非之前所擔心的八面玲瓏。
這句意料之外的關心,也多多稍稍給宋寧帶來的一點寬慰。
這種感覺就好比一個人在暴風雪中長久地踽踽獨行,凍餓交加,突然有個熱烘烘的烤紅薯落在手裡。
無論紅薯來自神明或是惡魔,那讓人心安的暖意卻是真實的。
所以宋寧感動了幾秒鐘,甚至在這幾秒鐘內忘記了董蓓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酒臭味。
不過他也不會天真地因此徹底交出自己的信任,董蓓為鸕鶿幹活兒,也許有什麼難言之隱,但卻改變不了她作為旭國人叛國的事實。
僅僅是說,她不是一個罪大惡極的人,仍保有善意的一面。
宋寧有時候會忽略自己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故而他很難理解一名四十多歲的婦女的善意來自何處。
到了晚飯時間,一些本該嚴加保密的消息,又一如既往地在學員中間散播開來。
這次倒不是林坤嘴大,他和曹森穆在火場中的消耗本就沒有恢復,今日又強撐著追尋蠕蟲,幾乎榨乾了體內最後一滴心能,返回學院之後甚至發起了低燒。
因而他們兩人被強制性地關進了加護病房。
林坤不在,也不耽誤流言的傳播速度。宋寧聽了一會兒,便大致知曉了追緝傲雪組殘黨的行動進展。
自下午四點左右武具院監測到蠕蟲的異常信號,全市範圍內的人手傾巢出動,掃蕩了傲雪組的一切據點。到五點二十分,也就是半個小時之前,搜查人員已經鎖定了劉哲和蠕蟲的具體位置。
劉哲和僅剩的幾名馬仔藏在一處地下人防工事中,唯一的出口被他們從內部焊死。
搜查人員原計劃調來大型機械設備,配合心能處的幹員們強攻。但設備尚未到場,各大媒體同時收到了一封匿名郵件。
郵件中只有一個視頻文件,拍的是人防工事內部。劉哲好整以暇地面對鏡頭,提了一些諸如保障他們人身安全、以蠕蟲交換自由的無理要求。
接著他舉著鏡頭繞場一周,讓所有人都看到了工事內部的情況。除了幾名戰戰兢兢的馬仔,順著牆角還坐著二三十名瑟瑟發抖的普通民眾。
他有人質。
經過辨認,這些人質來自於人防工事上層的一家百貨超市,其中一大半是工作人員,剩下的是顧客。
媒體們沒有為劉哲掩蓋的理由,第一時間就把視頻公布出去,同時紛紛向搜查組施壓,嚴正呼籲不可罔顧無辜市民性命進行強攻,甚至有的媒體又把戰火引到了武具院身上。
喜橋購物中心的死者尚未瞑目,媒體們已對武具院進行了多輪的口誅筆伐,誰能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是因為熔火蠕蟲,大範圍的搜查導致惡徒狗急跳牆,再一次危害無辜民眾的安危。
話說到這個份上,無論是治安所還是心能處,都不願頂風作案了。放著不管,就算最後場面不好看,也都是武具院的鍋。假如一意孤行進行強攻,萬一出現連帶傷害,相當於主動為武具院堵了槍眼兒。
蠕蟲將會爆炸的情報尚未大範圍公開,在這個節骨眼上,也沒有哪個不開竅的主動向民眾坦白。
於是行動陷入了僵局。
宋寧是少數幾個知道蠕蟲爆炸內幕的人,安少校會及時和他同步情報。根據武具院的推測,蠕蟲將會在凌晨四點爆炸,而官方的安排是,如果到半夜十二點仍沒有進展,
將會組織全市範圍撤離。
四個小時之內撤走數百萬人,在前世的世界是個無法想象的艱巨任務,但在這個異能者遍地走的世界,宋寧相信他們會有辦法。
所以他並不為自己的生命安全擔憂,他只是有些焦慮。若大家都不管不顧地撤走,工事里的人質們就要和傲雪組的蠢貨們一同化為飛灰。
二十多個人,又會留下二十多個殘缺的家庭。
學員們都是青春少年,比他急躁的大有人在。有個學員不滿道:「不就是幾個小流氓,心能處這幫廢物,不會派個高境界的?不比什麼機械設備好用?」
另一個學員說道:「據說欒河的河谷深處發現了一處新的秘界,內蘊境以上的都派出去了,不在城裡。」
「這麼關鍵的時候,心能處知不知道什麼叫輕重緩急啊!」
聽他們的對話,宋寧才想起來的確好幾天沒見到袁上校了。教官們雖然在學院有教職,說到底還是歸心能處管轄。
安少校是武具院暫調來的,也難怪不受影響。
自購物中心失火以來,學院留守的絕大部分教官都在心能處的調遣下加入了搜查隊伍,課程也因此暫時中止。
學員們也並不是全都心繫家國,有的家在市內,便找了各種理由告假離校,有的難得清閑,便窩在宿舍埋頭大睡。好學的去圖書館自習,好動的上操場打球。吃過飯還聚在食堂開小會的,凈是些滿懷報國之志的熱血少年,當然,也有熱血少女。
可他們空有一腔熱血,卻清一色都是操引境,嘴上嫌棄前線的幹員沒有作用,真讓他們上,還不如人境界高。
宋寧聽他們發泄了一通躁動的青春荷爾蒙,決定先回宿舍收拾行李,為半夜的大撤離做準備。
學院禁止他繼續參與行動,鸕鶿那邊也不讓他摻和,他實力不強面子不大,又何必為了人質們暗自神傷。
說起來,鸕鶿的話里一點餘地都沒留,似乎對那名影子特工格外依仗。心能處都搞不定的事情,那人還能翻出什麼花兒來?
