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小貓
假扮棠騎原來是一件極其簡單的事。
賀汀自五歲就由棠騎照顧,對棠騎性格秉性和所有習慣都一清二楚。
而棠騎腦中殘存的記憶彷彿都隨著那滴淚化去,只有身體還留著些習慣和情感,卻也都是要遇到對應情況才會觸發。
所以剛開始沈寧意行事都十分小心謹慎,生怕被小孩發現不對勁。
但後來沈寧意發現,他現在真的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孩,儘管聰慧得異於常人,有時也像個小大人。但對最依賴的棠騎做出的所有非常規舉動,他總是能幫她找到合適的理由。
更何況他還經歷了好幾個時辰的擔驚受怕,只覺得棠騎是失而復得,更不會在意那些細節了。
耐著性子跟他裝了好些天的沈寧意也放開手腳,開始慢慢自由做自己了。
幾天下來,她也發現賀汀小小年紀居然有著兩幅面孔,在棠騎面前乖巧聽話,對外卻老愛馬著小臉裝冷酷。
而且沈寧意發現,自從自己做棠騎開始,這小孩就常常鬼鬼祟祟地總躲在她背後悄悄觀察她,她本來以為小孩是在懷疑自己,把他拎出來一問,他才難為情地抓著衣袍小聲說道:「感覺棠騎有點不一樣……」
他眼睛向上看她,雙眼中光芒攢動,慢慢吞吞開口說道:「變得好說話了。」
像只好奇想靠近,又有些害怕得小心翼翼的小貓。
沈寧意一時無言。
他越在她面前做出一副人畜無害滿眼信賴的樣子,她心底那點壞心思就總要翻動起來。
沈寧意存了心思要捉弄他,做飯時刻意施展了自己平生最差的水平,不是多加鹽就是根本不放鹽,甚至一鍋亂燉胡亂下料。
沒想到小孩吃得滿眼放光,欣喜若狂,還大加讚賞:「真好吃呀!」
「棠騎進步好多呀。」
沈寧意笑得十分僵硬勉強:「你怎麼這樣說?難道棠……我以前做得是有多差。」
小孩放下筷子,抿著唇試探地望著她。
沈寧意無奈地示意他隨便說。
他小酒窩露了出來,不好意思地說道:「棠騎以前雖然待我好,但是做的飯食確實有些不太好。」
沈寧意呵了一聲:「那你以前怎麼不說?不敢說?」
他好似怕她發怒,慌忙回復道:「不是不是。棠騎為我已經做了很多,我不能不知足。」
又低頭絞手:「棠騎以前也不愛跟我說話……」
沈寧意心想:能比這次難吃,不知道棠騎的廚藝是有多麼驚悚,沒附身棠騎之前也看他吃得挺香,原來都是裝的。
沈寧意嘆氣:「我以前是不是對你很兇?」
小孩笑得天真可愛:「不是凶,棠騎知道我處境艱難,是想要教育好賀汀,為了賀汀好才那麼嚴厲的,賀汀都明白的。」
臭小孩也太懂事了。
沈寧意頓時心情複雜,這是事實沒錯,可這話從一個十三歲孩子嘴裡說出來總讓人覺得有點心酸。
沈寧意又看他在眼前吃得如此之香,心中突然湧上一種自己在欺負無知小兒的奇妙感覺。
她也認清此時的賀汀不過是個普通的十幾歲歲孩童,不是那個囂張狂妄的臭小子,便只能暫時按下了那直接拔劍而上的蠢蠢欲動的心。
但也這不意味著要對他好,他既然覺得這好吃,她便繼續隨意發揮做吃食。
不過其他的事,還是等他長大一些吧,這樣折磨小孩感覺自己就像話本里的反派角色似的。
假扮棠騎不難,但做普通人卻有些難。
棠騎每天要做的事務繁多,沈寧意本來準備直接用神力輕鬆處理,但沒想到她作為棠騎第一次施展神力,棠騎的手就直接燒焦了,黑成了碳,幾乎一陣風就能被吹成粉末。
這也是成神之後沈寧意難得這樣確切地感受到疼痛。
她是人身成神,走的從來就是比天生神族們難上幾倍路,不論是重塑肉身還是修出神骨,都疼痛難忍,以至於她成神之後對痛的感受閾值提高,儘管火中取栗,也難以讓她動一下眉毛。
痛的感覺有些久違,還挺新鮮。
凡人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了這身體範圍之外的神力。
四下無人就罷了,沈寧意還可以離開棠騎的身體用神力辦事,但一旦周圍有人,沈寧意只能老老實實用雙手勞動。更別說還有個最近一下學就老是偷偷觀察她的煩人小孩老是在暗處盯著。
慶幸的是一幹活,棠騎身體的記憶就帶著雙手自動運作了,不至於讓場面太過尷尬。
這些事倒給了沈寧意一點久違的熟悉和一種特別的新鮮感。
她是人族,以人身成神,但時間過去太久,也已經失去了一些做人時的記憶了。如今暫時做了棠騎,倒有些返璞歸真的感覺,很是新鮮。
只是卻不能一直維持這樣的狀態。
棠騎這具身體全靠那一線生機撐著,根本無法長久。而且沈寧意察覺到她身體中有毒,若不儘快排除,恐怕這身體也根本支撐不了太久。
只能用這副身體修鍊了。
寨子在定恆山之上,而定恆山靈氣最盛的地方,就是最高處的山崖。
每每哄了賀汀睡去,她就立刻悄悄上山修鍊。
不修鍊不要緊,一修鍊沈寧意才發現棠騎的體質十分普通甚至可以說是平庸,她磕了整整一瓶丹藥,最初的引氣入體卻都十分艱難。
