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走出谷底走向街頭
如果說,苦難是成長的必由之路,東子是不願長大的,小時候經歷的那些,沒有使後來的自己更加堅強,反而在入了社會後,東子總是異於常人的敏感、自卑。
東子家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東子爸爸的發小又給東子一家帶來了新的轉機。
入秋時,縣城裡每年要在影劇院後面的大戲場舉行商品展銷交流會,東子爸爸決定跟著發小-東子的柳叔叔,去影劇院巷子賣臊子面。
一個長條桌,幾張凳子,一個案板,一頂帳篷,臊子面就開賣了。
因為展銷會人特別多,進城趕集的,出門看戲的,湊熱鬧的,瞎逛的,買賣商品的,這些人都會餓,都要吃飯,所以生意也還算湊合。
長時間吃不飽的東子三姐弟成了攤子上最大的顧客,東子姐弟三個都是連吃三碗的主,柳叔叔家的三個孩子,人均一碗半的飯量,這自家八口人,一天就能吃掉一小半的利潤。
後來,柳叔叔家的幾個吃膩了,有的索性不來攤子上吃飯了,而東子三姐弟還是保持著三碗不放筷的幹勁。每次到了飯點,柳叔叔的臉色是最黑的時候。
看著自己家瘦成麻桿的幾個孩子不怎麼吃飯,柳叔叔頭疼;看著東子姐弟幾個吃飯的樣子,柳叔叔頭疼;看著展銷會後期,利潤越來越少,柳叔叔更加頭疼。
展銷會一般半個月左右就結束。南邊來的那些老闆,啥時候清倉完了,啥時候賣不動貨了,就開始大批撤離,展銷會上就只剩本地的小商販了。
展銷會結束了,東子一家又回到了往日節衣縮食的窘境,好在那些要債的漸漸來的次數少了。
深秋季節,已經成家的姑姑,尋人轉讓生意不景氣的麻浪燙攤子,兩口子要去大城市打拚,堅守了幾個月的麻辣燙生意無人接手。好在東子爸媽已經走到絕路,也不怕再多繞一條路。
東子至今也想不明白父親的心境,從一無所有賣麻花攢小錢,到傾其所有辦廠賺大錢,從國有企業廠長,到街頭賣麻辣燙,從人人尊為上座的大老闆,到街邊小攤的小商販。
老天爺,總會眷顧會吃苦的人,但是不會一直眷顧。
縣城最繁華的地方就是老影劇院隔壁的巷子,從外往裡走,連空氣里都散發著商業氣息。最前面兩邊都是賣干炒瓜子和花生的,往裡一點是幾家水果攤,再往裡是油餅、擀麵皮專區,再裡面是幾家烤羊肉串的,接著是麻辣燙專區。
這不到五十米的影院巷子,繁華了近十年歲月。巷子前半段是縣城最早的美食街,巷子後半段是當時唯一的娛樂中心,撞球,錄像廳、卡拉OK,最裡面還有縣城最大的戲台。
東子家的攤位在巷子右邊,是麻辣燙專區的第二家,算上前後的兩家,對面的兩家,五家競爭對手連在一起。
生意剛開始的時候,沒什麼客人。東子爸爸見口味不好,就讓東子媽媽把份量加大,自己負責調調料,研究口味。
收錢、端盤子、遞碗筷的事情,東子爸爸抹不開面子,都由東子媽媽負責。
早上,九點,東子爸爸騎著自行車去菜市場買菜,東子媽媽在家裡準備好孩子們的午飯。
十點剛過,燒水,串菜。那時候,一盤麻辣燙才一塊錢,大份的一塊五,一串菜三毛錢,東子爸媽白天大部分時間都在攤子上串菜。
一把青菜,洗上三四遍,擇掉發黃髮爛的葉子,一根一根的往竹籤上串。
起初半年,因為一天從早上十點到半夜一兩點,
只賣幾位顧客,收入十元左右。
