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安
淮陰,從龍國建國起便有一個名門望族,淮陰鄺氏,從開國首相算下來,四代人一共出了三位首相,只有這十年,白夢憑藉過人的才能將首相位置納入囊中,可鄺氏也牢牢佔據著龍國官場的小半邊天。諸多學子以進入鄺氏主導的淮門作為飛黃騰達的途徑,也就是近年來白夢推行的新科舉將這種勢頭打壓了一下,不然龍國官場真就是鐵打的鄺氏,流水的官了。
江安城,作為郡城,更是鄺氏家族所在之地,可謂是淮陰最為繁華之地。此時,天色剛剛正午,城門處,一豎有鄺氏大旗的車隊正緩緩進入城內,三位少年騎馬在前,中間那位身材高大,濃眉大眼顯得精氣十足,側邊是一位白衣少年,身材挺拔,面如冠玉,讓諸多少女頻頻側目,另一邊是一位佩劍少年,清秀面容,正好奇地打量著城頭的守衛。
馬車中走下來一位年輕婦人,雍容華貴。守衛隊長是一位老人,已經在江安城看了四十年城門了,本來說以他這般資歷早已經不需要親自來城門,可今天確實是個重要的日子。他看見婦人走下馬車,頓時老淚縱橫,快步上前,半跪在地道:「老奴李昊,恭迎小姐回家!」
鄺一泓下馬扶起李昊道:「李爺子,快起來吧。」
李昊望著鄺一泓,又望了眼鄺姨,顫聲問道:「您…您是小少爺!一轉眼便是這麼大了……」
鄺姨走過來笑道:「李叔,我們回家吧。」
李昊抱拳道:「是!風字衛所有人隨我護送小姐回族!」霎時間,從陰影處竄出來九名黑衣持刀人,氣息深厚,看得葉瑤目光微凝,這九人的實力皆是不凡。他拱了拱旁邊的馬朝道:「鄺娃家裡的護衛挺厲害的呀。」
馬朝點點頭,他感知不如葉瑤,可這種從表面上便能看出來的聲勢,他還是懂得。
李昊為鄺姨牽馬而行,街上行人對這位號稱「黑浮屠」的殺神可謂是避之不及,如今竟然看到此人竟為一位女子牽馬,悄悄避開后,便是低聲議論紛紛,有消息靈通者也是琢磨出那女子的身份,只是不敢再多言,徑直離去了。
「小姐,老爺在府上已經備好了飯菜,只等著您回府上了。」
「二哥他們回府上了嗎?」鄺天月輕聲問道。
李昊回道:「侯爺他們都在京城趕不回來,府上只有另外兩位小少爺,如今小姐和一泓少爺回來了,府上又要熱鬧了。」
鄺姨點點頭,「算起來,一行和一知這兩小子也早就到成家立業的時候,怎麼還沒去考個功名?」
李昊苦笑著道:「老爺說兩位侯爺在朝內擔任著要職,兩位小少爺不用急著出仕,大可以大器晚成點。」
鄺姨聽后稍微有些出神,片刻后也是點點頭,不再多問了。
馬朝輕輕碰了碰鄺娃,輕聲說道:「鄺娃,你們鄺氏如今形勢好像有點微妙啊。」
鄺娃也是低聲道:「樹大又分枝了啊。」
葉瑤一頭霧水問道:「什麼意思?」
另外兩人假裝沒看見,騎著馬緊緊跟上鄺姨他們。
此時的鄺府張燈結綵,下人們忙裡忙外,只為迎接鄺氏三小姐回府。
這鄺氏三小姐鄺天月從小便得家主鄺江瀾的喜愛。
在鄺天月十六歲時,便是參加了龍城的小科舉取得魁首,這小科舉在以前一直都是權貴子弟進入朝堂的幽徑,使得許多權貴子弟免於科舉的層層繁瑣的測試,直面聖上。
也就是那一屆的小科舉,讓鄺天月真正的名聲大噪,
成了整個龍國的才女,連聖上都是對其讚不絕口,更是因為其出色的謀略,特封為龍國史上第一位女將軍。
