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縱然身死也無悔,不過回首笑茫然
看著鏡中的自己,鍾離總會回想起,他前世那個遙遠的黃昏。
「鍾離,你死期已至,我必將你挫骨揚灰!」
「魔道蠱仙,死有餘辜,你雖強橫,但這一次,你必死無疑!」
「天庭智道蠱仙以生命為代價進行卜算,終於找到你了,今日天庭十萬蠱仙已經在此地布下了天羅地網,這次我不但要殺了你,還要把你的靈魂打入煉獄,讓你永世不得超生!」
「鍾離你這千刀萬剮的魔頭,你為了自己的修行不知殘害了多少蠱仙和蠱師,害了多少性命,所作所為天理難容!」
「鍾離,你這畜生,還記得我嗎!五百年前你殺我全家,用我白虎仙脈一族的血肉去煉蠱,五百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想將你生吞活剝,今日我必生啖其肉,痛飲其血!」
鍾離一身白袍早已被染成了血色,鮮血結痂使得這一身血袍在黃昏中泛著點點黑色的光澤。他披頭散髮,身上數百處傷口雖已結冰,但依舊有鮮血滲出,鍾離搖搖欲墜,虛弱至極,但那雙漆黑的眸子里閃爍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
數萬蠱仙虎視眈眈,周圍密密麻麻的蠱陣早已封鎖了他的一切退路,大局已定,今日必死無疑,甚至可能連死亡都是奢望。鍾離臉上全是血痂與傷痕,早已看不清五官,只剩下那雙泛著血絲的漆黑眼眸漠然地望著綿延至遠方黑壓壓如烏雲般密密麻麻的蠱仙與妖獸,眼神如深林寒泉般清冷淡然。
圍攻他的正道蠱仙們不是各界一派的掌門長老,就是聞名已久的英豪俊傑,他們警惕的盯著鍾離,臉上表情或憤怒、或驚懼、或幸災樂禍、或麻木不仁,都做好了隨時退步或進攻準備。十萬蠱仙圍攻這尊魔神,血戰七日,從中原一直追殺到極北之地的寒淵,居然被反殺了數萬,現在雖然他已技窮,但眾多蠱仙仍忌憚著鍾離的迴光返照。
對峙了半個時辰,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將最後的一縷霞光散在了鍾離的血袍上,鍾離微微轉頭,讓那最後的光輝浸染在自己的臉上,鍾離閉眼感受著這一生中最後的溫暖。
「世事紛紛總不知,相逢唯有故人期。殷勤記取歸來日,依舊魔道第一人!」
凄涼而又鏗鏘的聲音在空中飄蕩,看著遠邊即將吞噬一切的黑暗,鍾離輕嘆:「終究還是失敗了,還真是不甘心呀。」說罷,鍾離有些恍惚,眼前浮現出前世地球上的記憶,那是他的一切,他的動力,他的美好與苦楚,追憶與不舍,鍾離,終離,渴望早日離開這個世界的決心!
他本是華夏的一名青年,中學學的理科,大學選了法學,想要考設計專業的研究生卻落榜了,隔年考工程,再次落榜,又去工地蹉跎了五年,后又複習三年考公上岸,卻在一場大醉後來到了這個異世界。為奴二十年,后機緣巧合下踏入蠱道,顛沛流離五百年,縱橫天下三百年,逃亡二百餘年,千年歲月,像一場狂奔不停歇的大夢,今日卻是夢醒的時刻了。
瀕死之際,記憶像泉水般涌了出來,如同一幕幕畫卷在腦海中閃現。
「我知早有今日,但對於我的所做所為,亦無悔。」在殺死第一個蠱仙的時候,鍾離便有了心理準備。所謂魔道,便是與正道背道而馳,正道蠱師以凡人煉蠱,而他這位所謂的魔道便是以蠱師煉蠱,千年歲月,天下三成蠱師和蠱仙直接或間接死於他手。不僅如此,天下近半的凡人也因他而活命,沒有成為那些蠱蟲的養料。
鍾離前世的三觀讓他無法接受這個異世界的規則,
即便是百年磨難也難改初心,以致現在舉世皆敵,成為全天下蠱師與蠱仙的仇敵!「如有來生,必將希望之火撒向人間,來生還要走魔道,殷勤記取歸來日,依舊魔道第一人!」
如此想著,鍾離最後一次環顧四周然後用盡最後的力氣,發出一聲凄厲的笑聲。
「魔頭,死到臨頭還笑,當真是瘋魔。」
「這就是遺言嗎?」
「小心,魔頭還有殺招!」
「千機滅世蠱!」鍾離咆哮一聲,一直隱藏的千機滅世蠱陣悍然發動。
萬籟寂靜。
一犁春雨綠陰肥,楊柳紛紛送客歸。
綿綿春雨給窗外之景暈染了一層青黛色薄紗,讓人分不清現在是何時辰,淅淅瀝瀝的雨聲像山間清泉般湧進鍾離的雙耳,鍾離從床上坐起看著四周陌生的環境有些惘然。
