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目相對
比力氣長軍只輸過這一次,沒看好騾子,被掙脫了……
中院里,長軍被綁在了一棵碗口粗的桂花樹上,身上、臉上都是一道道皮鞭抽過的血痕……
劉喜奎端坐在太師椅上,怒目而視。身後站著一個瘦高個的人,賊眉鼠目,病秧子似的。此人正是劉喜奎的手下辛懷。這辛懷本也是村裡的富戶,家境殷實,是家中的獨子,自幼嬌生慣養,好吃懶做。辛懷的父母過世后,更是變本加厲,吃喝嫖賭,還抽起了大煙泡,家中的資產盡被折騰光了。整天跟一幫狐朋狗友鬼混,喝醉了酒就回家跟老婆要錢,不給錢就打老婆。被打的實在受不了了,一天的晌午,他老婆就上吊歸西了,剩下一個年僅四歲的兒子,也被他賣給了鎮上的屠夫杜彪。
辛懷整日遊手好閒,便尋到劉喜奎家,打算混口飯吃。劉喜奎為了方便收租,便同意了辛懷的要求,把他留了下來。這辛懷自此以後更是囂張跋扈,收租時,輕則出演辱罵,重則拳腳相加。佃戶們迫於他的淫威,敢怒不敢言。
劉喜奎厲聲責問:「王長軍,你個狗日的,你每天吃十幾個饃饃,你不是力氣大得很嘛,怎麼連一頭牲口都拽不住?」
「你的狗命值幾個錢?你的十條名都抵不了我的一頭騾子!媽的,真是廢物!飯桶!」
「老爺,您別生氣,我給您的騾子報仇!」辛懷抖了抖手裡的皮鞭,隨聲附和道。
緊接著,噼里啪啦的皮鞭落在了長均的身上,皮鞭將桂花樹上的花葉也抽落了一地。長軍一聲不吭,側過臉去,汗水、淚水、血水匯聚到一起,鑽心的疼。
這時候胡師傅走了過來,滿臉堆笑,雙手抱拳作揖,對劉喜奎說道:"東家,今天的事,也不能全怪長軍,他畢竟還是個孩子,要不是那兩隻惡狼,也不會出這麼檔子事!請東家息怒,騾子已經摔死了,就饒了他吧。」
不說騾子還好,一提起騾子,劉喜奎騰的從太師椅上起身,雙手背後,在院子里來回踱步,臉漲得通紅。
「騾子死了,地里的活誰干,那頭騾子可是我花了30塊現大洋買的,哎」劉喜奎不無好氣的說道。
這時候,王德孝聞聲趕來了,撲通一聲跪在了劉喜奎面前,干皺的雙手伏在地上,額頭深深的皺紋好似歲月的年輪。王德孝顫顫巍巍的說道:「東家您莫生氣,騾子我們賠給您,只求您饒了長軍,我們做牛做馬都心甘情願。」
劉喜奎冷笑一聲:「哼!賠?你拿什麼賠?今年的租子你都還沒給我交清呢!」
「是啊,今年你交了三石租子,今春借的那六斗麥子還沒還呢。你賠啊,三十塊現大洋,你現在就賠」辛懷一口雞公嗓,頤指氣使的說著。
是啊,忙碌了一年,今春口糧又接不上,王德孝就厚著老臉又去劉喜奎家借糧食,借了五斗,約定歸還六斗。借來的那五斗糧食,一斗歸還給了今年欠郎中秋先生的葯資,一斗給了村裡私塾的周先生,剩下三斗麥子勉強糊口。想到這裡,王德孝不禁老淚縱橫,如今這逆子又闖下這禍事,三十塊大洋啊,哪什麼還?