自此以後,龍國女子也能有機會步入學塾舞文弄墨,享受和男子一樣的讀書識字的權利。
鄺江瀾就曾在淮門的席會上說道,「天月若非女兒身,日後的鄺氏家主便就是她。」
只是二十年前,鄺天月便突然被外遷,從此再也沒有了消息。
鄺府正宅里,鄺江瀾站在門口,長袍素凈,這位耳順之年的老者看上去頗為硬朗,像方不惑之年,面容慈藹,帶著一絲焦急地望著大門的方向,像一個等著子女回來的老農,讓人難以相信這位老者其實掌管過朝堂三十年風雨,門生遍布半個朝堂。
他忍不住扭頭對身旁的中年人道:「月兒到哪裡了?」
「稟告老爺,算時間,小姐應該過前街了,快到府上了。」中年人畢恭畢敬地回應道。「老爺放心吧,有李昊統領和風字衛在,不會有事的。」
鄺江瀾點點頭,沉吟片刻道:「他來了嗎?」
方蘇華從他父親手裡接過這淮府管家一職已經二十年了,自然對鄺江瀾的話心領神會,低聲回道:「那位按照以往的慣例,應該還有半旬,但如今小姐回府,可能會提前一點。」
鄺江瀾雙眸微眯,伸手出來,方蘇華自然地將茶水遞到其手上。
鄺江瀾背後走出來兩位青年,前面一位身姿挺拔,穿金絲青袍,腰懸琅玉,佩白玉髮釵。後面一位也是差不多的裝扮,只不過,其腰間不曾佩玉,反而是一把五尺金玉寶劍。
「爺爺,」兩人對著鄺江瀾躬身行禮,來的正是江淮侯鄺天慎的長子鄺一知和瀾淮候鄺天省的長子鄺一行,也就是鄺江瀾的兩位孫子。
鄺江瀾點點頭道:「等會你們姑姑就到了,說起來,當年你們姑姑出去的時候,一知還是個天天跟著你姑姑屁股後面的攆的小孩子,一行還尚在襁褓。這一晃就是二十年啊。」
鄺一行撓撓頭道:「我還沒見過姑姑呢,都說姑姑武藝高強,爺爺,是真的嗎?」
鄺一知笑著插嘴道:「一行,姑姑一隻手就打十個你。」
鄺江瀾哈哈笑道:「你們姑姑可不是安分的主,現在淮陰名門的那些個侯爺們,當年都被你姑姑追在屁股後面打。」
老人說起幺女就止不住的嘴角上揚,咂咂嘴有道:「像小時候把你倆打得到處跑的秀秀丫頭,她爹當年在你們姑姑面前可是一個屁都不敢放,你們倆太掉你們姑姑的價了。」
兩人頓時一臉汗顏,回想小時候,確實是被羅琦秀那蠻橫丫頭追的雞飛狗跳。
馬蹄聲轉過街角,一隊人馬赫然出現。
鄺天月掀簾而出,帶著鄺一泓先車隊而至,在台階下帶著鄺一泓向著鄺江瀾便是跪了下去。
「不肖女鄺天月拜見父親!」
「小子鄺一泓拜見爺爺!」
鄺江瀾臉上止不住的笑意,「快起來,這才剛到家,講究這麼多禮數幹嘛。餓了吧,走走走,我們進去吃飯。」
還未等鄺天月領著鄺一泓起身,鄺江瀾先一步走下來,扶起鄺天月,用手捏了捏鄺一泓的肩膀:「好孩子,好孩子啊。」
「兩個臭小子,還不給你們姑姑行禮?」老人轉頭對著後面站著的青年笑道。
鄺一知和鄺一行連忙對著鄺天月躬身行禮:「小侄鄺一知,鄺一行見過姑姑,恭迎姑姑回府!」
老人握著鄺一泓的手往回走,另一隻手拎出鄺一知和鄺一行,說道:「一泓啊,這是你的兩位堂兄,鄺一行和鄺一知。以後有什麼麻煩事,找不到我,就去找他們,他們要是欺負你,我就收拾他們。」
鄺一泓看著面前突然多出來的爺爺和兩位堂兄一時間還是五味雜陳,拱手行禮:「小弟鄺一泓見過兩位兄長。」
鄺一知和鄺一行也是笑著回禮。
