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方圓之人

沈望舒俯身蹲下，雙手扶著他的肩膀，哄慰地說：「我不但識得你爺爺，還識得你爹蘇梅鶴，識得你娘方夢琳。令尊和令堂不是武林中人，久居關外，於南北往來，做些人蔘生意。你自小不喜商賈之道，偏愛習武，所以你爹娘就只能把你這個小煞星，送到你爺爺這裡來啦！子曰：『君子有九思』，你就叫蘇九思。我所言可有半句出入？」

蘇九思驚聞對方將自己家中之事說得分毫不差，納罕這兩個惡人竟會探查得如此清楚，一念至此，又張口叫囂：「你們休要倚仗武功高強，就小覷於人。我打不過你們，還有我爺爺，我爺爺打不過你們，還有『懸天雙璧』！這名號你們總聽過吧？李曦和李大俠、沈望舒沈二俠與我家交情匪淺，若撞上你們兩個惡人，定當斬妖除魔！」

沈望舒聞聽此言，起身回目，見平素老成持重的師兄，也隱隱啞然失笑。

李曦和明知故問：「蘇小兄弟，既如此，你肯定與懸天雙璧是忘年之交了。我來問你，他們年方几許，長得是何模樣？」

「怎麼，怕了？」蘇九思顧盼自雄，「懸天雙璧的年歲和你們差不多，可要說出他們的相貌，卻能嚇破爾等的狗膽！李大俠身高足有一丈二……不對，大概……兩丈五！他頭大如牛，形似判官，『玄黃掌力』開山分水，令無數魔頭聞風喪膽。沈二俠也非凡人，他有兩頭四臂，分使四柄神劍，『四靈幻劍』劍劍直取妖人首級。」

沈望舒實難料到在這個孩子的想象中，懸天雙璧竟是這般模樣。他忍住狂然笑意，低聲對李曦和戲道：「聽見了么，你頭大如牛，形似判官。」李曦和隨口反謔：「你也不錯啊，兩頭四臂，比哪吒還差一點兒。」

沈望舒嘴角輕挑，又揚聲與蘇九思打諢：「使四把劍就要兩頭四臂？那江湖上那些號稱『千臂觀音』的暗器高手又是什麼模樣，會不會像一條大蜈蚣啊？」他邊說邊張開雙臂，抖動全身，學著大蜈蚣的模樣逗小孩子。豈料他身子一晃，寶劍也隨之輕搖，瞬間吸引了蘇九思的目光。

他一雙靈動的大眼上下打量沈望舒，喃喃囁嚅：「無瑕、玄英……凌煙、天淵……這幾把劍居然和爺爺描述得一模一樣，怎麼會在他身上？」

李曦和見這孩子已多少有些恍然，有意點醒於他，「我的『玄黃掌力』到底能不能開山分水，尚未可知，不過要震斷你手中長劍，卻是易如反掌。」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在蘇九思耳中卻如當空霹靂，一時思緒雜亂，不由得怔在當場。

此時只聽得府內步履紛沓，一陣豪邁的笑聲飄搖，打破寂寂夜空。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龍戰於野，其血玄黃』，九兒，這『玄黃掌力』的威勢，爺爺已給你講過無數遍了。李大俠真人至此，你為何有眼不識泰山？」

一干人等從府門內魚貫而出，為首的是個年過五旬的老者，頭上稍有謝頂，體態略微發福，半眯著一雙小眼，笑盈盈和藹至極，十足一副坐不垂堂的富家翁模樣，正是此間主人蘇愚。他生性寬厚仁德，見那兩個僕從驚慌失措地前來稟報府外異狀，並未責怪二人將蘇九思棄之不顧，反而讓他們下去休息，自行帶領眾徒前去救人。豈料剛及府門，便見來者乃是沈望舒與李曦和，方才長長地緩了口氣。

蘇愚走下門階，拱手敬道：「賢昆玉雪夜蒞臨，小老兒姍姍遲迎，怠慢了，怠慢了。」

「蘇大叔，您如此客套，

可是要折了我們兄弟的壽數嗎？」沈望舒近前一步，孺慕之情溢於言表，「一年不見，您老的身子骨可好？」

「好，好得很！望舒啊，你怎麼倒比一年前消瘦了些，是不是又只喝酒，不吃飯？」蘇愚素知自己在江湖中無甚德望，因而為人向來隨方就圓，言語間從不與人抬杠，只愛說些「好得很」「對得很」「什麼什麼得很」，這幾句口頭禪已成多年習慣。常人若初次與他相識，不免覺得可笑，然而沈望舒與李曦和卻與他來往甚密，早已見怪不怪。

「蘇前輩。」李曦和神色沖淡安然，語氣謙恭無比，「小侄和師弟貿然來投，多有叨擾，也不知貴府方便與否。」他性子有些過於方正，無論面對多麼熟識的人，也絕無半分失禮之處。

「方便，方便得很！」蘇愚昂首一笑，「你們現在俱是武林中響噹噹的大人物，還能不忘我這把老骨頭，我高興都來不及，有什麼叨擾不叨擾的。倒是我這個劣孫太過冒失，讓你們兄弟見笑了。」

「小孩子任性頑皮，在所難免。令孫膽大心細，天資過人，是塊良才美玉。」李曦和邊說邊伸手輕撫蘇九思頭頂，神情忽然變得異常嚴肅，「蘇前輩，適才我好像聽這孩子說什麼『白衣女鬼』，府中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蘇家眾人聽李曦和提及此事，盡皆竊竊私語起來。蘇愚一張笑臉也漸漸沉了下去，連連嘆氣，「唉！敝府遭此不幸，一言難盡……二位隨我進府一看便知。」

沈望舒凝神看了看他，安撫地說：「大叔放心，今日之事，我兄弟二人管定了。有我師兄在此，看他什麼妖魔還敢來作祟！」

蘇愚捋髯應道：「對，對得很！懸天雙璧聯袂至此，闔府上下安保無虞。」

幾人方欲入府，卻見蘇九思仍佇立門口，苶獃獃發愣，似乎一時還緩不過神來。

李曦和俯身在他耳邊輕語：「怎麼，還想一個人在此抓鬼？」

蘇九思豁然驚醒，脫口道：「不……我、我要與李大俠、沈二俠一起抓鬼！」

李曦和開懷大笑幾聲，「我和你沈叔叔都沒有吃飯，要抓鬼，也得吃飽了才有力氣。走，咱們一起隨你爺爺先回去。」說著，將這孩子抱在懷中，轉身與蘇愚、沈望舒二人並肩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