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群鬼哀嚎月下尋
李逍遙見烏老大渾身發抖,仍然舉刀相問,心中暗自好笑,不曉得這人到底是膽氣豪壯,還是沒心沒肺。他心思一向天馬行空,此刻頑心大起,黑著一張臉,沉聲道:「本座…」剛剛開口,便心中暗爽,這自稱本座是他前世少年時多年夙願,今日終於得償,頓覺神清氣爽。
接著他繼續說道:「…乃是天山童姥…」聽得這半句要命的話,在場的三十六洞,七十二島的一眾洞主島主,各個嚇的魂飛魄散。有那心思快的,悄悄盯緊了烏老大脖頸處,想著自己忍辱負重,虛與委蛇,混入這幫反賊中,冒著天大的風險為天山童姥她老人家打探反賊消息,將來撥亂反正,玉宇澄清,自己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也有疲勞…吧?
慕容復與段譽等人倒是旁觀者清,「天山童姥?從未聽說過,這種名字怎麼可能是個年輕男子?」「二哥是不是又要戲弄人了?」這樣的念頭在二人腦海飛速閃過。便聽到李逍遙慢悠悠的接著說道:「…她老人家最喜歡的後輩。」
王語嫣見過李逍遙耍寶,此刻到底忍不住了,不由的「噗呲」一笑,她臉上還掛著淚珠,連忙低下頭去。烏老大渾身抖的更加厲害,他雙眼通紅,鬼頭刀兜頭砍去,嘴裡大聲喊道:「臭小子,人嚇人,嚇死人,你不知道嗎?」
符敏儀見了,怒喝道:「大膽!」拔劍在手,正要上前。一旁卓不凡長劍一圈,將她罩住。李逍遙看了一眼卓不凡,說道:「手下留情。」卓不凡聽他還有閑暇說話,心中不服,正要反唇相譏,卻見李逍遙目光如電,好似兩柄長劍刺在自己心頭,不由的一驚,手中便緩了下來。
這幾人交手說話,兔起鶻落,只在片刻之間。烏老大長刀已及李逍遙頭頂,他這柄「綠波香露刀」,刀身喂毒,通體碧光閃閃,惡臭逼人。刀光尚未及體,惡臭先撲鼻而來。
李逍遙身負「九陽神功」,自是不怕這刀身上的區區毒氣,但這臭味,可不是毒藥,嗅在鼻中,可謂眾生平等。李逍遙嗅之幾欲作嘔,連忙用玄鐵劍向上一挑,烏老大一刀劈下,還沒有砍掉李逍遙人頭,那長劍就要刺中自己咽喉,連忙一聲怪叫,向後翻滾而去。
李逍遙怒喝道:「他奶奶的,你這刀是攪過屎嗎?」他平日自認乃是不拘小節之人,吃穿用度也不如何講究,便是與丐幫弟子席地而坐,喝酒吃肉,他也從未起過半點嫌棄的念頭。今日卻被這烏老大用一把缺德冒煙的寶刀,弄得全身上下都是怪味,實在氣悶,玄鐵劍一挺,斜斜向烏老大胸口刺去。
烏老大見他一劍刺來,這一劍,招式看著並不如何精妙,速度也不如何快捷,但就是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當下將長刀立起,守住胸腹,誰知對面玄鐵劍於他刀身相交,便順勢一抹,竟然想將他五根手指削掉。烏老大手腕一轉,將長刀拋開,讓過了玄鐵劍,左手一伸,再將長刀握住,反手削向李逍遙脖頸。
李逍遙笑道:「好一個換手刀!」他此刻劍尖向下,回劍已然不及,便以玄鐵劍的劍柄反手磕向烏老大手肘少海穴。烏老大再想變招,只覺得手肘酸麻難忍,左臂一軟,長刀脫手,他兵器脫手,卻不顯慌亂,提膝撞在刀背上,長刀飛向李逍遙腹部。
李逍遙長劍輕輕一撥,將長刀撥開一旁。烏老大已經連退幾步,逃了開去,李逍遙也不追擊,急忙退後一步,將玄鐵劍舉起,狠狠嗅了幾下,只覺得劍身上也是惡臭無比。他大怒道:「姓烏的,
老子定要將你在糞坑中泡滿七七八十一天不可!」