葉瑤翻身下馬,看著鄺府高門,悄聲對馬朝說:「哇塞,鄺娃家還真是氣派啊,嘖嘖。」馬朝感嘆一笑:「是啊,不過聽說,龍城皇宮更氣派,以後再去開開眼界。」
鄺江瀾走在前面,突然目光一轉,看到慢吞吞走在後面的葉瑤二人,不禁笑著道:「這兩位小兄弟就是一泓的朋友吧,真是少年英豪,一表人才啊。」
馬朝拱手作揖道:「小子馬朝見過鄺老先生,鄺老先生謬讚了。」葉瑤連忙跟著作揖。
鄺一泓有些拘謹道:「爺…爺爺,馬朝和葉瑤都是我從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
「好好好,那就是一家人!」鄺江瀾大笑,「到時候,可要陪老爺子我多喝幾杯!」
院內,四周是四株參天桂樹,黃花如星。園中擺了一桌酒席,桌上全是葉瑤未曾見識過的美味佳肴,鄺江瀾坐在首位,鄺天月在次座,鄺一泓本想坐在兩位兄長的下位,結果鄺江瀾讓鄺一泓就跟著他娘坐,說鄺府沒有那麼多的規矩。
葉瑤和馬朝本都要在末座坐下了,鄺江瀾笑著說,一泓,你不叫你那兩兄弟挨著你坐嗎?三人只好尷尬一笑,坐在一塊,位置竟是比鄺一知和鄺一行還靠前。
李昊眼皮悄悄一跳,躬身便帶著人退了下去。鄺一知輕輕一笑,鄺一行注意力卻全在葉瑤腰間劍上。
酒席酒席,自然是以酒開席。葉瑤本以為鄺江瀾那句多喝幾杯是客套話,結果,一開始就是三大白下肚,只能和馬朝一起叫苦不迭。
酒桌上,鄺一行對葉瑤頗感興趣,不停找借口跟葉瑤喝酒,諸如什麼「兄弟,竟然是習武中人!這必須要走一個」「不知這位兄弟,習武幾年?」「不知道兄弟走的是內家拳還是外家拳,師從什麼門派?」頗有一種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姿態。
葉瑤的記憶停留在鄺一行喝高了,拔劍而起,說要給大家劍舞助興,鄺江瀾哈哈大笑,讓人奏樂。
至於鄺一行劍術如何,葉瑤也不清楚,反正比他的酒量要高一點,因為他已經喝斷片了。
酒席一直到半夜,鄺江瀾踉踉蹌蹌的由鄺天月扶了下去。鄺一泓也喝了不少,被鄺一行領了下去,馬朝和鄺一知沒喝多少,鄺一知在前面領路,馬朝扶著葉瑤去了廂房。
夜裡,鄺江瀾的書房裡。
「爹,鄺天省和二哥所在派系是怎麼回事?是那位的意思?」鄺天月問道。
鄺江瀾搖搖頭:「是不是那位的意思,已經不重要了。現在朝廷一個新派,一個舊派,兩者水火不容,每次朝會都要吵成一片。我鄺氏如何能夠獨善其身?」
鄺天月不解道:「還不夠嗎?爹退隱朝堂十年,我去戍邊二十年,一定要我鄺氏分崩離析才能放心嗎!」
「對!就是我鄺氏分崩離析了,那位才放得下心啊。」鄺江瀾站起來,看著窗外月色躲在黑雲中。「你二哥什麼樣的一個人,還是被那些人硬推上了新派黨首的位置,可笑!」
鄺江瀾握了握手,厲聲道:「所以我一定要讓你爭取到那兩位的意思,有那兩位在,即便我鄺氏最後落個萬劫不復,也能留存一線生機!他龍家要過河拆橋,我鄺氏百年基業,也不是那麼好拿捏的!」
「那兩位真的有那麼大的能量嗎?」鄺天月只覺得一股無力感。
鄺江瀾面無表情,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們沒別的選擇,一點點機會都得握在手裡。」
鄺天月默然。
「一泓有興趣出仕嗎?」鄺江瀾突然問道。
