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天山「針神」彩
李逍遙剛剛應下了赫連鐵樹,卻不想赫連鐵樹口無遮掩。惹惱了符敏儀。
符敏儀自幼長於靈鷲宮,對天山童姥敬若神明。平日里舉止坐卧,便有多模仿天山童姥之處,更加上她天資聰穎,冠絕靈鷲宮一眾女子,是以,天山童姥一直對她多有培養,她麾下陽天部,也一直隱隱為靈鷲宮九天九部之首。
平日里,李逍遙頂著個「少主」的名頭,待人和善,武功高強,自己與之反覆切磋,也受益良多,她自認屬下倒也心平氣和。
但今日,赫連鐵樹,蠻夷之國的所謂大將,天山童姥面前如同豬狗一般的人,居然於大庭廣眾之下,言及李逍遙「身邊沒有得力助手」云云,卻是視靈鷲宮九天九部形同無物,這又如何忍得?
靈鷲宮女子多有不幸,是以大多性子偏激,符敏儀襁褓中被天山童姥撿上山去,扶養長大,靈鷲宮就是她的家。雖然她因為李逍遙之故不能拔劍殺人,但耀武於庭前,揚靈鷲宮之威一番,天王老子來了,也攔不住。
只見她忽的起身,對著李逍遙抱拳行禮,朗聲說道:「少主,在座的都是武林中成名多年的前輩高人,這軟綿綿的靡靡之音,緩歌慢舞,卻也不太應景兒,屬下不才,願為少主舞劍,以助酒性!」
李逍遙轉頭看去,只見符敏儀面色寒霜,氣勢咄咄,這樣子哪裡像是要舞劍助興?倒像是要抽出劍來,剁兩顆人頭下酒才是!
他在靈鷲宮中與符敏儀相處日久,平日里對這位龍行虎步,氣宇軒昂的女中豪傑也甚是佩服。此刻見她發怒,一時間想不明白哪裡惹惱了她。
但李逍遙深知符敏儀並非無故惹事生非之輩,他自然也不願去作惡人。於是略一沉吟,點頭道:「也好,勞煩符姐姐一展所長,小弟德薄,不敢視諸位姐妹為下屬。今日符姐姐既有雅興舞劍,小弟自當為姐姐助樂。」
說罷,李逍遙對赫連鐵樹說道:「老赫,你這舞姬輕舞,不合在下胃口,且收了吧?」
赫連鐵樹久在宦海浮沉,心中早已明白自己無意間說錯了話,眼前這群姑奶奶身份只怕不凡,心中暗暗叫苦,又不敢服軟認輸,折了軍心士氣,可是臨陣大忌。
他咬咬牙,露出一個笑臉,說道:「酒後舞劍,怕刀槍無眼,無端端的傷了和氣。」
哪知道話剛說完,公孫休便說道:「將軍不必擔心,且讓在下與這位姑娘共舞,在下必然小心謹慎,不致傷人。」
他雖然武功不是李逍遙對手,今日又遵令助他,一時間只怕難以報復,不過聽到李逍遙自稱要親自奏樂助舞,心中想著憑藉對舞這一借口占討厭鬼一個小便宜。
符敏儀冷笑一聲,右手一伸,早有陽天部部下將天山童姥親贈的一柄寶劍送上,她隨手拔劍。竟是一柄少有人用的軟劍。
符敏儀持劍在手,迎風一抖,一柄軟劍卻是豎的筆直,劍尖紋絲不動。此時天色已晚,大廳燈火通明,燈光照耀之下,長劍上竟似一團紫蘊,流光溢彩,絢爛奪目!
內功高強!神劍流光!