他正向外走,突然有個學員跳上桌子,揮舞著手機叫道:「劫匪又發布了第二段視頻!」
人群呼呼啦啦地為了上去,宋寧想了想,也湊了過去。
十幾個人圍著一塊微笑的屏幕。畫面中,首先顯現的是劉哲那頭錫紙燙的捲髮,接著一雙赤紅的眼睛從下端升起,眼睛之下是拉得很高的風衣領子。
劉哲後退幾步,將自己的上半身放入畫面,還未開口,先忍不住笑了一聲。
這笑聲怪異而喑啞,像是人瀕死之時的輕嘆,又像是精神病院中病人的呢喃。
「從我提出要求已經過去整整一個小時。」他的嘴藏在風衣領子中,導致聲音有些發悶,「無論治安所、心能處還是武具院,沒有一個人給我明確的答覆。
「我覺得你們在耍我……不,或許你們覺得我在耍你們。」
他抬起胳膊,手中是個打開著的漆黑盒子,盒子裡面是一隻蜷縮成環形的小蟲。蠕蟲的顏色不再是赤橙交雜,也不見其環節之下涌動的火紋,它呈現出一種深沉的紅色,一種坍縮凝固的紅。
劉哲將蠕蟲懟到鏡頭前足足十秒鐘,才重新關上,「看清楚了么,這就是你們心心念念想要拿回去的蠕蟲。識相的趕快滿足我的要求,再拖下去我可不保證蠕蟲不失控。」
他還不知道蠕蟲已經進入了爆炸倒計時。
劉哲又笑了一聲,眼睛里射出睥睨一切的光,「你們晾我一個小時,多少也得付出點代價。」
他讓到一旁,身後早已並排跪著為五個人,一名中年主婦,四名超市工作人員。
他們都垂著頭,緊緊地擠作一團,像是因為天氣太冷在抱團取暖。
身後站著一名馬仔,手裡握著一支手槍。但馬仔沒有舉槍脅迫,他的身體搖搖欲墜,精神狀態比跪著的人更加堪憂。
鏡頭拉近,五名人質的身上纏繞著一種淡黃色微微透紅的細繩,正是這種細繩將他們困在了一起。
繩子纏了十六七圈,分出四根繩頭,連接至劉哲的左手。
這繩子竟然是他的手指!
劉哲胳膊一抖,手指宛如毒蛇飛速遊走,在衣物上摩擦出稀稀簌簌的碎響,將人質進一步收束拉近。
五名人質的面容出現在畫面正中,有人在啜泣,有人在謾罵。
「從現在開始,每延誤一小時,我就殺五個人……不用急,我這兒算下來正好二十五個人,夠你們再想四個小時。
「你們可能會問:『為什麼不是五個小時呢?』。那是因為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
他張開另一隻手的五指,籠罩在五人的臉上,隨即五指收攏向後一引。
啜泣和謾罵中斷在人質的喉嚨深處,鮮血猶如絲滑的綢緞從他們的七竅中噴涌而出,隨著劉哲手指的動作翩躚起舞。
像是脫離了重力的束縛,數十條鮮血綢帶彙集在半空,融合成了一顆妖異的血球。
隨著最後一縷血液的匯入,血球如同深遠太空中的一顆神秘星球,在劉哲的掌上緩緩轉動。
五名人質倒斃在地,皮膚枯皺蠟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