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戰車逆位

第二十章 戰車逆位

諸位盡可閉眼想象:在廣袤無際的原野上,一彎不起眼的溪流順著蟲鳴向遠方綿延,它的水流在白天清澈見底,夜晚卻呈現出一種與周遭截然不同的墨藍色,此時一葉扁舟正泛起一圓燭火順流而下。

而倘若我們將想象中的蟲鳴換做此起彼伏的異獸嚎叫、溪流換做逼仄狹窄的黑暗隧道、扁舟換做吱吱呀呀的電動軌道車,另一番情景便展現在了我們眼前。

車子偶有顛簸,大致平穩。

像這樣,陳曦輕柔地將靈鼬摟在懷裡,懷中男孩睡得正酣,女孩默數著男孩打了幾聲呼嚕,又皺了幾次眉。她暢想著未來——他們二人走上地表,再由男孩親手播撒下第一顆麥種。

身後幾聲變異體的嚎叫驚醒了她的美夢。

潮濕的枕木成群結隊從車轂下掠過,軌道車駛過的每一段隧道都在數秒后再次陷入黑暗,而這吐息陰風的黑暗好比一條擁有滔天食慾的巨蟒,向前追逐,向前吞噬一切,她好怕。

「有一次我在表演雜技的時候讓小刀戳到了,嗯...大概是肩膀這裡吧,還有頭頂那塊!那天表演結束了,我們賺了不少錢,媽媽給我唱了一首歌,我聽著那首歌,什麼也不怕了!」靈鼬的話語在陳曦耳畔回蕩。

那是某一天傍晚,女孩的肚子還未隆起,她祈禱著父親今晚會在某個寡婦家過夜,她害怕自己纖細的骨頭會在某次毆打中發出樹枝折斷的脆響。

男孩在那天為她講述了一個關於勇敢的故事,他展示了自己肩膀的疤痕以及頭皮上針線縫合的痕迹,臨別之際,他唱下那首歌謠。

「小孩小孩,快快長大...」

跟隨著記憶中靈鼬的歌聲,女孩低頭,曼聲唱道:「小孩小孩,快快長大。」

當年站長將她買下的理由很簡單,她像一株睡蓮,彷彿永遠長不大,聲音呢,像夜鶯。

女孩笑著:「眉毛彎彎,眼睛亮亮。」

在她求生不得之際,那束光照進了她破碎的人生,於是一切悲劇變得平凡。她的指尖撫過男孩的面龐,靈鼬,她的小小英雄。

頭頂開裂的混凝土正巧滲下幾滴冰水,噼里啪啦灑了一陣,像是下著雨,陳曦抹了抹濕漉漉的鼻尖,再次充滿決心與勇氣。

陳曦得繼續繃緊神經,在靈鼬睡醒前她不能放鬆,期間一隻鑽破牆壁的食腐蠕蟲將她嚇了一跳,那呈螺旋線排布的利齒徐徐蠕動著,腥臭無比的綠色粘液險些滴在她的臉上,她沒有哭。

直到乾燥的空氣撲面而來,帶來碎石特有的塵土氣味,陳曦拉下手剎,車輪與軌道摩擦著,發出叛逆的尖嘯,橘紅色火花則順著切面處滋滋拋灑。

這一過程持續了足足半分鐘,而當這頭暴躁的鋼鐵野獸停下來后,它匍匐在破碎的月台旁,溫順好似馱牛。

這是一處廢棄的據點,從圍繞著聯絡通道的簡易防禦工事便可以看出一二。

「嗯...到站了嘛」靈鼬伸個懶腰,他睡得這麼舒服還是頭一回。

陳曦搖搖頭,聚精會神端詳地圖:「沒有呢,地圖上的話...競技場站...算啦,總之到那裡的話應該會有大人來接我們吧。」

話說完,陳曦先後鬆開左右手,狗叔的藏寶圖縮成一卷。

「當然!他們還會為我們準備糖果!老鼠味的糖果,骨頭味的糖果,還有蘑菇味蚯蚓味的!」靈鼬拍拍胸脯,隱隱透露自豪。

「對了,上次給你的糖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靈鼬搓搓雙手,緊張兮兮。

「哦」愣了愣,陳曦後知後覺,「很好吃呢。」

於靈鼬而言,這是最高的嘉獎。

女孩手裡子彈殼打火機「叮」一聲發出脆響,她一手攥緊它的底座,另一手護住火苗,男孩不知何時已經跳下車來,耳聽八方。

從碎石瓦礫中鑽出的是離群的老鼠,從枯骨上爬過的是多足的小蟲。

女孩打火機擎著,踮腳慢步,嘗試幾番,她終於將廢棄的篝火點燃。

三張露營床圍繞篝火南一北二,它們皆是從某輛列車上拆下的座椅。與南面那張完整的露營床相比,北面兩張床可謂磨損嚴重,無論是那裸露在外的彈簧,還是幾乎爛成布條的座套。

其中一張床上甚至橫陳著一具完整屍骨,屍骨上蓋有數十張老鼠皮縫成的被褥。

對此,「見」多識廣的靈鼬算是見怪不怪,陳曦則攥緊他的右手,一言不發。

靈鼬確信他包裹中的蓋革計數器完好無損,它目前為止仍保持著寶貴的緘默,這裡是個遠離輻射的好地方,瘮人是瘮人了點兒,稍作休整倒也不礙事。

陳曦撿起不遠處的行軍鍋,她看到鍋沿處覆著一層蠟也似的黃色油漬,大概是煮過動物脂肪一類的東西。整隻小鍋搖起來淅瀝咣當,陳曦將鍋里雜物倒掉,不過見識有限的她只覺得這些枯骨甚是詭異,不像老鼠的,也不像其他一些地下生物。