公孫休兩眼一縮,萬萬沒想到眼前這二十來歲的漂亮女子,竟是內力有成,手持神兵利器。他連忙取出自己的自己兵器,右手黑劍,左手金刀,凝神聚氣,立於庭前。
符敏儀見他身形凝重,頗有一番宗師風範,微微頜首,長劍伸出,與公孫休長劍輕輕一擊。雙方對行一禮,各自站定。
李逍遙滿臉苦笑,他此刻早已想明,
符敏儀因何動怒,但符敏儀為靈鷲宮揚名,他也不好阻擋。
赫連鐵樹問道:「不知李公子用何種樂器?」李逍遙瞪了他一眼,說道:「不用!」
說罷,伸手將玄鐵劍置於膝前,手指輕彈間,洪鐘大呂之聲,轟然而起。大家仔細聽去,原來是一曲《將軍令》。
符敏儀聽了,手中軟劍一聲長吟,在一女子手中,卻似斬馬大刀一般劈砍而下,風雷聲捲起,竟有金戈肅殺之意,將公孫休籠罩其中。
公孫休大吃一驚,他自己也是劍術大家,不敢輕易格擋。只能展開身法,四方遊走,金刀閃閃,黑劍莽莽,一時間符敏儀身旁一片刀光劍影。
《將軍令》本為鼓譜,李逍遙以內力彈擊玄鐵劍,雖不如巨鼓般威風,卻多有三分金鐵聲響。
符敏儀抖動長劍,便隨著鼓點而舞。公孫休四面游斗,刀法劍招變幻莫測,但一到了符敏儀身前三尺,便是雷霆萬鈞的一劍劈來,旁人見了,只當二人聯手雙舞,只有廳中一眾高手才知,場中二人頃刻間已然交手十餘招。
公孫休四面游斗,沾之即走,他家傳的「陰陽倒亂刃法」詭異非常,刀法劍招變換無窮,配合他身法快捷,全場都見他刀光劍影,千重萬重。符敏儀好似被陷於陣中,但她毫不在意一般,自顧自的與李逍遙的鼓點相和,一劍一劍,皆是劍術中最為簡單的刺、劈、削等等招式,卻如同一名初學者劍術啟蒙一般。但公孫休見她每一劍都內力充沛,後續隱藏著無窮變化,更是不敢隨意與之交鋒。
二人一快一慢,一靜一動,一巧一拙,誰也奈何不了誰,一時之間,場面僵持了下來。一品堂一眾人等起初只當李逍遙風流倜儻,短短半年不見,便搜羅了如此一批美姬美婢,有好色者大感同道中人。此刻看了符敏儀劍舞,再不敢有半點小覷。
公孫休纏鬥不止,卻無法可破,他見霍山身旁的智慧寶樹王面露譏色,心中更是著急。此時,李逍遙彈奏愈來愈急,公孫休身法難以跟上,他突然暴喝一聲,刀劍齊施,搶攻而上。金刀閃閃,使得卻是劍招,輕靈急變,黑劍隱隱,用的卻是刀法,勢猛力沉。
符敏儀長劍一揮,擊在黑劍劍身,雙劍交擊,黑劍為之一緩,紫劍化剛為柔,如同靈蛇般纏繞於黑劍之上,劍尖微微彈起,點向公孫休右手神門穴。公孫休面色一沉,以左手金刀格擋,後退一步,竟是被符敏儀佔了上風。
公孫休自詡風度,收刀劍而立。頷首一禮,說道:「一品堂客卿,公孫休。」符敏儀長劍倒持,抱拳行禮,朗聲道:「天山縹緲峰靈鷲宮座下,符敏儀。」說完,昂然四顧,所看處,無不點頭示意。
此刻李逍遙收劍不彈,這劍舞也就不必繼續了。但一品堂所聘堂堂客卿,刀劍齊施,都勝不了一妙齡少女,也已成定局。丟了這麼大大一個面子,卻也不能如此便罷。那玄冥道人走上前來,說道:「貧道玄冥子,見過姑娘。」
他見符敏儀拱手示意,便接著說道:「貧道武功過於兇險,不適切磋。況且半年前敗於李公子手下,毫無還手之力。」他說到自己慘敗經歷,表情更見愁苦,但符敏儀見他自曝其丑,甚是光明磊落,也不免心生好感。
玄冥道人見符敏儀面色和緩,便說道:「貧道還有一手三腳貓的暗器功夫,勉強能搏方家一笑,不知姑娘可願一觀?」
符敏儀緩緩點頭道:「在下內力不成,學不得本門的高明暗器功夫。只能胡亂以一手飛針魚目混珠,正欲求高手前輩指點。」說完,她將軟劍收了。垂手立於廳西。
玄冥道人向廳東走了幾步,在符敏儀十步處站定,說道:「今日大家都是朋友切磋,貧道就不用淬毒的暗器了。」符敏儀笑道:「多謝道長留情,請了。」話音剛落,右手一揮,只聽「嗤嗤」一聲,三枚銀針成「品」字形,直直打向玄冥道人的雙眼、人中。
玄冥道人見這三枚銀針勁力不足,去勢不疾,認穴雖准,然並無後續機巧變化,也是隨手一揮,三枚銅錢直直的撞了過去。大家只聽得「叮」的一聲,三枚銅錢將三枚銀針同時擊落。
玄冥道人見此,說道:「既然姑娘有意相讓,貧道便獻醜了!」他一邊說話,一邊雙手揮動,一句話尚未說完,數十枚飛針,銅錢,飛刀,袖箭一股腦的發射出來,這些暗器剛剛離手,便各自在空中相撞,改變方向,一時間竟是將符敏儀上半身諸多要穴盡數籠罩。