這是?鍾離轉頭,看見一位趴在自己床邊睡覺的少女,少女著一身碧綠的翠煙衫,散花水霧雲紋百褶裙,肩若削成,腰若約素,梳著雙環望仙髻,五官柔美,她似乎是剛從外面回來,細密的眼睫毛還掛著些許晶瑩的水珠,未施粉黛,卻給人一種楚楚可憐的感覺。
鍾離轉頭看向桌子上的鏡子,鏡中的自己,鏡中人長發如瀑披撒在肩膀上,他很清楚自己還是一個男人,但鏡中的自己卻偏生了一副女相,唯一與前世相似的一點便是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如水。
與此同時,天庭中央的鎮天塔劇烈搖晃了一陣,九階仙蠱屋爆發出一陣劇烈的能量波動,守塔的幾位蠱仙心肝俱裂當場身亡,塔中的九階仙蠱——命運蠱,這個形似蝴蝶的至尊仙蠱用那雙五彩斑斕的翅膀將身體包裹,全身的光輝也黯淡下來,讓自己化為一個暗灰色的蟲繭。
鍾離輕身起床,來到窗邊讓春雨飄在自己的臉上,感受著這一年中難得的好時光,一股植物的清香,沁人心脾,讓他神清氣爽,頭腦也清醒了不少,千年的疲憊,似乎也消散了不少。天地一片寂靜,只剩下淅淅的雨聲,不知從何處吹來的風聲,可吹來的聲音,卻彷彿是多年前的聲音,在他的腦海深處,回蕩了無數次,每一次想起,都會讓他心痛。
「江山雨景渾無限,楊柳陰陰自有餘。」
此時這具新身體的記憶全部浮現在腦海中,不知是何原因,他的靈魂奪舍了另外一具身軀,這一世他姓陳,家裡排行老二,故名為陳二郎。
「以後的日子會很精彩呢。」鍾離心嘆道。
「你是誰?為什麼奪走了我的身體?」腦海中忽地浮現出這句話。
「原主的靈魂還在呀,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奪走你的身體,很抱歉,但我不會還給你的。」他們二人共用一具身體,陳二郎的靈魂可以直接看透鍾離的心聲,鍾離也只能實話實說了。
「我能看到你的記憶,你很強大,我需要你,若你能滿足我的五個要求,這具身體便給你罷。」
「可以。」凡人的要求對於曾經處以蠱仙巔峰的鐘離而言倒也不算困難。
「我感覺我快要沉睡了,五個要求的具體內容來不及想了,你只需讓五個我愛的人露出我承認的幸福的笑容即可,我在你左手臂上留下了五道指痕,每實現一個便會少一道指痕,若你傷害他們,我寧願玉石俱焚也不會……」
「這一世會很精彩呢。」鍾離,不,陳二郎,抬起左手瞥見位於手臂內側的那五道淺紅色的指痕,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像是一隻破繭而出的蝴蝶。
「啊,你終於醒了,二哥。」少女醒來,驚喜地出聲,臉上帶著笑意,一雙琉璃般的眼眸中,卻已經有了淚花:「我知道,你一定會沒事的。」
「不知何處雨停歇,楊柳陰陰水自流。遙憶故園歸未得,空餘芳草滿汀洲。」還是沒能離開這個世界呀,陳曦心中嘆息,他不敢將心中所想說出,害怕有人監聽,不會有第二次重生的機會了。這個世界大致分為五個區域,東海、南疆、西漠、北林與中原,而雨水與青山正是南疆的地域特色,陳曦根據原主的記憶知道了他所在的山脈是南疆十萬大山中的百竹山,相傳百竹山有一百種竹子,故因此而得名,所在的村子是百竹山百竹城附近的小青竹村,以盛產小青竹著稱。
「二哥,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呀?」少女起身走向陳曦,當看見陳曦面容時微微有些吃驚,以前的陳二郎雖然對她十分溫和,但臉上常帶著一抹愁色,但現在的陳曦則顯得十分平和,一雙含著笑意的黑亮的眸子里卻時不時閃過一絲寒光,明明是溫和的笑容,卻讓人不敢靠近,甚至不敢和她說話,那是一種飽嘗風霜的豁達,卻又帶著少年特有的純真,形成了一種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詭異對比,讓人生成一種奇怪的依賴感與安全感。
