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勞誘惑:400萬人民幣
我倒吸一口涼氣。這店裡怎麼會有這麼多錢,甚至不是珠寶或者債券等,值錢卻不好脫手的東西,現金!我這麼一個愣頭青都知道,現金幾乎沒有痕迹可以追蹤,這下不就追不回來了嗎?
路易斯明顯也覺得不對勁。
「為什麼放這麼多錢?」
老闆這時瞄了我一眼,我就打算先出去。但路易斯顯得有點不耐煩。
「熊是我的人,我能知道的事情他就能知道。別賣關子了,說吧。」
「是。這幾天地下賭場接連接待了幾個大主顧,一天之內輸了幾千萬也不在乎。加上天氣變暖,普通的客人也多了不少,各處洗錢的買賣就有點處理不開這麼多現金。於是上頭就暫定把錢先集中到我這裡來,多找人來光顧奇珍樓幾回,寧可折損一點,也要儘快把這筆錢吃下去。我也不敢一下子都存銀行,不然和以往對比收入變化太大,日後出了事被調查的話,不好解釋。」
路易斯應該是在思考些什麼,表情很凝重,狹窄的辦公室里擠著三個體型不小的男人,多少有些壓抑。老闆看樣子受傷確實不重,這會兒已經不再喊疼了。或者這筆巨款帶來的衝擊著實不小,讓他顧不上這點傷。
過了不知道多久,路易斯終於開口了。
「老闆打算怎麼處理?」
「唉呀,那還用說嗎。悄悄地,誰也別驚動,把錢找回來。哪怕不全部找回來也行,只有一半我也能接受。我在日本奮鬥這麼多年,還算有點家當,就當破財免災了。好歹先把命保住。」
路易斯忽然狡黠地笑了一下。
「那麼,老闆打算給我多少酬勞呢?」
河內老闆似乎沒想到路易斯會提這個要求,語氣雖然還是客客氣氣,裡面卻多了些不高興。
「這肯定少不了您的。再說了,我記得下午您打過包票,出了事一分錢不要我的,幫我擺平。」
「喲,這可不能混在一起說啊。您下午找我是為了個偷冰淇淋的內賊,晚上進來的是五億日元的大盜,成功破解了您最新最高級的保險柜。難不成您認為這兩件事是同一個人乾的?」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吧!」
即便是我也覺得河內老闆有點強詞奪理。一開始,我確實覺得路易斯趁火打劫敲竹杠很不道德,聽到後面又感覺路易斯沒有臨陣脫逃,就可以算上是很有義氣了。他說過,這條街上是有地頭蛇的,而且來頭不小。敢在這樣的環境里作案,這個盜賊不僅有技術,還有膽量,而且恐怕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要想找回這筆錢,哪怕不用全部找回來,也是個不輕鬆的差事。然而河內老闆似乎不這麼認為。
「現成的嫌疑人就在店裡。就是我新招進來的那個越南人。他今天最後一天上工,明天就不在了,說不定就是懷恨在心,報復我不再雇傭他呢?我本來看他到處找不到工作,怪可憐的,就把他收留在店裡打雜。誰知道小半年了,他日語一直不長進,什麼都聽不懂也不會說,冒冒失失地得罪了好些客人,職員們也都不喜歡他,我只好請他離開了,還給了五萬日元幫他周轉呢。這年頭真是不能亂髮善心!」
「哦,那您是覺得,這個被勸退的員工是第一嫌疑人嗎?他竟然能打開您的新型保險柜?要知道從我和熊出了辦公室、再到停電、我摸黑回來、恢復供電,這前前後後,最多也就隔了不到十分鐘。這位外國勞工若真是有這麼大的本事,還願意在您店裡打雜半年,那可真是奇了。
」
「哎,說不定就是您說的那樣呢!他就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人,裝可憐進了我的店,發現最近店裡有了大筆的現金,就過來搶了!」
河內老闆對自己的推理很是陶醉,語速又快又自信,臉上洋洋得意。我覺得他說的雖然荒誕了一點,但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只是我也和路易斯一樣,想不出這個犯人的作案手法到底是什麼,如何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打破玻璃、撬開保險柜、打包好成捆成捆的現金,然後逃得一點痕迹都沒有。日元現金一萬是最高面額,一捆一百萬,五億就是五百捆!這得打包多久啊!