她的身體彷彿銅牆鐵壁,用丹藥生生敲出一個細如髮絲的小孔,一絲絲往裡吸靈氣。
神靈雖然能改造她的靜脈體質,卻也要有靈力融入得進她的筋脈中才行。再說這身體只有一線生機,想要改造全身筋脈體質,這一線生機實在遠遠不夠。
沈寧意於是折中了一下。
先練武吧。
一邊練武一邊改造她的經脈與體質,事半功倍。
她的神器棠騎的身體也根本無法舉起無法承受,沈寧意沒法只能老老實實親自削了一把桃木劍。
削劍時賀汀蹲在旁邊睜大眼睛一臉好奇:「棠騎在做什麼?」
自從發現棠騎現在要搭理他了,他就開始經常有事沒事找她講話了。
偶爾一句還好,話一多他還老抬著頭一臉好奇期待,逐漸把沈寧意那僅有的一點耐心都消磨盡了。
沈寧意頭也不回:「做武器。」
賀汀驚訝道:「棠騎要用來罰我嗎?」
沈寧意眯著眼瞪著他裝凶道:「對啊,如果你以後學壞了做了壞事我就用這個打你。」
賀汀立刻嚇得站了起來,小臉都白了,感覺棠騎彷彿又變回之前的棠騎了。之後幾天行事說話越發小心翼翼,生怕沈寧意以後真用這個打他。
後來木劍做成,他見沈寧意也沒有真要打他,只是嚇唬,也漸漸不怕了,又湊上來問:「棠騎做劍幹什麼呀?」
他站在旁邊雙眼發亮,桃木劍看起來光滑卻不鋒利,小孩子心性讓他想要摸一摸這看起來滑滑的劍。
沈寧意瞥他一眼:「練劍。」
小孩眼睛更亮了:「棠騎你還會這個啊?」
「想學?」
賀汀眼睛眨巴眨巴,小酒窩裡也透出點討好來:「可以嗎?」
沈寧意看他這殷切期待的模樣,突然就想起看他和小孩打架那次出手又快又狠,鬼使神差之下就點了頭。
賀汀歡欣鼓舞,立刻開心得快要一跳三丈高,他從前就看過書里描寫的那些拿著劍的俠士在江湖裡劫富濟貧聲張正義,他年紀還要更小時還十分嚮往,後來有段時間常常飯也吃不飽,逐漸也就忘記了。
沈寧意也不知道他哪裡就那麼開心。
明明沒爹,有娘卻只是個擺設,被扔到這偏僻的小院子里,周圍樹林每天夜裡還有野狼夜夜嚎叫,到寨中上個課來回都要半個時辰,天天都要被同學挑釁,一路上還要被各類人目光鄙視言語嘲笑。
她每天去領食物給他做飯都要被諷刺一番,領到的也都是些不新鮮的,還沒一點葷腥,弄得他現在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長得又瘦又小,更別說他身上那不知道是誰下的毒。
不知道他怎麼還能這樣高興。
若說他是個小孩不懂,他卻也能直言自己是被看不起的多餘的,所以要爭氣。
沈寧意心中嘆了口氣,嘴上卻反問他:「你沒劍我怎麼教你?」
賀汀張了張嘴,愣了一下,把這當做了沈寧意的拒絕,心裡失望,臉上收了期待,納納說道:「那,那就算了。」
看他一副明明很失望,還要拚命抑制不讓沈寧意為難的可憐巴巴模樣,沈寧意那種欺負小孩的愧疚感又再次出現了。
她冷哼一聲,把劍甩到他跟前,轉身就走了。
賀汀明白沈寧意是把劍給他了,是同意教他了,立刻又高興起來,十分慎重地雙手撿起劍來,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光滑地劍面,一臉珍視,又彷彿下定決心似的地把劍抱到了懷裡,對著沈寧意地背影喊道:「棠騎!我會好好學的。」
而此時的棠騎,也就是沈寧意,委實是有那麼些許心虛的。
事實上,她現在的劍法也只能唬唬不懂的小孩了。
雖然她理論知識豐富,本身劍也用得極好,可奈何棠騎的身體里只有一線生機,光是維持身體基本機能的運轉已然用盡了。
如今要練劍,棠騎的身體十分不適應,四肢著實還有些不協調,甚至行動之間會耗費大量體力,沈寧意往往幾個動作下來就累得滿頭大汗。
但她既已答應臭小孩,就不好在他面前出現握不穩劍,甚至把劍扔出去的會令她自己尷尬的場面。
她只好繼續秉燭夜戰,每夜又到定恆山那個山崖處一邊練劍一邊繼續嗑藥修鍊改造棠騎的身體經脈。
但沈寧意卻忽視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就是海內三千世界的凡人,是必須每天睡覺才能恢復精力的。
有修為之人大多早就辟穀,不需要太多睡眠和食物,更別說做了上萬年神靈的沈寧意了。她雖也是人族,但習慣早就變了,修鍊得常常忘記時間。
但棠騎這副身體不過是個凡人,又從來沒有這樣每天從半夜三更修鍊到天亮,幾乎沒睡眠。
天天熬夜修鍊的結果就是導致沈寧意漸漸覺得力不從心,大白日就時常雙眼發花,間歇性耳鳴。
彼時沈寧意也還沒意識到自己是忘記了休息。只覺得越練身體越發疲憊,還以為是棠騎身體經脈在抗拒靈氣的輸入改造。
賀汀也注意到她精神混沌,眼下發青,擔心地詢問:「棠騎是不是沒有睡好,你在家好好休息吧,下學了我自己回來就行。」
沈寧意覺得自己身體雖然確實有些疲憊,但神魂卻依然精神著,對臭小孩的話不以為意,只隨便應應付了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