符敏儀雙手各自扣住一把銀針,十指紛彈,眾人只聽到一聲長長的「叮」聲,玄冥道人暗器紛紛落地,大家凝神看去,也是一枚銀針,便擊落一枚暗器,分毫不差。
玄冥道人暗暗點頭,卻見符敏儀雙掌夾住一枚銀針,立於胸前,全身內力沸騰,頭頂上升起淡淡白霧。
運功片刻,符敏儀猛一瞪眼,雙掌緩緩向前推去,銀針脫掌而出,快似閃電!眾人不及眨眼,銀針已至玄冥道人胸前。
玄冥道人見她內力運轉時,便運功戒備,此刻一聲大喝,右手掌心發出一枚鐵丸,去勢更急,眼見著要撞下銀針,卻見那銀針在空中毫無借力處,竟然憑空轉了一個小彎!向玄冥道人胸口飛來。此刻玄冥道人再發暗器攔截已無可能,但他臨危不亂,口中春雷吒起,一道白光脫口而出,終於在銀針觸體前一瞬間,將銀針擊落。李逍遙看去,玄冥道人擊落銀針的那道白光,竟是他以內力震斷的一顆牙齒。
玄冥道人嘿嘿一笑,對符敏儀誇道:「姑娘好厲害的『控鶴勁』,若非貧道還有幾顆老牙,此刻便已敗了。」
符敏儀搖頭道:「在下的『控鶴勁』還不曾登堂入室,不敢當道長誇讚。此番,算我二人平手如何?」
玄冥道人笑道:「那貧道便算撿了個便宜了。」他大袖一揮,走回桌去。
赫連鐵樹見兩人均不得建功,心下便有不喜。他雖是打定主意,要貼在李逍遙身邊,為太后立下大功。然而所謂主次有別,他一品堂被李逍遙暴揍數次,此時見到李逍遙和顏悅色以對,便心中生出幾分親切來,讓他屈居李逍遙之下,能換得功勞,倒也未嘗不可。這幾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算得什麼?居然也要踩在一品堂的頭上么?
想到此處,他直直看向霍山,霍山原本不欲參與此等無聊事,但他有求於赫連鐵樹,不得不站起身來,他見符敏儀言談舉止,更勝赳赳男兒,也不客氣,硬著聲音說道:「波斯明教,霍山。」
不待符敏儀示意,便接著說道:「我來與你比比輕功如何?」他常年在沙漠上施展輕功,來回飛馳,游弋尋敵,曾手托駿馬而踏沙無痕,今日不能傷人,無奈之下,便想出了這個法子。
符敏儀颯然一笑,說道:「霍山先生打算如何比法?」
霍山沉思片刻,緩緩從地上拾起兩枚袖箭,說道:「咱們先請將軍快馬將這兩枚袖箭送至西城門,就將其釘在門板上,你我從這大廳出發,各憑輕功,去到西城門處,隨意取一枚袖箭回來,期間不可使詐,快者為勝,如何?」
符敏儀慨然答應。赫連鐵樹急命快馬持他令符,前往西門布置,並約束守軍,不得驚慌。大約等了頓飯功夫,快馬回報,一切準備妥當。
赫連鐵樹手持一杯美酒,滿滿飲下,將酒杯往桌上一頓,卻見二人飛身躍出,穿房過脊,片刻不見。他轉過頭來,對李逍遙說道:「李公子麾下居然有如此奇人異士,真是讓人眼熱。」
李逍遙搖搖頭,說道:「至交好友,在下一介江湖散人,這『麾下』二字,實在敬謝不敏。」
赫連鐵樹陰陽怪氣,說道:「李公子不怕你這位『至交好友』功虧一簣,敗上一陣?」
李逍遙突然說道:「在下朋友雖多,但除去我那結義大哥以外,我永遠可以相信符敏儀。」赫連鐵樹滿臉疑惑,不知他何出此言。李逍遙見了他茫然無措的神情,哈哈大笑。
說話間,卻聽得堂下一人大呼:「快看,他們來了!」
眾人向外望去,兩道人影疾馳而來,居然已近院牆,霍山沿著長街左側的屋頂一路奔行、跳躍之間,猶如海中惡鯊,狂暴迅猛。符敏儀沿著長街右側的屋頂一路踏月而來,如靈鶴輕舞,飄忽若神。赫連鐵樹正端著酒杯,酒潵了一身毫無所覺,喃喃道:「若是比美,此刻便是有一百個霍山先生也早已輸了。」
李逍遙暗自點頭,想道:果然,帥才是一輩子的事。轉念一想,自己被師父評為「逍遙派有史以來相貌最普通傳人」。不由得黯然神傷。
他正在這裡發病,那邊二人齊齊撞進廳中,二人伸出右手,各自手心裡都抓著一隻袖箭。霍山神完氣足,點點頭道:「平手,恭喜。」便不再說話,回去坐下。符敏儀此刻面色微微發紅,呼吸也比平時急了三分。她暗自深吸了一口氣,才向霍山抱拳行禮,說道:「慚愧。」
李逍遙手擲一個小酒罈,大喝一聲:「彩!」符敏儀接過酒罈,拍去泥封,對著靈鷲宮諸女,微微一笑,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