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美好生活(71)

飄風不終日，驟雨不終朝。生活中的凄風苦雨後，彩虹可能在某個時間不期而至。世之不如意事常十之八九，以十分之一如意事的常態去發事事如意的願景，終究不容易心想事成，而生活中的一抹亮色，還是會給人帶來欣喜，給人以鼓舞的力量。這種力量如嬰兒的初聲啼哭般響徹天空，震聾發聵。

陳西夫婦在居家的這段日子裡，過得並不苦，只有些悶，他倆已經習慣這種沒有創造力的日子很久了，每一次心跳，不再有新的感覺，每一次流淚，也都不是頭一遭。生活一遍又一遍地虐他們，根據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原理，他們不可能像對待初戀一樣對待生活，他曾經想扼住命運的喉嚨，而命運緊攥著他們的三寸，動彈不得，因此陳西不再說諸如「痛苦磨滅了我的傲氣，我要完成這大業」諸如此類的話。

生活重回煙頭氣。柴米油鹽醬醋茶，件件都在別人家，我也管他娘不得，出門後院看梅花。陳西家沒有後院，只有後山，如今後山也成了念想，唯一離不開的只有菜市場和百來平方米的家。菜市場里人多了起來，菜價自然是水漲船高，在行政與市場的調節下，菜籃子的充足得到了保證。民以食為天，食物保障供給了，天就塌不下來。

陳西在方寸之間找樂子，人的靈魂，不管有沒有豁口，都能夠爬出來，身體可以被囚禁，心卻可以游天地，見世間相，觸意識，他開始背古詩詞，如今的他，仍能背相當多的古文，這得益於讀書時老師的督促與自己當時積極向上的好勝心，他能整段背誦《岳陽樓記》，《傷仲永》，《賣炭翁》等名篇，在再次背誦這些課文的時候，閱讀理解與他在學生時期已大有不同，讀書時候不明所以，現在，他有了更深入的理解。有一次他讀到《賣炭翁》的「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時，他不禁對老婆嘆道:「這個賣炭翁也不是個好傢夥，還是從自身出發，只想天氣更冷些，好賣個好炭價，不管天寒了缺衣少食的人的死活，這跟現在的醫院巴不得醫院生意好是一個道理。」無論多可憐，多善良，人們都是以自己的需要為需要，以自己當前的處境去揣度他人，比如「老牛吃嫩草」，從朝氣蓬勃的人眼中看，無限羨慕，但對於一個垂暮之年的老人來說，什麼草在他口中都索然無味，箇中滋味，只有老牛自己知道。吳起就曾在牌桌上說過，他一上牌桌，就是上了戰場，眼裡腦里全是牌，此時如果一個女人赤身裸體站在他面前，他也絕對不會動心，喚不起任何慾望，保證不會多看一眼。

老婆獨自練瑜伽的時候，給陳西推薦了一套《八段錦》，很多年前，老婆就給陳西推過它，陳西沒有用正眼瞧過，左耳進右耳出了。對於他來說，他更喜歡打麻將，與人吃著火鍋，唱著歌，賞盡人間春色。大好的美景不去欣賞，卻躲在賓館里看電視，那旅遊的樂趣何在？老婆推薦的那些，無異於旅行中閉門看電視，雖然對身心有益，但對年輕的陳西來說，不同的景色，別樣的經歷，對他更重要。如今則不同，他背著古詩詞，或者一邊哼著「搖頭擺尾去心火」之類的口訣，一邊練著八段錦，數著三萬多天總數的人生日子又過了一天，倒也不覺得辛苦，日子不就是這樣過過來的，經歷了驚濤駭浪，過過了險灘，是時候在沙灘上晒晒太陽了。

自從群有了摺疊功能之後，他摺疊了不少群，對於強行加塞的真假莫辨或者與他太遙遠的信息，他不再批閱奏摺般的逐條閱讀，

只有火燒到了眉毛般急切的與他息息相關信息，他才主動去爬樓翻看。

一天，他倆正各忙各的時候，老婆從她的練功房跑了出來，說是練功房，其實是客房的改造，岳父母不來，客房存在的意義不大，偶有朋友過來，都是安排在賓館入住，從來沒有朋友睡在家中，即使你主動提出，強烈挽留，他們也會委婉的拒絕，不再象小時候的他們，到誰家都可以很隨便地入住。陳西也不願意在別人家過夜，以他的話說的就是:一進酒店，我就可以赤膊短褲，放縱自己，為什麼要在別人家受約束。

老婆的手機里放著一段視頻，她告訴陳西，那是她妹妹艾蓮的學校舉辦的一場文藝演出，是直播，這次她下了血本，請了專業的團隊包裝推廣。

陳西聽聲音就知道那是艾蓮，她在發表演出前的講話，她明顯很精心地裝扮過了，如一個新娘子一樣一襲潔白的長裙，描了眉，塗了腮紅，如果不憑聲音，很難相信這就是艾蓮，她與之前陳西見到的艾蓮判若兩人，大方，知性而美麗。朋友的父親說得沒錯，他親眼見過到某樓盤做推廣的某世界小姐后，大發感慨:這樣也算世界小姐？這樣子的女人，我們那一抓一大把。如今，陳西就覺得，艾蓮絲毫不遜色於那世界小姐。

她在講話中，逐一感謝了社會各界人士對學校的大力支持，感謝政策的春風，感謝民政局的扶持，以及社會上廠礦企業等出錢出力捐贈物品的義舉，她代這些學生孩子們致以了最崇高的教意。

她不卑不亢，語調自然而有力，簡潔明瞭，聲音中又略帶磁性的魅力。

她的講話很快就結束了，陳西與老婆共同看著一個手機屏幕。

舞台後面是一張巨大的噴繪背景板，背景板上寫的是:伸出雙手，為孤獨的孩子撐起一片藍天。

艾蓮在下台的時候，充當了一次節目報幕員，她說:「請欣賞第一個節目，星星的孩子，別樣的世界！」艾蓮在人們的掌聲之中，笑盈盈地下了台。在陳西的印象中，艾蓮出嫁的時候，就算是鬧洞房時，艾蓮也從未有過如此開心的笑，她的笑，發自內心，純粹而美麗。

很快，七、八個男女孩子推推搡搡地上了台，有的抬頭望天，有的望著自己手中的鮮花，還有些上了台以後有些不情願似的，眼神空洞乏力，引起了台下的一些笑聲，但即使是這樣，他們還是完成了這個很短的節目，他們在最後將紙板上的假的鮮花閉合，然後拼成了一個完整的星星圖案。

如果缺少音樂與笑聲的哄托，整個節目看起來雜亂而無序，旁邊一些老師的現場指導，也被攝像機錄入其中，原汁原味。陳西想，這也許就是生活原本的樣子吧，看似不太美好，其實美在其中，樂在其中。

陳西就這樣與老婆看完了整場演出，晚上艾蓮與姐姐視頻通話，她仍然難掩內心的興奮，她對陳西老婆說，這下學校徹底活了，孩子們也有希望了，到明年底，她會將學校擴容，準備接納不超過150個學生。

生活中的美好就這樣不期而至。女兒默默常說:你追求卓越，成功就會追趕著你。艾蓮的有心栽花也好，無心插柳也罷，如今開始有了結果。

艾蓮生下艾艾之後，陳西一度以為艾蓮這輩子算是完了，會被艾艾困住，囚於對艾艾形影不離的照護之中，如今，現實生活給了他善意的嘲諷，他和老婆反倒困在這方寸之地，精神上也沒有得到豐盈，而艾蓮，則在生活這個大舞台上咨意地起舞，縱情享受著生活帶給她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