一旁包不同嘴比腦快,介面道:「非也,非也,李公子算數一道,過於粗陋了,有道是『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也哉。」李逍遙怒目而視,對著包不同狠狠說道:「包老三,你重新組織語言,再說一次!」包不同正要與他再好生理論一番九九歌訣,一旁鄧百川出手奇快,一把將包不同抱住,風波惡伸手捂住包不同口鼻,包不同一陣「唔唔唔」的被拖了開去。
李逍遙回過頭去,見符敏儀被卓不凡以長劍圈住,左衝右突,始終不能破開圈子,那卓不凡看到烏老大已敗,李逍遙已然回頭,連忙使了一招「玉帶圍腰」,一劍連攻符敏儀前、右、后三個方位、三處都是致命要害,符敏儀手中軟劍化剛為柔,繞著自己細腰轉了一圈,將這招「玉帶圍腰」攔下,但此刻她招式用老,已然後繼無力,卓不凡趁著她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用出一招「白霧茫茫」,一口氣連刺九劍,有虛有實,變幻莫測。
符敏儀招架不及,只得連連退後,這時便聽到李逍遙說道:「立不教,坐不議,虛而往,實而歸。」他所說的,是《莊子·內篇·德充符第五》中的句子,也是靈鷲宮一路劍法中堪破對手虛實變化的法門。
符敏儀得了李逍遙指點,不去管卓不凡刺出的劍招是虛是實,只是抖動軟劍,向卓不凡持劍手臂纏了上去,軟劍劍尖亂顫,點向卓不凡合谷穴。
卓不凡見了,暗自點頭,自己雖然能先一步傷到符敏儀,但被對方軟劍點中合谷穴,卻有十天半月無法持劍了。他看到李逍遙在一旁虎視眈眈,不得不撤招後退。符敏儀逼退了卓不凡,也是鬆了一口氣,收劍說道:「多謝少主指點。」她又看向卓不凡,冷冷道:「閣下劍術高明,是我輸了。」
卓不凡自號「劍神」,平日里頗為自傲,此刻也微微點頭,說道:「好說,老夫在姑娘這個歲數,卻是遠遠不及姑娘了。」
他又看向李逍遙,盯著李逍遙手中玄鐵劍看了半晌,艱難開口道:「閣下手中之劍,莫非以天外玄鐵所鑄?」
李逍遙抬起玄鐵劍,又嗅了嗅,皺眉道:「正是,閣下居然能練成劍氣,實在令人嘆為觀止。我所知人中,單以劍術論,不算我師門的幾位長輩,閣下當為第二。」
卓不凡奇道:「哦?卻不知閣下心中,還有何人劍法能勝過我?」李逍遙說道:「此人自稱『劍魔』。」卓不凡大驚,心中暗道:我自稱「劍神」,但所知者不多,天下間居然還有人自稱「劍魔」?這卻與我相衝了。
李逍遙見他驚疑不定,也不理他,轉頭看向三十六洞,七十二島的洞主島主,朗聲說道:「不知道各位有何發現,以至於生出來脫離靈鷲宮的想法?在下好奇的緊,還請哪位朋友為我解惑?」
眾人鴉雀無聲,李逍遙又大聲問了一遍,心中已是不耐。一眾洞主島主,見他面色漸沉,心中惶恐,有膽小的,默默後退,有膽大的,悄悄靠前。
突然人群中那個結結巴巴的聲音又再響起:「閣下…真…真的來…來…自靈…靈…靈…」烏老大借口說道:「安洞主莫怪,小弟替你說罷。」他走出來,對著李逍遙道:「這位公子真是來自靈鷲宮?」
符敏儀說道:「不錯,這便是我家少主。」烏老大雙眼發黑,只想昏過去了事,但他武功高強,內功深厚,急切間,也昏不過去。他硬著頭皮對慕容復說道:「慕容公子,我等剛剛所求,便是這靈鷲宮之事,三十六洞,七十二島求你仗義援手,以解我們倒懸,大恩大德,永不敢忘」
慕容復見了李逍遙,本不想再蹚渾水,但聽到這句「大恩大德,永不敢忘」,又起了別樣的心思。他心道:這幫人武功高強,人數眾多,我若是傾力相助,日後起兵復國,這便是一隻勁旅。
慕容復拿定了主意,便向前一步,站了出來。對李逍遙拱手道:「李公子,稍安勿躁,我看你們雙方似有誤會,在下願做一個和事佬,咱們開誠布公,將事情前因後果說個分明,不知李公子意下如何?」
李逍遙暗算日期,現下尚未入秋,距離天山童姥返老還童還有一些時日,自己緊趕慢趕,便是要趁著天山童姥返老還童時,趕到靈鷲宮。到了天山童姥返老還童的時候,若李秋水來了,便將無崖子送出。若是烏老大他們作亂,有自己坐鎮,也翻不起什麼大浪。
