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青袍草席葬青山
「果然是交代後事。該說的我都說了。能做的我都做了。天雖好生,亦難救求死之人。」顧長秋,嘆了口氣道。
一股濃烈的情緒將孟星繁緊緊包裹,她看著遠處怔怔出神。
那裡是武極坊,十二宮位置所在。
顧長秋能明顯感覺她的情緒極其不穩定。
「走吧!我們去送他最後一程。」
「他不希望我們去。」
「你不去我去。」
顧長秋如同一條魚一樣,一溜煙的擠如人群。
她怕孟星繁出手阻攔,提前做好了腳底抹油的準備,眨眼間消失在人流中。
後者忽地伸手,下意識地想將顧長秋抓回來。但手伸道一半,還是收了回來。
倒也不是顧長秋跑到太快,早已經混如人流消失不見。
她是先天武者,感知非同一般,別說顧長秋混如人流,就算是他變成螞蟻,方圓一里也逃不出她的感知。
因為那句我去送送他,雖是顧長秋說的,但又何嘗不是她之所想。
她和孟守拙是親兄妹。
兩人被樂知游收為徒弟前,甚至連一個像樣的名字都沒有,只有一個姓。
孟守拙和孟星繁這兩個名字,也是樂知游給起的。
樂知游名義上是他們師傅,但三人相處多年,早已經不是師傅二字所能概括。
此刻,武極坊的觀劍台上,已經擠滿了人。
武極,取名武道之極的意思。只有這個名字,才配得上十二宮。
武極坊也是整個上都唯一沒有人居住,沒有商鋪的坊市。
只有一條筆直的街道通往十二宮。
街道兩旁則是鱗次櫛比的觀劍台。
武極坊平日不對外開放。
只有迎來闖宮者,才會打開。
闖宮者又稱試劍者。
自三百年前曹青萍后,一直未曾開坊。
算算日子,距今已經有三百二十三年。
樂知游是劍修,這點大淵的人都知道。
他自從入仕以來他便很少出手。
但莫說他這多年未曾持劍,就算是苦修不綴,又如何?
對面可是武極天下的十二宮。
觀劍台上的人很多,但好似有一種無聲的默契。
沒有熱情的歡呼,沒有七嘴八舌的嘈雜,更沒有對那個不自量力老者嘲諷。
有的只是內心深處一絲悸動,和對那個人內心無比崇高的敬意。
他說過,若前路黑暗,必抱身以薪,照亮前路。
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訴這個世界。
他樂知游或許沒有辦法,將那人繩之以法,但不會妥協退讓。
整個觀劍台,籠罩在一片哀怨中。
有惋惜,有心痛,更多的是對那個單薄的老者無限的敬意。
以往武極天下的十二宮,是上都,是大淵人最大的驕傲。
此刻他們卻覺得,是那麼討厭。
因為他擋住人那人的去路。
壓抑氛圍感染了在場的所有人。
連天上的太陽,似乎也羞於見人,隱沒在濃濃的烏雲中。
目光全都聚焦在那對默默前行的師徒身上。
……
顧長秋終於在閉坊前一刻趕到武極坊。
卻發現最下面的觀劍台,簡直是人山人海,四周除了人還是人。
他還沒發育,身量又不高。有心想往前擠,實力又不允許。
就在他鬱悶之際,整個身體毫無徵兆的從人群中飛起。
孟星繁抓著他的衣領,飛身上了觀劍台第五層。
她從沒有違拗過自己的老師,有些事即便不說,她也知道老師樂知游的意思。女子總歸比男子心細。
可她還是來了。
老師的決定,她從未質疑,但這一刻她卻有些動搖。因為心痛,就像潮汐不斷的沖刷著她。她以為自己很堅強,此刻卻發現那只是表像。
眼淚出賣了她。
先天武者的感官極其敏銳,淚是鹹的,她聞到了那股味道。
觀劍台有六層,呈梯田分佈。
每一層間隔十米。依次對應武者的前六境。
分別是鍛體境、鍊氣境、聚頂境、朝元境、先天境、照神境。
第五層觀劍台,人很少,也很寬敞。
顧長秋長呼一口氣,剛才慕然騰空飛起著實把他嚇了一跳。
要是以往,必然大吼大叫。
但受現場氛圍感染,硬生生地把話咽下回肚子。
孟守拙和樂知游似乎是現場唯一不受干擾的兩個人。
兩人一前一後,靜靜地朝著前方那巨大幽暗的十二宮行去。
孟守拙背上背著一個長長的匣子。左手持書卷,右手持筆,正低頭奮筆疾書。
樂知遊走在前面,一襲洗的發白的青袍衣袂飄飄。
他一邊走一邊自語:「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碰劍了,沒想臨了,還是得拿劍。」
說完他從孟守拙背取下劍匣,手掌輕拍,劍匣頓時四分五裂。
一把細長的青鋼劍出現在他手中。
他回頭看著孟守拙道:「書可成了?」
孟守拙猛然抬頭,眸子格外明亮。平平無奇的臉上,流露出異樣興奮的神情。眼神中的光亮,是那麼炙熱,那麼耀眼。
「可有提名?」
「暫時定為,浩然賦。老師若有別的名字,也可更換。」
「師傅文采不及你之一二。浩然者,蔚為大觀。想來此文,必定雄奇無比。」樂知游放聲大笑道:「就用此作,給為師送行吧!甚妙……哈哈哈……甚妙!」
一襲青衣,仗劍前行,漸行漸遠。
孟守拙捧著書卷,緩緩開口。
一開始似乎有些拘謹,-但讀道酣處,竟越來越大。
他不曾練武,但開口似乎能引起天地共鳴,在場之人聽得清清楚楚。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
此文一出,全場皆驚。
洪鐘大呂般的誦讀聲,在武極坊悠悠迴響。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只有此文,才能配得上,那一襲青衫孤影。
今日無論是這雄文,還是他的師傅樂知游,都會在大淵的史冊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最震驚的莫過於顧長秋了。
這句子正是他前世所學的正氣歌。
中間拗口處,他有些記不全,但開頭可是爛熟於心。
他根本沒有對他師兄提起過任何一句,卻沒想到在這個時空,以這樣的方式,完整地出現在他面前。
震驚歸震驚,但也就僅此而已。因為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師傅樂知游身上。
因為他師傅出來了。
準確地說是被第一宮的門侍,從樓上拋下來的。
從進第一宮,到出第一宮,不過短短十個呼吸的時間。
那一刻,萬人低頭,無不悲戚。
縱然心裡早有準備,但真正面對,依舊感覺心裡堵得厲害。
……
頭七后,師兄弟三人,為樂知游舉行了簡單的葬禮。
他們拒絕了熱心民眾送來的棺材,吊聯,白錢等事物。
本著一切從簡的遺願。
青袍,草席,葬青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