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魚龍聚嵩山
鳳剎侵雲半，虹旌倚日邊。
散花多寶塔，張樂布金田。
時菊芳仙醞，秋蘭動睿篇。
香街稍欲晚，清蹕扈歸天。
九月初九，乃是重陽登高的日子，河南嵩山少室山上，不斷閃出人影。只是這些登山之人，並非往年茱萸及髥，登高禮佛的善男信女，而是一群群腰佩刀劍，武藝不凡的江湖豪客。
他們或呼朋引伴，或千里獨行，自四面八方向著武林中的泰山北斗——少林寺聚攏而來。
此刻，這少林寺外人群洶湧，眾多中原武林豪傑，來到少林寺，卻被知客僧人統統攔阻於寺門之外。這群武林群豪，哪有那麼多溫良恭儉讓的謙謙君子？脾氣好點的，尚且只是反覆催促知客僧，命其再入寺中稟報。有那些脾氣差的，在寺門外等了半日，水米為進，早已不耐，也不管這是佛門清凈之地，「爺爺奶奶」的早已掛在嘴上，場面更是不堪。
知客僧人滿頭大汗，只得不斷以寺中有要事耽擱這等事由推脫，但他人微言輕，諸多江湖中成名英雄，怎肯聽他在這裡糊弄。
正吵鬧不堪之時，卻聽到一個聲音大喊道：「快看，是丐幫的好漢來了！」大傢伙轉過頭去，只見徐長老與丐幫傳功項長老，宋長老，陳長老，奚長老，吳長老等率眾而來。大家有交情的，紛紛上前，沒有交情的，也遠遠踮足而望，看著威風凜凜，一呼百諾的丐幫長老，心中羨慕不已，只盼著自己將來也能有如此風光，方不負自己多年苦練的武藝。
徐長老知交故友遍及天下，武林群豪中，不少人皆與他有舊。此刻見了丐幫德高望重的徐長老，大傢伙便似有了主心骨。一位與徐長老交好的高大漢子，面色不忿的對徐長老說道：「徐長老，您老人家好，小謝與您見禮了。」
他叉手行禮，見徐長老向他微笑問好，便接著說道：「這少林寺廣發英雄帖，召集了武林中的眾多英雄豪傑，一同商議如何處置那隨意殺人，肆虐武林的姑蘇慕容氏，大家敬他武林泰山的聲望地位，不遠萬里而來，卻被拒之門外，真是豈有此理，還請丐幫的諸位前輩站出來，主持公道！」
圍在一旁的眾多豪傑，聞聽此言，紛紛叫好。徐長老尚未答話，卻聽得山路上，遠遠傳來一個聲音：「非也非也，這位仁兄所說，真真是狗而屁之，臭不可聞！」這聲音輕挑，卻含有高深內力，遠遠傳來，竟不被寺門前眾人胡亂說話的聲音所擾，清清楚楚的飄進了每個人的耳朵。
一眾江湖豪傑，見來人露了一手及其高明的內功，齊齊安靜了下來。這時，丐幫吳長老邁步而出，高聲笑道：「原來是姑蘇慕容氏的非也非也包不同來了，卻不知這位謝兄弟，那句話說的不對啊？」吳長老聲音響徹四野，眾人見他威勢赫赫，不弱於對方，皆感心安。
吳長老在杏子林中受王語嫣相助，打敗了雲中鶴。他見王語嫣風姿綽約，包不同風波惡也是磊落丈夫，是以對慕容復等人並無多少敵意，見包不同又開糞坑，人尚未至，語先傷人。連忙開口打斷，指望著包不同解釋幾句，說兩句好話，免得將這裡的武林群豪得罪了。
可惜，他這番好心，卻是沖著瞎子拋媚眼兒，統統白費。那包不同見遇到了捧哏搭茬，大喜過望，哪裡還管得了其他？腦子還未發動，嘴巴已然出招，實合「身在意先」的武學精義。只聽他說道：「非也，非也，這位謝兄，並非哪句話說的不對，實在是句句話說的都大錯特錯，
錯到他姥姥家去了。」
話音未落，包不同與風波惡二人自山道後轉了出來，包不同眉飛色舞，唾沫橫飛，接著說道：「他先說：『徐長老，您老人家好，小謝與您見禮了』。須知徐長老你已然垂垂老朽，一隻腳都已在棺材里了，現在趕走了『北喬峰』，日日代理丐幫眾多事物，案牘勞形，何其辛苦。哪裡有個『好』字？」