「我曾問過,他說只想當一個地方官,造福一方就夠了。」
「看來是受了你在囚龜島當村長的影響。」鄺江瀾哭笑不得。「無妨,由微入宏,基礎更牢靠點。」
「好了,回去休息吧,才回來不用想那麼多。」鄺江瀾擺擺手,「我身體還硬朗著,天塌不了。一泓的事情,你不用操心。等過幾天,過幾天讓李昊帶著他去縣衙看看吧。」老人說話已經開始迷迷糊糊了。
鄺江瀾偏偏倒到摸到床邊,「醉了醉了。」
「女兒退下了。」鄺天月微微躬身,上前替老人蓋好被子,悄悄關上了房門。
一聲輕輕的鼻音便算答覆,老人好像真的醉倒了,也可能只是慢慢的老了。
鄺天月回到房間,房內一切布置都未曾變過。
「月兒。」說話的人嗓音溫柔醇厚,好像有無限深意。
鄺天月身子一僵,但只是漠然地嗯了一聲。
那人似乎有些尷尬,換了個話題「我見過一泓了,已經是個青年了,二十年好像只是一轉眼。」那人從黑暗裡走了出來,歲月悄悄地在他的面容上刻下了幾刀,當年讓全龍城少女痴迷的容顏,如今也是憔悴不已,鬢角也有了白髮。
「你比我老了不少。」鄺天月看著來人憔悴的容顏,忍不住心痛地嘆道。
「嗯,」那人輕聲道:「你還像二十年前,囚龜島好像還留住了你的時間。」
來人面容如玉,只是稍顯憔悴,不惑之年稍顯疲憊,一身白袍如謫仙人。
白夢,當今的龍國丞相,龍國這十年的變法第一人。
「一泓想當一個地方官,你有好的去處推薦嗎?」
「安豐縣吧。」
「那年的桃花很美,說不定,他也可以在那裡遇到可以託付終生的女子。」他挽起鄺天月的手,眼裡彷彿有萬千星辰,守著他唯一的明月。「我已經安排好了,你們娘倆這些年吃了太多苦了。」
「嗯,那就隨你安排吧。」鄺天月點點頭,疲憊地躺進白夢的胸膛里。
「葉瑤兄弟!」鄺一行正在院子里練劍,看到葉瑤走來,頓時放下手中的長劍,迎了上來。「一泓他們又出去了?」
葉瑤百無聊奈地道:「是啊,那兩傢伙這幾天天天往縣衙跑,又過去看公文那些亂七八糟的了。」
「我這到處找你都找不到,我就知道你肯定又在練劍了。」葉瑤無奈道。
起初,鄺一行和他還饒有興趣地跟著去了一次,但是,就是那次,兩人在屋裡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下午,眼睛都快乾了。一旁,鄺一知和馬朝、鄺一泓在細細地看著公文,不時,三人還要交流一下。
鄺一行和葉瑤坐在板凳上,可謂是有一千隻螞蟻在身上爬。那次之後,葉瑤可是打死也不去了,鄺一行還讓鄺老爺子叫著去了兩次。
第三天,鄺江瀾又想讓鄺一行去,鄺一行受不了了,咣咣喝了一瓶酒,倒地睡著了,這才逃脫魔爪。
鄺一行哈哈大笑,「沒辦法,他們都是讀書人,我們倆兄弟大老粗跟著去,也看不懂縣衙里那些彎彎繞繞的。要不,咱倆出去喝酒怎麼樣?」
「先說好!不勸酒!」
「誰勸酒,誰孫子!」鄺一行豪爽道,「上次,你跟我說的那個慶陽桂花釀,我可是給找到了,正好這次我們先去喝!」
葉瑤一聽,兩眼放光道:「行啊!這麼快就給你找到了。我還以為你還得找個好幾天呢。」
「開玩笑!我鄺一行官場那些彎彎繞繞的玩不轉,但是就說這淮陰四地,沒有我找不到的人,打探不到的消息!」
慶陽桂花釀,葉瑤也只是在夏老三讓他讀的書里看到的,那天也只是和鄺一行隨口一提。當時,書上說的是「釀酒人已故,未聞技藝有遺,大抵已是人間絕唱。」