再者,打傷老闆的又是誰呢?電梯間和辦公室在東西兩個完全相反的方向,我相信科學而不是分身術這種玄學,所以推測這應該是一起搭檔作案,一個人搶走了錢,一個人負責望風,老闆看見他了,所以就選擇了動手。
路易斯根據老闆的推理,很快就制定好了行動計劃。
「既然老闆這麼確定,那我們就按這個方向查查。現在重要的是,不能讓嫌疑人跑了。不如這樣,為了不驚動他,老闆您現在就把店裡所有人都叫過來,就說需要他們幫忙把您抬下去好了,我和熊好趁機記住那個越南勞工的臉。之後您就以去醫院需要幫手為理由,把他和您侄子帶到醫院去,之後絕對不要讓他離開您或者您侄子視線範圍內。至於我倆,就留在這裡,搜尋證據,還有現金的下落。五億日元現金就是手提旅行袋,最少也得三個才能帶走呢。就這麼點時間不夠轉移的。說不定還被藏在店裡。您覺得怎麼樣?」
「嗯,聽起來不錯。那您打算要多少辛苦費?」
路易斯又開始嬉皮笑臉起來,彷彿剛才的討價還價只是一場調劑用的鬧劇。
「老闆提供了這麼絕佳的破案思路,我哪裡敢要錢呢?而且上午我都打了包票不會再出事。這樣吧,如果真是這個人做的,我分文不取。就當我本事不夠,給您惹了麻煩送上的賠禮;假如最後犯人不是他另有其人,那我可就不客氣了。按規矩,收您10%也就是五千萬作為成功的酬勞。怎麼樣?」
我沒想到做偵探這麼掙錢。十年前日元還沒太貶值,五千萬日元的話,差不多值將近四百萬人民幣呢!而彼時國內的房價還沒現在這麼高,正是商業房地產和買房投資開始流行的初期,我父母就被這股流行影響到,經常念叨說,要是能住在新建的高檔小區,而不是有些舊了的單位分配房裡就好了。就說哈爾濱吧,那會兒一萬元一平方的房子都算高級的,而現在差不多就要一萬五到兩萬,更不用說BJ上海這種大城市了。我被這種高收益引誘地動了心,本來堅定要辭職的心開始動搖,想著要不就做一段時間,掙到能給父母買新房的數目就回國,也是不錯的選擇。
此時的我回想起當年幼稚的想法,羞愧地幾乎要死掉。我完全不了解日本的偵探業是怎麼一回事,也沒有確認過相關法律,僅有的一點淺薄的認知都來源於一些娛樂產品比如推理小說或者漫畫,就想著一頭扎進去了。事實上是,日本早在2007年就頒布了一部關於私家偵探的法律,以遏制這個遊走在法律邊緣的產業野蠻生長。偵探既不能和警察搶飯吃,也不能利用非法手段獲得自己想要的信息,最多也就是幫普通人查查男女關係,或者幫企業做些不痛不癢的商業調查,只是一種很普通的職業,並不能發家致富。路易斯能這麼獅子大開口,不把成千上億的資產放在眼中,主要得益於他可不單單隻是個偵探。
我這十年來既做過很多普通偵探工作,也跟著路易斯在全日本、甚至世界各地跑業務,冒險經歷積攢了不少,錢卻沒怎麼積攢下來。最寶貴的財富當然是,在這個過程中贏得了我美麗的太太的芳心,養了一大群可愛的孩子,還有路易斯這個肝膽相照的兄弟。對於身外之物,我頗有些很特立獨行的看法:普通人若是想要幸福,那就不能太過沉迷於金錢。
在我經手的案件中,除了男女的情感糾葛,就數金錢勾連導致的悲劇最多。有些委託人是賭徒心理,我對他們只是拿錢辦事,絲毫不同情:比如金融詐騙,那些來委託事務所找回損失的委託人,幾乎都明知那些天花亂墜的投資項目並不是表面上那麼光鮮亮麗,但還是把一生的積蓄、甚至妻兒老小都折進去,直到傾家蕩產的那一天都未必能清醒過來。他們會這樣深陷,在我看來無非是自命不凡,認為一切盡在掌控,只要在合適的時機帶著既得利益抽身就可以,哪知道買的沒有賣的精,最終被騙了個一無所有。他們的潛意識裡也鄙視其他局中人,打著壞主意,試圖把其他看起來傻乎乎的玩家的籌碼據為己有。殊不知做局的人也好,入彀的人也好,都是一夥的,只要騙這個賭徒一人的身家。而這一切的根源,都是對金錢過度的慾望在作祟。
但有些受害者,他們的經歷真的會讓我共情。騙子利用人性的弱點和普通人希望改善自己生活的一點幻想,加上巧妙的設計,先是令受害者無意中做出非法行為,再威逼利誘,促使他們犯下更大的錯誤,進而以此為要挾,勒索錢財。這些本來膽子就不大的受害者,往往不敢向司法求助,怕留下犯罪記錄,最後通常都是交錢了事,忍氣吞聲。如果沒有混血偵探事務所的幫助,他們恐怕會一生保持沉默,努力遺忘自己的損失,當中更有些人,會帶著一種屈辱感,直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刻。
比如我這莫名其妙的就業,其實單單從過程上來看,就極有可能是一個很典型的就職詐騙。只是我足夠幸運,遇上的是萬中無一的奇迹,現在的結果不過是倖存者偏差。而跟我擁有差不多經歷的年輕人,被騙光錢財都算是輕的,那種對陌生人的不信任感和背叛感估計會終生折磨著他們,徹底改變一個大好青年的人生軌跡。每次我幫助這樣的人走回正軌,卸下他們心中沉重的負擔,都能感受到一種無比的成就感,獲得勇氣和能量,支撐著我在異國他鄉,接二連三地迎接挑戰。
然而十年前的我充滿了年輕人的浪漫和天真,絕不可能識破這起案件背後精巧的詭計和陰險的動機。河內老闆答應了路易斯的提案之後,我已是興緻勃勃,摩拳擦掌,準備在這四百萬中分一杯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