他自覺已將一切安排的妥妥噹噹,誰知烏老大他們居然提前聚集。李逍遙不知烏老大等人勇氣自何而來,心中擔憂天山童姥,不由的著急,他本想直接鎮壓眾人,逼問緣由。此刻見慕容復出面,要烏老大他們說出前因後果,自然萬分樂意。便說道:「好,今日便給慕容公子面子,我且聽聽,你們有何委屈。」
烏老大見慕容復鎮住了場面,頓時覺得理直氣壯,他上前幾步,對慕容復說道:「好叫慕容公子得知,我們這群人,分散於天南海北,五湖四海,卻被共稱為三十六洞,七十二島。」
慕容復點頭道:「諸位雖然名聲不顯,卻皆有驚人業藝,在下與諸位也算不打不相識,對諸位可是佩服的緊。今日能與諸位結交,實乃大慰平生。大伙兒今後有生之年,始終禍福與共,患難相助,慕容復供各位差遣便了。」他這幾句話甚是好聽,一眾洞主島主,哄然叫好。
烏老大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慕容公子看得起咱們,願意與咱們結交,在下銘感五內。」他說到此處,又長嘆了一聲,慕容復見他武功高強,眾多洞主島主擁他為首,處事得當,當得起一句有勇有謀。此刻卻長吁短嘆,一副小女兒狀,不由得皺眉。
烏老大感懷自身,沒去看慕容復神色。他接著說道:「咱們分散在三十六洞,七十二島,有的開宗立派,有的稱宗做祖,有的佔山為王,看起來好不逍遙自在。但是誰又知道,我們其實不過是靈鷲宮天山童姥的走狗門人而已。」
李逍遙哼了一聲,說道:「姓烏的,天山童姥,乃是我師門長輩,最是和藹可親,待後輩親厚無比,你言語之中,可莫要太過隨意,否則我可不好說話了。」
烏老大抬頭看了看李逍遙,又見他身後符敏儀垂手而立,不言不語,目不斜視。他苦笑一聲,說道:「這位公子,你是童姥的子侄晚輩,她老人家自然對你和藹可親,連這位陽天部的大首領,在你面前,也為奴為婢。可童姥她老人家的恩澤雨露,半點也不曾落到過咱們這些門下走狗的頭上呢。」
他對慕容復說道:「實不相瞞,每一年之中,天山童姥總有一兩次派人前來,將我們訓斥一頓,其中言辭惡劣,實在令人無法忍受。」
包不同說道:「莫非如此情形之下,你們便與那位天山童姥起了衝突,雙方打了起來?」
烏老大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道:「不敢打,不敢打,她派來的人越是罵得厲害,我們越是高興……」
風波惡奇道:「我看你也是一條漢子,怎的如此自甘下賤?」
烏老大垂頭喪氣,說道:「兄弟有所不知,咱們每年有一處難關,若是童姥她老人家派人將我等罵上一頓,那今年的難關便算順利過關了,我等非得擺上流水宴席,大宴數日,以作慶賀。」
他又說道:「若是有誰被打了幾十棍,打斷了手腳,那也算走了好運,今年的難關還是能過,只要不是卧床不起,便還是要好好吃上一頓,慶祝一番。」
他拉過身旁一名黑大漢,說道:「還有一些運氣差的,要想過關,便得受盡欺凌虐待了。於洞主,你便給慕容公子看看罷。」那黑大漢憤憤說道:「此物名為跗骨釘。」卻脫下外衣,大家看去,卻是他背上釘著三顆鐵釘,看起來時日已久,這鐵釘都生鏽了。
慕容復見了,皺眉道:「殺人不過頭點地,何至於此。」段譽伸頭去看,見那漢子委實可憐,說道:「君子所以異於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愛人者,人恆愛之;敬人者,人恆敬之。」他目光炯炯,看向李逍遙。
李逍遙老臉一紅,說道:「咳,我是自幼被師門收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