「不過說實話,葉瑤兄弟,你這到底是從哪裡聽說的?淮陰名酒我都喝了個遍,慶陽桂花釀,還是第一次聽說,我派人去找也是找了許久,這還是你給我了明確地名的情況。」
葉瑤隨口打哈哈道:「是一本馬朝書堆里不看的書上說的,我就隨手看了兩眼。」
兩人說說笑笑地出了門,徑直往酒樓走去。
對於鄺一行,葉瑤其實蠻頭疼的,這傢伙骨子裡就是一個武痴,還對於江湖有著變態的迷戀,如果能放棄這鄺府的少爺身份,當一個行走江湖的浪俠兒,這傢伙肯定第一時間就拿著劍跑得無蹤無影了。
可葉瑤也對鄺一行有著從心底的親切。兩人都對未曾蒙面的江湖有著無數的幻想,總能聊到一塊,從江湖大俠聊到天山神女,從寶馬神駒聊到神兵利器。
好像只要是少年郎能想到的,江湖裡便能找到。
剛來鄺府的第二天,葉瑤還昏昏沉沉的在醒酒,鄺一行就捧著一鍋熱嘟嘟的醒酒湯過來找葉瑤聊天了。
馬朝當天晚上跟葉瑤閑聊說道:「鄺一知最有禮數,可心裡最狂傲自大、城府深沉;鄺一行豪爽大氣,心思最單純,這種人走江湖都走不好。」
對於馬朝的話,葉瑤是無條件的相信。馬朝看人是最準的,如果凌叔識人第一的話,馬朝一定是第二,第三第四就沒有必要排下去了,差別太大了。
所以,葉瑤也問了馬朝:「那我能走好江湖嗎?」
馬朝說:「你不是在走江湖,你是在寫書。」
葉瑤一聽就覺得自己不是走江湖的料,因為平時就他讀書寫字最不認真,於是,轉頭悶悶地望著頭頂發獃。
「你的人生就該在江湖裡,以後說書人說的都會是你的故事。」馬朝起身熄燈,上床后輕聲地補充道。
馬朝其實想說的是「每個人都有自己適合的事,每個人都在找自己。作出什麼選擇,就成為什麼樣的人。你的選擇就在江湖裡,你不用怕走不好江湖,因為江湖會來找你。」但又覺得太文縐縐了,葉瑤聽不到心裡去。
「每個人都在找自己,可葉瑤,你呀,你就是你自己,你從來都不用去找。」馬朝心裡嘆道。「你是人群中的別緻。一千個人種一種花,你可以結出千種花卉;一個人種一千種花,你偏偏又能只開一色。」
「小二!上酒!」鄺一行一屁股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下,招手向小二呼道。
「誒,爺!您今兒個怎麼親自來了?要喝啥,您讓人吩咐,我們給您送到府上不就行了。」一個皮膚稍黑的青年男子躬身上前,熱情地問道。
鄺一行一愣,回道:「府里太冷清了,你這熱鬧點。」鄺一行突然放低聲量道:「你過來點,問你個事。」
小二連忙附身。
兩人嘀咕了一陣,鄺一行才笑著揮手讓小二離去。
「說啥了?神神秘秘的。」葉瑤不解地問道。
「嘿嘿。」鄺一行嘿嘿一笑,湊過來道:「我剛才問他,最近青樓里有沒有什麼好招牌,想著晚上咱哥倆還可以去玩玩來著」。
葉瑤臉一紅,連忙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葉瑤一把推開鄺一行道:「你一個人去可以啊,我可不去!」
忽然,葉瑤心裡一動,有種彷彿被毒蛇盯住的感覺,轉頭望向另一邊臨窗的座位。
一個頭戴斗笠的黑衣男子正在喝酒吃肉,桌上放著一把黑布包裹的大刀,雖然刀在鞘中,可那股如龍似虎的冷意依然刺得葉瑤眼睛生疼。
好快的刀,好凌厲的刀客!