少女是陳曦的孿生妹妹,年方二八,16歲,名三娘,因為凡人沒什麼文化也不識字,所以起名倒也都很直白。陳曦還有個哥哥哥名大郎,五年前因為服徭役累死在了礦場中,家裡害怕再失去陳曦,便從小把陳曦當女孩養了,以求逃過吃人的徭役,所幸陳曦生得瘦弱清秀,倒也看不出是個男兒身。
靜默片刻,陳曦抓起三娘的手,輕聲道:「以後叫我陳曦吧,三妹,你有名字嗎?」
「陳三娘呀?」三娘疑惑道。
「叫陳嵐吧。」陳曦道。
「嗯,嵐是什麼呀?」
「未夜青嵐入,先秋白露團。山林中的霧氣叫做嵐。」陳曦指向細雨中山間終年不散的霧氣說道。
「嗯,陳嵐,我很喜歡這個名字,謝謝二哥。」
「哥,你還好吧,頭還疼嗎?」陳嵐踮腳想要看看陳曦頭上的傷,擔心二哥腦袋被打壞了。
陳曦搖了搖頭,平靜地看著她,問道:「三妹,我需要做什麼事情才能讓你開心呀?」
「啊,二哥沒事我就很開心了。」
「如果不用去給黑家做小妾你會開心嗎?」陳曦問道。
「不要,二哥,算了吧,咱家已經沒東西交租了,我沒事的。」陳嵐低頭道,害怕陳曦看到她的不甘與委屈,害怕陳曦再次受傷。
黑家是村裡的一戶地主,只因十年前家中出了三位蠱師后便一直在村裡作威作福,前些日子黑家長子盯上了豆蔻年華的陳嵐,強逼陳嵐做小,否則就收回陳家的土地,陳曦上門理論結果被亂棍打出,奄奄一息,所幸鍾離的靈魂附身在了陳曦身上,否則陳曦可能就一命嗚呼了。
「啊,哥哥醒了呀?太好了!」一聲稚嫩的童音從窗口外傳來,雨中奔來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女孩,少女背著竹編背簍小步小步跑來,海藻般的黑色捲髮滑落胸前,藕荷色的裙擺在風雨中翻動。女孩趴在窗台上,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陳曦陳嵐兩人。陳曦只見她滿頭滿臉都是雨水,但一雙眼睛卻是清澈如水,女孩是陳曦的小妹,沒有名字,大家一般都喚她陳小妹。
「哥哥,葯,竹靈草可以止痛。」小妹放下背簍,從裡面抓出一把有點類似地球上蘆薈的碧綠色青草淘給陳曦看。
女兒應笑我痴頑,相對無言照眼還。
竹靈草生在竹林中的地底下,壽命極短,只有在春雨才能生長探出地面,這傻丫頭也不知道翻了多少山才弄到這麼點竹靈草,陳曦心想。、
「謝謝小妹了,小妹,哥哥給你取個名吧,陳霏,霏是下雨的意思。」雖然這個名字一般,但也總比沒有好。
「嗯嗯,阿娣喜歡陳霏這個名字。」陳霏抬頭向陳曦露出開心的笑容。
陳曦左手手臂一陣刺痛,陳曦微微一愣,隨即看向那五道指痕,小拇指的那道指痕已經消失,居然如此簡單?我的好妹妹,你可是哥哥我開了個好頭,陳曦心中一陣驚喜,若自己未能完成原主的五個要求,以後則隨時有可能被原主奪舍,恐有性命之憂,但現在看來這五個要求似乎並不會太過困難,早點徹底掌握這具身體才能讓陳曦心安。
現在看來,這五道指痕對應的人分別應該是原主的父母,兩個妹妹和一個朋友,每個人各有各的困境,父親外出做苦工服徭役,難以回家,母親患病在床,時日無多,陳嵐遭黑家覬覦。幫助他們走出困境應該就能消除三道指痕,這樣就只剩下一道未知的指痕。
但這一切的前提便是成為蠱師,蠱師的直系親屬可免除徭役,父親才能安享晚年,使用蠱蟲可解百毒,母親可延年益壽,百病無憂。只有成為蠱師,陳曦前世千年的經驗積累與前前世在地球上的知識才能完全發揮作用,到時候沒人能強迫自己和親人,妹妹可以直接說不,但現在只是一個凡人,即使有所成就也逃不開其他蠱師的爪牙,凡人的生死和一切都掌握蠱師的手裡。
蠱師呀,明天便是南疆的開竅大典,凡人十五歲后可在一年一度的開竅大典上可以檢查自己的資質,資質好的凡人有機會成為蠱師、甚至蠱仙。但陳曦的目標並非蠱師或是蠱仙,僅僅是找到返回地球的方法,解救凡人也只是順便罷了,前者難如登天後者則招來了殺身之禍,但追隨心的方向,縱然身死亦無悔。陳曦將雙手放在陳霏的腋下將她抱進屋內,原主雖然瘦削,但因為長年的農活身體倒也結實,「你可是哥哥的小福星呀,明天便是開竅大典了,沾沾你的福氣。」陳曦目光堅定而又柔和,漆黑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就像是點燃了一根名為希望的蠟燭。
往事暗沉不可追,來日之路光明燦爛。