徐長老臉色鐵青，不發一言。其他幾位長老對著包不同怒目而視。包不同毫不在意，洋洋得意的說道：「你又說：『這少林寺廣發英雄帖，召集了武林中的眾多英雄豪傑』，這句話更是有如放屁，惡臭撲鼻。」
那姓謝的漢子怒道：「這有何問題？」包不同輕哼一聲，說道：「這英雄帖只在中原武林傳播，遼國，西夏，吐蕃，大理四國武林卻無幾人知曉，這便算不得『廣發』。
況且據我看來，今日所來者，皆江湖中庸碌無名之輩，就你等這些烏合之眾，也配稱英雄？至於說我慕容氏『隨意殺人，肆虐武林』，還要『處置』我姑蘇慕容氏？我呸！你算什麼東西？敢以這等狂言欺我？」
他一轉頭，對著風波惡說道：「風四弟，上！」風波惡早已躍躍欲試，此刻怪叫一聲，縱躍而上，向那大漢撲去。那大漢連忙舉掌相迎，風波惡右掌橫掃，將那大漢手掌撥開，左手迅捷無比，猛地伸長，在那大漢臉上「啪啪」便抽了兩記耳光。
那大漢怒極，反手一招「舉火燒天」，一掌猛地推出。風波惡在他掌上一按，借力翻身，居然躍回至包不同身旁站立。此時這兩聲「啪啪」之聲未絕，仍然順著山風，四處傳遞。
那黑臉大漢左右臉頰高高腫起，他既羞且愧，大喊一聲，沿著山路跑下山去。及至山路轉角處，慕容復帶著王語嫣，鄧百川和公冶乾緩緩上山。那大漢見小白臉擋路，伸手去推，被慕容復叼住手腕，使了個摔法，將他摔倒。他沖的太快，便沿著山道一路滾了下去。
徐長老見了，眉頭緊皺，朗聲道：「姑蘇慕容，果然霸道。」包不同見慕容復來了，與風波惡退到慕容復身後，垂手不語。慕容復早已見怪不怪，他瞧了一眼包不同，嘆了口氣，拱手說道：「姑蘇慕容復，見過天下英雄。」
武林群豪剛剛被包不同打了臉，此刻聽到慕容復口稱「英雄」，都覺得刺耳至極。有那脾氣不好的，抽出兵器，圍了上來。其餘人等，大多看向徐長老。徐長老看著慕容復，說道：「不知今日『南慕容』來這少室山，是耀武揚威，還是洗脫嫌疑？」
丐幫曾誤會慕容復殺害馬大元，後來杏子林中查明了兇手其實乃是白世鏡，慕容氏的家眷部署又不計前嫌，義助丐幫抵擋西夏一品堂，終究還是有幾分香火情。徐長老為人正直，看似質問，其實還是給了慕容復一個開口自辨的台階。
好在此刻包不同被鄧百川死死盯住。慕容復團團作揖，微笑著說道：「各位天下英雄，丐幫的諸位前輩，都是武林中成名的高手前輩，今日重陽登高，在下攜家眷而來，一是久仰少室山風景秀麗，少林寺禪宗祖庭，二是得聞天下英豪齊聚，在下得聞，心嚮往之。這三嘛…」
眾人聽他言語謙和，很是熨帖，此時卻聽他話語一轉。語氣一硬：「我慕容家上百年，幾代先人積攢的稍許名氣，卻容不得宵小之人隨意誣衊。我慕容復雖然年輕，但也不是敢做不敢當的無齒鼠輩！」
他這幾句話，聲色俱厲，眾人初時只覺得他文質彬彬，此刻聽他說話，感到心跳都隨之一滯，待他話音落下，一顆心才重新跳了起來。眾人方知「南慕容」絕非浪得虛名之輩。不由的心生敬畏。
人群中卻在此時響起一個陰沉的聲音：「哼，說的好聽，還不是仗著你慕容家的武功勢力，來少林挑釁？」
這聲音飄飄忽忽，讓人找不著來路，眾人紛紛四下查看，找不到說話之人。慕容復冷哼一聲：「在下所言，句句屬實，還望少林與丐幫的諸位前輩大德，主持公道。」
那聲音又從人群中響起：「哼，先滅少林，再破丐幫，慕容世家，武林稱王！」鄧百川怒喝道：「藏頭露尾的卑鄙小人，你可敢出來對質！」