葉瑤收回目光,心裡咂舌道。這是他出島以來碰見的第一位高手,具體有多高,葉瑤也說不上來,但絕對不在自己之下。
正巧,剛剛那個小二抱著一壇酒和兩個瓷碗過來。「兩位爺,您們的酒上來了。」
鄺一行哈哈大笑著給葉瑤和自己一人倒了一碗,道「不要緊張嗎,咱哥倆悄悄地去,半夜就回來,沒人知道的,很隱蔽的。」鄺一行信心滿滿的樣子,看來平時是沒少去。
葉瑤沒接這個話茬子,猶豫了片刻,還是悄聲跟鄺一行說道:「那邊那人有點怪。」
鄺一行一愣,眨眨眼道:「葉瑤兄弟,你這酒聞著真不錯啊!來來來,快喝一個。」
酒碗一碰,鄺一行一口喝完,葉瑤也學著一口喝下肚。
那桌的黑衣人正好拿刀起身,穿過大堂。
此時,酒樓瞬間平靜,黑衣人停在堂中。
「咳咳……我去,咳咳……這麼辣?」葉瑤猛地咳嗦,臉色又紅了起來。「你怎麼喝得下去的?」
「殺!」四桌酒客從桌下抽出冷色長刀,沖向中心的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抽刀如圓月,刺向鄺一行,周圍的刀客頓時喝道:「保護小少爺!」
離鄺一行最近的刀客連忙斬向黑衣男子,但卻被一刀逼退,火光四散間,那位刀客的刀已經斷成兩半了,胸膛上赫然是一道血痕。
鄺一行拔劍出手,心急喊道:「葉瑤兄弟,你先走,這人是逃犯!」心裡頗為懊悔。
本來想著今天出來喝酒玩樂的,結果好巧不巧,恰好遇上了最近流竄淮陰地區的逃犯「背刀虎」戴斬朔。其實遇上了,對鄺家二少爺也不是什麼大事。鄺二少爺主打的就是一手能屈能伸,肯定是兩眼望天,當作沒看見。
偏偏,偏偏他娘的!今天鄺氏聯合了淮陰四地的衙門高手圍剿戴斬朔,還偏偏他娘的就在江安城,鄺一行是真想罵娘啊!
「哼,」戴斬朔冷哼一聲,「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投!」
一刀而斬,鄺一行手中長劍直接被震飛,戴斬朔伸手抓向鄺一行。
「住手!」周圍的護衛連忙大喝,但是,電光火石間,縱然他們前赴後繼地前沖,但誰也來不及出手了。
「鐺!」火光交接四散。
長刀和長劍狠狠撕咬在一塊,刀鳴劍嘯如龍爭虎鬥。
「你們先走。」葉瑤道,手中正是鄺一行脫手而出的長劍,劍芒如龍。
鄺一行心知自己留在這裡礙事,邊退邊說:「葉瑤兄弟,不要逞強,打不過就退,我們人多。」
少年點點頭,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握住手中長劍。
戴斬朔冷冷盯著葉瑤,今天能不能安然脫身,此子是最大的障礙。旁邊眾多刀客,他連看都不想看一眼。尋常武夫縱然技藝多高、多精湛,但是練不出那一絲靈氣,那就是一輩子入不了門,只能是個門外漢。
葉瑤緊珉嘴唇,臉色看似平靜,但是心中卻思緒萬千。他深呼一口氣,緊緊握住長劍。
戴斬朔振刀出擊,勁風呼嘯而來,葉瑤吃力擋下這一刀,只覺得虎口陣痛,好沉的一刀!戴斬朔欺身而進,刀刀相連,如圓月而舞,葉瑤吃力得步步而退。
戴斬朔氣勢越來越足,刀芒噴吐而出,腳踩虎步而行,宛如一隻猛虎。
在這般步步緊逼下,葉瑤連連退後。
「虎斷頭!」戴斬朔怒喝,刀芒破空,只是一瞬間就將葉瑤擊飛而出,葉瑤翻身落地,用劍撐住身體,嘴角流下一注鮮血。
煙塵四起,四周圍著的眾多刀客皆是被這一刀震飛出去!
「臭小子!下輩子不要隨便替人出頭!」戴斬朔快步而前,一刀只劈向葉瑤頭頂!