變異體的沒準。

這樣想著,女孩將這些折斷的肋骨與砍碎的掌骨踢到了一邊。

蚯蚓湯在篝火上燉煮,土腥土腥的膻味又帶著若有若無的香甜,小鍋子,小孩子,你一勺我一碗也喝了個精光。

男孩有些吃不夠,自從他獲得賜福,肚子便好似無底之洞。他本想借著這會兒琢磨琢磨自己的權能,可只是跑出百米,肚子又唱起空城計。

他只得折返,這幾毫秒在女孩看來,他是一動不動的。

男孩撓撓頭,他憨然一笑倒是給女孩羞得臉兒通紅。

女孩倒是吃飽喝足,她擦擦嘴,靈機一動:「不如...不如我們來玩捉迷藏怎麼樣!」

「哼,讓你一百秒好了,不,二百秒!我一眨眼就可以找到你...等等,我好像不需要眨眼唉。」說完,男孩讓自己的盲人笑話逗得前仰後合。

「不會讓你找到我的!」女孩笑著,腆起肚子小步跑進維修通道。

靈鼬默默跟隨陳曦,他來回折返數次以此維持自己呆在原地的假象,在確定小屋內沒有變異體或者其他怪物后,他才鬆了口氣。

密封門是開著的,女孩步入其中。

她迎面撞見另一具枯骨。

這具枯骨保持著生前姿勢,它放鬆地躺在牆角,幾根斷掉的電纜花花綠綠、藤蔓似的從破開的牆洞里伸出。其頭骨碎成數塊,頭蓋骨部分與一隻鏽蝕的頭盔合為一體,作為針線的子彈頭將它們連接。

它穿著身厚實軍大衣,生前也許是軍人。這時一隻說不上名字的小蟲邁著細碎小步、四處伸著兩根觸鬚從它衣物上一個彈孔中爬出,緊接著其他一些受了驚的小生靈也從其他彈孔中探出腦袋,好一個熱鬧非凡。

顯然這座據點已經經歷了一場掠奪,地面彈殼散落,周圍卻不見槍械,只有些蒙塵的血跡由多到少匯向裡屋。

又一隻手臂,它上面遍布齒痕,筋膜蛛網一樣在尺骨撓骨間腐朽成細絲。算上外面那具枯骨的手臂,這是第五隻,第五隻手臂取代了門檻的位置,女孩方才從上面跨過。

靈鼬捂著本就看不到一切的眼睛開始倒數:「10...」

陳曦環視四周。裡屋堆著些雜物,其中大多數是扳手螺絲刀一類的維修工具,它們柴火一樣碼在一起,強盜們估計不曉得怎麼使喚它們,便將它們落在這裡生鏽。正對門的是一些儀錶,在舊世界,它們運轉如常,通道兩側的軌道上有列車飛馳。

「9...」

「8...7...」

不對,還有一間金屬櫃,柜子在進門右手邊。

「...6...」

藏在裡面的話似乎不錯。女孩想。

「3...2...」

她取下作為鎖閂的那截風化腿骨,柜子里十幾顆骷髏頓時山崩一般險些將她淹沒。

女孩驚魂未定,只是眨眼間,她便被抱到露營床上。

腹部依舊是那熟悉的陣痛,後背,臉頰,不合時宜發作的舊傷令她熱汗直淌。

「小孩小孩,快快長大...」男孩的歌聲在她耳畔響起。

那腹中悸動的生命,那觸手可及的光明,她感受到男孩那冰涼的小手為她擦去汗水,這是何等的幸福。

「誒,你怎麼哭了呢」男孩手忙腳亂。

疼痛就這樣悄然消退,女孩仰望著漆黑的隧道:「小老鼠,我好開心。」

男孩如釋重負,他一顆顆取出座套里硌人的彈頭,這樣女孩可以躺得舒服一些。

男孩躺在女孩身邊,為她蓋上老鼠皮被子:「我也是。」

「地表一定很美吧。」

「當然!有天空,有樹!有沙塵暴!你知道嗎,我們頭頂的泥土會被風刮起來,反正,反正沙塵暴一定很美!」

「沙塵暴...真希望那一天快點到來。」

「當然啦,也許就是明天呢!」

「真好。」

這段隧道好冷,所以,他們緊緊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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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洛伯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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