這回那聲音從四面八方同時響起：「哎呦，慕容家要殺人滅口了，這可不得了！」
此時卻聽到一人豪邁大喊：「今日眾多英雄相聚，鼠輩怎可…開口！！！」丐幫眾人聞聽，面露喜色，有人輕聲說道：「是喬幫主。」一旁有人拉了一下他的衣角，他倏然一驚，連忙閉口。
人群中突然響起一聲驚叫，眾人分開兩邊，中間露出一人，面色蒼白，慘然一笑，一開口，鮮血不停湧出，他掙扎了片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便頹然倒地，氣絕身亡。一旁有人認出此人身份，驚呼道：「這是『追魂杖』譚青，他是『惡貫滿盈』的徒弟。」
山道上馬蹄聲雷鳴般響起，大宋本就缺馬，尤其缺少好馬，此刻大家側耳聽之，居然是數十騎飛馳而來。當先一名騎士一邊策馬，一邊放聲大笑：「二弟，此番承讓了，你我賽馬三場，愚兄僥倖全勝，那壺百年陳釀便姓蕭了！」
他身後緊緊跟著五騎，並無一人應答，又過了一會，數十騎大隊湧出，隊伍中一人騎著一匹神駿的黑馬，滿臉苦澀，說道：「小黑啊小黑，你此刻已害我輸了四壺好酒了！再敢輸了，我便把你賣了！」前方一名少年公子回頭笑道：「二哥，小弟多謝了，這幾日小弟做這公證，便是分紅，也喝飽了。」
慕容復面色凝重，輕輕念道：「李逍遙，段譽，那前面的大漢，難道就是…」包不同連忙說道：「公子爺，那人便是喬峰了。」
蕭峰等人來到少林門前，李逍遙翻身下馬，走到譚青屍體處，細細查看了一番。回過頭來，鬱悶的對蕭峰說道：「大哥，你怎的把他震死了？我還有話想問他呢？」蕭峰奇道：「這人莫非有何不妥？」李逍遙搖搖頭，說道：「他剛剛那幾句話，文采斐然，頗有一位金姓的大師風采，我聽了心神震蕩，想與之結交一番。」
一旁一個清冷女聲響起：「少主，現下天下英雄俱在，還請少主莫要犯病，傷了我靈鷲宮的顏面。」李逍遙哈哈一笑，眼睛一轉，連忙向丐幫眾人走去，口中大喊：「丐幫的諸位老哥，我想死你們了！」
吳長老大笑而出，說道：「哈哈哈，老吳我就知道，這等熱鬧的場合，李兄弟必然會來！」李逍遙臉一黑，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挺挺與他錯身而過，跑過去強行抱了陳長老一下。陳長老滿臉嫌棄，又不好將他推開，只得連連後退。
李逍遙見徐長老看了過來，他對這等老前輩，不敢過於放肆，便肅然行禮。徐長老見了蕭峰，臉上尷尬，此刻李逍遙跑來插科打諢，正是求之不得，他含笑道：「李小哥眾位兄弟別來無恙？」
李逍遙看了一眼蕭峰，說道：「哈哈哈，好說，更猛於往昔。」他回頭看向慕容復，笑著說道：「慕容公子，好久不見，上次承蒙關照，今日咱們可要好好親近親近。」
慕容復臉色漸冷，抬手道：「李公子，往日之事，在下問心無愧，你劃下道來，我姑蘇慕容氏，接著便是。」
李逍遙點點頭，對知客僧說道：「還請大師向少林玄慈方丈通傳一聲，就說契丹人蕭峰，攜自家兄弟李逍遙，段譽，前來拜訪。還請帶句話與玄慈方丈。」那知客僧聽了蕭峰，李逍遙名字，面色一整，不敢敷衍，合十為禮，道：「小僧不敢當大師之稱呼，有何言語，還請施主相告。」
李逍遙說道：「當日我大哥孤身力薄，今日我們三兄弟齊來，倒想看看，玄字輩三大神僧圍攻之下，還能傷我兄弟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