天氣慢慢變冷,顧客也不多,索性中午不出攤了,在家裡串好各式菜品,下午才騎著三輪車出攤。車上裝的滿滿當當,調料攤子、桌子、板凳、粉、水、菜品,一個前面騎著,一個後面推著。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縣城裡的老熟人也都知道東子家裡擺攤賣麻浪燙,隨著吃的人多,提的意見也多了起來,一次又一次地改進,終於生意有了起色。
此時的東子姐第三個,也從吃不飽飯的邊緣,又一下子步入了頓頓油多菜多的好生活,別的孩子一周吃不到一次的麻辣燙,自己能天天吃、頓頓吃。
東子家生意越來越好,從剛開始的一天十幾塊,等到趕集日和周末,有時候也能突破一百塊了。一家人終於熬到了好日子。
從那開始,隨著麻辣燙生意慢慢變好,東子也徹底沒人管了。放完學,先是去電影院滑滑梯,等到吃了飯,就去影院巷子里看別人打撞球。
有時候,趁著老闆不注意,東子就跑進錄像廳里,找個角落藏起來看電影。早期的古惑仔、殭屍片、武打片,都在衝擊著這個小學生的腦袋。
到了晚上,有的老闆會被要求放一些成人電影。放映沒開始的時候,東子就被進來換碟片的老闆趕了出去。
有時候,東子跑進去,看到有些少兒不宜的畫面,老闆只要聽到裡面有人呼喊,就會跑進來,把溜進去的孩子通通趕出去。
久而久之,東子就找到了訣竅,等老闆清場后,再進去,就可以一連看好幾部電影。
東子的記憶中,有很多事情都模糊了,唯有幾次全家總動員的活動,他一輩子也不會忘。
還是那年冬天,下了幾個小時的暴風雪,帳篷被厚厚的積雪亞垮了,東子媽媽和姐弟三個,每人扶著一根鋼管,東子爸爸拿著笤帚,不斷地拍打著帳篷頂部,抖落積雪。
大風吹來,帳篷瞬間離地而起,眼看就要把東子凌空托起,東子幾個小娃娃的體重根本壓不住帳篷。只聽見塑料帳篷「嘶~」的一聲,從中間裂了個口子,原本騰空而起的東子,一屁股摔在地上。
東子父母也顧不上心疼孩子,眼瞅著帳篷保不住了,索性就拆掉帳篷。
這時候風和雪都到了最瘋狂的時候,狂風夾雜著大片的雪花,「嗚嗚~~」怒嚎著,彷彿恐怖片里的末日世界。
雪花打在臉上,就像刀片一樣,一家人睜不開眼,脖子里、衣袖裡、鞋裡,都是雪,雪沾到身上的熱氣,瞬間就化成了水。
也不知道,大街上的人去了哪裡,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暴風雪漸漸地變小了。
看著凍僵了的一家子,東子爸爸也顧不上自己,這樣的極端天氣,灶爐和家當沒辦法帶走了,只能用破爛的篷布包起來。
一家人伸出雙手圍已經快要熄滅的火爐,雙手稍微解凍一點,就互相攙扶著,迎著空無一人卻又大雪紛飛的街道,摸索著往家裡走。
在極度的寒冷和成噸的恐懼面前,財產家當都是身外之物,唯有自己家人的生命和健康才最重要。
第二年夏天,經常電閃雷鳴,暴雨傾盆。東子一家經過一次又一次的小災難,防範措施也逐步健全了,帳篷的鋼管可以固定在地上,篷布可以迅速扯下來,桌椅板凳上也有了拴鐵鏈的鋼圈。
老天爺就像專門挑時間一樣。有一天中午就開始烏雲密布,天氣預報說是雷陣雨,東子一家等到雨下完,趁著下雨,其他幾家不出攤,可以多賣幾碗,多賺錢錢。
白天還好,雷陣雨,來也快,去也快,要是正好上下班時間,路上躲雨的人,經常會知道影院巷子有個避難所。