正在這時候,劉喜奎的女兒劉芸從外面風風火火的走了進來,「爹,今天這是什麼陣仗?你這是三堂會審還是咋地」
劉喜奎一間寶貝女兒回來了,立馬露出了笑容。「芸兒呀,你怎麼回來了?」
「我的家我還不能回怎地?我哥再回來過沒有啊?」
「爹整天都盼著你回來呢,你哥他哪還知道有這個家啊」父女倆嘻嘻哈哈嘮了起來。
「爹,這誰啊,幫在樹上幹嘛?」
「這事你別管,趕緊回房去」。
「哎呀,我非得管!我暈血,趕緊給鬆開。」見沒人鬆綁,劉芸自個兒上前想解開繩索,怎奈綁的太緊,她根本解不開。
劉喜奎無奈的搖了搖頭。
「辛懷!過來幫忙!」辛懷小跑著過來,還陪著笑臉,色眯眯的瞅著劉芸,劉芸惡狠狠的等了他一眼。
劉芸這時才仔細打量起眼前的這個小夥子。皮鞭抽過的痕迹紅腫了起來,長軍就像一個被五花大綁的「大粽子」,想到這裡,劉芸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說了。
「笑什麼笑?」長軍瞪了劉芸一眼。
「小夥子挨一頓打有什麼了不起的,有必要這麼上火嗎?」細看此人,濃眉大眼,眼睛炯炯有神,皮膚黝黑但顯得非常結實,不同於一般長工的是長軍渾身散發出一股靈氣,不是笨頭笨腦的那種,雖然他整天幹活,但是他的手綿軟厚實,沒有一個老繭。
劉芸清了清嗓子,細聲說道,「我只管放了你,其它的事情我可管不了」。說完鳳眼瞟向長軍,兩個人站的如此之近,長軍聞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香氣,沁人心脾,像桃花,像梨花,又像……,長軍閉上了眼睛,感覺自己在春天的花叢里徜徉,和玩伴追逐嬉戲,歡聲笑語充滿了山坡。
忽然間額頭被人拍了一下,「傻小子,想什麼呢?」劉芸哈哈大笑。
長軍突然回過神來,他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一襲白裙宛若天仙下凡,腦後扎著兩個小辮,眼神清澈,就像一汪清泉,面若桃花,白裡透紅,渾身洋溢著少女的活潑與開朗。
劉喜奎走了過來,左手攔住劉芸的肩膀,緩聲說道:「今天看在芸兒的面子上,就放了你,騾子的損失在你工錢里扣。」
王德孝唉聲嘆氣的回到家,愁眉不展的斜靠在炕上抽悶煙。
「長軍闖禍挨打了,衣服都爛了,你把我的布汗衫找出來,給他送到東家家裡去」
許氏聽說焦急起來「礙不礙事?要不要緊?」
「沒事,一點皮外傷。」
長柱聽說了,接話道;「爹,那我和娘一起去看看二哥」。
王德孝又點上了一鍋旱煙,往事浮想聯翩……
王德孝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父親王福壽是鄉里的秀才,寫得一手好字。雖然沒有什麼大的作為,但也算書香門第,往來皆鴻儒,出入無白丁。母親賈氏乃員外之女,也算大家閨秀。賈氏多年不曾生育,王福壽五十有二才老年得子。可憐王德孝剛出生,母親便因大出血撒手人寰。父親王福壽重視教育,王德孝六歲時父親便開始教導他讀數寫字。可惜兩年後
王福壽中風不語,隨之家道隕落。好在王福壽兄弟情深,王福壽中風歸西后,兄長王三泰便收養了王德孝,撫養成人。王三泰本有三兒兩女,加上王德孝,負擔日重。只說吃飽穿暖,哪還有精力繼續讀書。
等到王德孝十八那年,大伯王三泰通竄了一門親事。用一頭牛做聘禮,迎娶了鄰村許興儒的二女兒許氏。王三泰自此認為自己功德圓滿,也沒有辜負亡弟的託付。
王德孝和許氏一共生了六個孩子。四男兩女,除過大成、長軍、長柱,還有四子長樂,女兒小五和英子。這幾個孩子,除過亡故的大成天生弱智外,其他五個孩子機靈活泛,各有千秋。想到了這裡,王德孝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幾個崽裡面有兩三個成人自己也就心滿意足了。
一開始大成愚鈍,長軍身體結實,兩口子看長軍好像不是讀書的料,詢問長軍願意去私塾讀書不?長軍毫不猶豫的說去!許氏便取出來結婚時陪嫁的一對銀手鐲,王德孝便在周先生那裡讀了兩年。長軍身體結實,可是讀起書來一點都不笨,反而悟性很高,每每得到周先生的誇獎。但是後來家裡孩子逐漸多了起來,生活也捉襟見肘,長軍便無奈棄學了。等家裡稍微寬泛的時候長軍又不願意去讀書了。就這樣,王德孝始終覺得讀書總歸是好事,生活再艱難,孩子讀書的事卻一直堅持了下來。
條件只有一個,除過長軍,問剩下的四個孩子里,誰想去上學,結果四個異口同聲的說都想去。王德孝想了想,那就抓鬮!誰抓著誰去上學。許氏喃喃的說道:「兩個女兒不用抓了,讓長柱和長樂抓吧」。王德孝平淡的說道:「兒女都一樣,這就是命!誰抓著誰去上學。」
結果,誰抓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