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平淡的1天
夜闌市的夜,燈紅酒綠、車水馬龍。
一頭穿著西裝的野牛正雙腿直立走在狹隘的人行道上。
邊上,是寬闊的馬路。
寥寥幾人騎著昂貴的名馬,有說有笑地暢談今日的趣事或是大罵某位政客不識抬舉,也不知道明明可以坐下來談又或者可以電話聊的事情,為什麼非要騎著馬在馬路上交流。
或許,他們是剛剛一起吃完飯出來的吧。
再往馬路側邊看,一條比人行道寬不了多少的機動車道,比馬路窄了近半,堵塞得如同嚴重腸梗阻患者的腸道。
野牛麻木地瞅了眼馬路,見馬路上的馬兒也回頭笑著看過來,立刻又繼續低下頭拎著自己一大包公司行李拐進某個破舊的老小區里。
今晚,它的球隊爆冷輸給弱旅。
今晚,它心愛的機車被雜種偷走。
今晚,它還被女同事誣陷為性騷擾的變態。
它怎麼會不知道,所謂的性騷擾無非是公司試圖逼迫自己主動辭職的手段而已。可作為一名給老闆和房東打雙重工的便宜勞動力,又哪有精力、金錢和對方去法院掰手腕。
於是,今晚的夜闌市悄無聲息間又多了一位無足輕重的遊民。
上輩子當五年社畜,穿越之後又當了三年社畜,投胎果然是一項技術活。
哐啷!
野牛打開貼著催租的屋門,回到了距離交租還有半個月時間的出租屋裡。接著它走進衛生間,凝視著鏡子里自己疲憊的神情。
然後,它打開了水龍頭,俯下身去洗臉。
只見這頭牛先是奮力地掰斷自己的牛角扔到一邊,再用指甲深深地扣進鼻樑,野蠻地扯下帶著鼻環的牛鼻,殷紅的鮮血迅速從傷口處噴涌而出,灑落在泛黃的洗臉盆上。
最後,牛耳被它撕扯下來丟棄到垃圾桶里,八根手指一點一點地扒下自己的臉皮——血淋淋的人臉就這般暴露在了空氣中。
嘩啦啦啦——
水花在洗手台上歡快地躍動,徐不物用手掌揉搓著自己的臉龐,彷彿真的是在清洗臉上那些不存在的血跡。
窗外隱約傳來賭狗的哀嚎,隔壁情侶歇斯底里的吵架聲通過管道清晰地在房間里迴響,樓上的人不知為何又蹦又跳吵得人不得安生。
徐不物的胃,莫名地出現抽動的跡象。緊跟著便是一股酸液從咽喉處不受控制地湧出。
噁心的嘔吐聲與清涼的水花聲在一間三平方米不到的浴室中彼此廝殺,試圖以此來確定自己無法撼動的地位。
可惜,徐不物晚上吃得不多,嘔吐聲在囂張不過二三十秒的時間后就灰溜溜地消失在了屋內,只留下縹緲的臭氣瀰漫在空中。
幾個深呼吸后,緩過勁來的男人安安靜靜地收拾完一切,抬起頭繼續凝視著鏡子中面色蒼白的自己。
疲倦、無神、像個死人。
「噁心。」
徐不物那雙毫無生氣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鏡子。他的右手慢慢往後拉伸,擺出了一個出拳的動作。
咚!
看似猛力的一記直拳,最終落在鏡子上的卻是宛如笑話般的悶響。彷彿這一拳下去的動靜並非出自徐不物之手,而是來源於鏡子里的自己發出的憐憫嘲諷。
「你也敢笑話老子?」
咚!!
是慪氣?還是無能的憤怒?男人根本不給鏡中的自己一點點解釋機會,開始不斷地揮舞起自己的右手砸向鏡面。
「讓你笑話老子!」
咚!!!
第三拳,
鏡子微微顫動著,可能是察覺到了洗手台前的這個男人……精神狀態不太穩定。
「***!」
哐啷——
第四拳,蜘蛛網般的裂紋出現在玻璃上,將鏡子里另一個徐不物切成碎片。
「***!」
哐啷——!!
第五拳,幾片玻璃碴劃破男人的拳頭,強烈的刺痛宛如一劑腎上腺素,讓徐不物感覺到心臟還在跳動。這種舒爽的感覺令他的大腦不禁顫動,甚至使得他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
「*!*!*!」
哐啷、哐啷、哐啷——
在鏡子的慘叫聲中,滴滴鮮血不情不願地落在乾乾淨淨的洗臉盆上,流入幽黑的水管里。
……
兩分鐘后,徐不物站在陽台邊,眺望著遠方五彩斑斕的夜景。他的右手指關節處密密麻麻都是泛白的傷口,嚴重的幾處已經能看見白色的指骨。
至於那面敢嘲諷當事人的鏡子,已經被當事人用拳頭和血液砸成了藝術品。
他就這樣站在陽台上發著呆,帶點寒意的微風拂過他的髮絲,未能吹動額前濕潤的發梢。
忽然!頭頂一道黑影墜落,猶如菜場師傅把剁骨刀砍入砧板時發出的悶響。不用想也知道,是有賭狗賠光了家底,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為大夥佐證「跳樓是會死亡」的猜想。
「還真是平淡的一天啊。」男人自說自話著。
他是個無聊的人,不社交、不嗜甜、反感煙味,也對酒精不感興趣。甚至於因為每日的壓力過大,還患上了糟糕的電子陽痿。
「好無聊,不想找工作。」男人繼續自說自話。
不知為何,他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現在的生活非常無趣,曾經彈過吉他、拼過高達、玩過弓箭、練過搏擊的徐小帥哥,怎麼如今會變成這個樣子?
「好無聊,為什麼要上班。」
許是壓抑已久的靈魂再次出現反抗的情緒。
「好無聊……
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
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
好無聊!!!」
男人轉身回到房間里,一腳撩開根本沒有垃圾的垃圾桶,雙手掌根抵住太陽穴,奮力地揉搓著。
他的表情痛苦,嘴裡不停地絮叨:「不上班就沒有錢,沒有錢就沒有飯吃,沒有飯吃就會餓死。
人為什麼要吃飯?因為要熱量;人為什麼需要熱量?因為人要代謝:人為什麼要代謝?因為他娘的沒有機械飛升。
但是機械飛升還要電,到時候肯定還要買年費防火牆、街邊的臨時電樁一定貴得離譜、硬體三年一換、介面五年迭代、黑客逍遙法外。幾十億人都開始卷編程水平,防火牆稍微爛點就會被人攻破當成電子肉雞。
他娘的,聽上去還不如碳基生物的生活。」
徐不物像個瘋子似的在房間里走來走去、自己和自己對罵。半晌后,精神通達的他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
餓了,先下樓去買個炒粉。
打開門,某人罵罵咧咧地扯下門上的催租單,轉頭跨出玄關。旋即,一道黑光閃過,精準無誤地命中了他的大腦。
紅的、白的、灰的;軟的、硬的、膠質的。
一切的一切,恍若煙花一般在徐不物的脖頸上方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