有些進來躲雨的,都會點上一盤麻辣燙,既可以解饞,又可以果腹,又能打磨時間,又能不顯得尬尷。
到了晚上,按照之前的經驗,姐弟三個吃完飯,在攤子上寫作業,等到晚上十點左右,大街上最後一波接學生下晚自習的人們回去,就可以提前收攤回家了。
東子一家,正有說有笑的開始收攤時,天上又潑起了雨,帳篷上面就像無數個鞭炮爆炸一樣,豌豆大的雨點,落在地上都能濺起一大圈水花。
沒等大家反應過來,街面已經變成大河,河水一會變成了洪水,戲場裡面的生活區和垃圾坑周圍的垃圾,都被雨水沖刷出來,滿大街流落。
篷布上面的積水已經清理不出去了,東子一家只好拿起簸箕,站上桌子,輪流在帳篷中間頂著,好讓雨水從帳篷四面流下去。
等到街面上的水,沒過小腿的時候,已經半夜十一點多了,這一家子苦熬一個多小時,不但沒有等到雨勢變小,反而等來了狂風肆虐。
暴雨還可以阻擋一陣,狂風帶著暴雨,瞬間就將帳篷掀翻,一個多小時的堅守,當即潰不成形。
即使批著雨衣,打著雨傘,穿著雨靴,每個人還是被澆灌的透透的,裡外全濕。
東子的雨傘早就被風吹的變了形,傘的骨架都被風吹到變彎,有的直接從介面處斷開。
看著越來越大的風,和一直下個不停的雨,東子爸爸又催促大家,整理一下,立馬回家。
等到東子一家回去,院子里已經積滿了水,大門門檻變成了瀑布,院子里的下水口已經被巷子里的洪水淹過去了,只能慢慢往外流。
卸掉門檻,排出院子里的水,到了屋子裡,又是一地面的積水,房頂上也開始「滴答滴答」往下掉水。
直到凌晨一點,東子一家才把屋子裡清掃乾淨。屋內的地上,桌子上,擺滿了接雨水的盆盆罐罐。
東子爸爸則慶幸著,還好家裡沒出事,土坯牆根本承受不起太大的雨水,這些承載了三代人記憶的房屋可不能出事。
東子媽媽則是惦記著,攤子里的家當會不會被水沖走,走的太匆忙了,也沒有來得及點錢,也沒有擺放妥當,會不會丟了什麼。
東子爸媽,就一直這樣與天斗與地斗。那些年,時不時的還有半夜喝醉賴著不走、惹是生非的流氓;偶爾還有趁著生意好溜走的白吃客。
隨著市場多元化發展,經濟慢慢轉好,縣城館子越來越多,街邊攤上也就看不到他們了。那些年,到攤子上乞討的人卻越來越多,流浪漢、精神病、孤寡老人、各種假化緣的。
東子媽媽剛開始逢人就施捨,雖然兩毛、五毛的打發著,但是耐不住人多,最後索性只給吃的,不給錢。那些乞討的,只要是要錢的,一律不再給,要是遇到要飯的,東子媽媽,一定會請進來。
後來,東子回來,經常從別人口中聽到對父母的懷念,才知道自己家生意多麼好,字型大小多麼老。其實東子早就知道,自家生意好的原因,並不是口味有多獨特,味道好、牌子老。
人們都喜歡在回憶中添加個人情感,難免會有些誇張和臆造。
東子知道,自己的父母為人忠厚老實,顧客一來二去的看著熟人放心。
還有自己姐弟三個,每人頓頓能吃一大盆,所有人帶上全家來吃,也十分安心。
況且父母多年以來,風雨無阻的堅持,讓好多顧客吃習慣了而已。
別人家,但凡天氣不好,家中有事,哪裡不舒服,都會在家休息,自己家除了過不去的事情,都不會影響出攤。
東子現在身上還保留著,小鎮青年才有的特質,從小到大光顧的那些老店關門了,東子就不知道再去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