葉瑤擲劍而出,拍地而起,強行咽下一口鮮血,擺出拳架,拳罡順勢流淌。
「裝神弄鬼。」戴斬朔不屑道,但是手上刀芒卻愈加強烈,陰溝裡翻船的事,他見多了,老虎搏兔亦用全力。
葉瑤欺身往戴斬朔懷裡撞去,抬掌打向戴斬朔手臂,逼的戴斬朔只得抽刀向葉瑤拍去,葉瑤腳步一轉,身姿好似游蛇般繞著戴斬朔。
戴斬朔邊揮刀阻止葉瑤前進,又後退拉開距離。
刀芒和拳罡碰撞,發出陣陣悶響。酒樓里的桌椅有的已被拳罡打碎,還有的早已被平滑斬斷。周圍眾人早已撤了出去,只得圍在酒樓外。
鄺一行已經讓人再去搬救兵了,自己一個人急得摩拳擦掌的。此時,眾人才知道,為何當今那麼多的江湖人以武亂禁了。
如今的江湖高手,除非出動軍隊圍剿,否則像這樣的小規模抓捕,在沒有境界相近的高手協助下,是沒有機會的。
酒樓內,葉瑤和戴斬朔之間的情況都不太好。葉瑤胸膛上有一道寸長的傷口,戴斬朔的左臂也耷拉著,看來兩人是換過傷了。
此時兩人隔著空地,對視著。這樣的打鬥對兩人而言都是消耗巨大的,彼此都喘著氣,調理著體內氣息。
戴斬朔如同猛虎般的氣勢在不斷凝練,葉瑤能夠感知到他體內的氣息正在飛速運轉,下一招一定是大殺招。
這番爭鬥,葉瑤吃虧頗多,戴斬朔層出不窮的招式變幻銜接都讓他栽了不少跟頭,若不是,護體拳罡好似精鐵,不然他可能早早就敗下陣來了。
「殺招,殺招。」葉瑤心裡焦急,戴斬朔是有殺招的,可是他沒有啊,這般恢復下去,戴斬朔肯定是優勢更大。回顧練武如此多年,都未曾練習一招一式,三叔告訴他的是,「拳不在形而在意,無形有意拳最為殺人」。可什麼是無形有意拳,葉瑤確實不懂,他只會打浪,浪怎麼來,他怎麼打。
浪怎麼來,我怎麼打。葉瑤無奈嘆道。「浪怎麼來,我怎麼打。」
好似突然明悟一樣,葉瑤擺平雙手,扎住馬步,作擊浪式。
「虎斷山林!」對面已是一刀貫徹而來,夾雜虎嘯風雲,刀勢如猛虎下山、平原逐鹿,刀芒似天邊長虹。
葉瑤眼中精光大放,拳罡透體而出,在空中勾出葉瑤的輪廓,一手抬起便是雷鳴,這一掌出,如金剛怒目!
「怎麼可能!」戴斬朔滿臉不可置信,「這……這是,武夫天地?!」
下一瞬間,拳罡轟碎戴斬朔的刀式,轟擊在其身上。頓時戴斬朔如同斷線風箏一般飛出,口中鮮血狂吐。
葉瑤搖搖晃晃地撐住地面,臉色蒼白,但是眼中卻有著不可遏制的神采。他沒有去看倒在遠處的戴斬朔,而是偏偏倒到地向門口走去,他是實在對自己這一招式太有信心了,雖說不可能一擊致命,但戴斬朔絕對沒有再爬起來的力氣了。
鄺一行早就外面等急了,可惜的是援軍還沒到。如今裡面沒了動靜,他再也按耐不住了,帶著人就往裡沖,剛到門口就看見摸著牆往外走的葉瑤。
「大夫!快去叫大夫!」鄺一行趕忙一把抱起葉瑤往外沖。
江安城牆上,風勢頗大。一位青衣男子站在牆頭,肩上停著一隻海東青。
「金老,總是能找到些有意思的小傢伙。」男子輕笑道,然後從懷裡摸出一張羊皮紙,從袖中摸出一隻硃砂筆,給紙上的「戴斬朔」輕輕劃上一個紅叉。
男子突然望向另一處,他的目光比肩上停著的海東青還要犀利,彷彿要將人剝皮抽筋。
片刻后,他不由得輕笑一聲,「你不喜歡我看,那我就不看了吧。」他擺擺手,從城牆上一躍而下,身姿矯健地貼著城牆而下,男子身後是七個影子般的黑衣人悄無聲息地跟著男子翻下城頭,然後像殘雪消融一般消失不見了。
只有海東青在空中盤旋而去。
城裡坐著的青年又把目光從城牆上收回到書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